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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生岛治郎 翻译/老人家
(一)
两声刺耳的汽车喇叭声震颤着寒夜。 躺在被窝里的少年,犹如被电击般周身抖动了一下。尽管天气异常寒冷,可他的手心里却都是汗。他屏住呼吸,侧头望了望睡在旁边的母亲。母亲的脸向着另一侧,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少年能感觉到母亲均匀的鼻息声。他在被子里麻利地退下睡衣,然后试探着伸出右手,把枕头旁的裤子和毛衣拽进被子里。他一边留意着母亲,一边悄无声息地穿上裤子,套上毛衣,穿完时他已周身是汗。他暗暗松了口气,然后爬起身来。这是一幢廉价的出租屋,房间狭窄,每个房间只有六张榻榻米大小,他和母亲只是租住了其中的一间。要走到门口,必须从母亲脚下方绕过去。 少年回过头,见母亲欠起上半身注视着他。母亲干枯灰暗的脸上,只有眼睛还残留着白色的光,少年俯视着母亲的眼睛,满脸不耐烦地说: "我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的手尚未伸进衣袖,夹克还搭在肩上,继续说: "我已经是大人了,用不着什么事都向妈妈请示吧?晚上出去玩一玩也不行吗?" "你还没有长大!"母亲断然地说。 "你自己认为已经是大人了,可实际上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善恶不分。这一点妈妈最清楚。阿雅,你最近有点反常,是不是交了什么坏朋友?" "别说了,烦死人!"少年蹙起眉头叫道。 "我交什么朋友用不着妈妈管。我喜欢的朋友我就交。整天这个好那个坏的,这些话我早就听腻了。" "你说什么......?"母亲惊愕地瞪大眼睛死盯着少年。 "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怎么敢跟妈妈这么说话?阿雅,你爸爸走了以后,这十八年是妈妈一个人拉扯你长大的......" "知道!我知道!"少年歇斯底里般晃着脑袋。 "够了,我已经听够了!你一个女人,一直辛辛苦苦,养育了我十八年,实在不容易!可结果又怎么样?我就该永远关在这种低廉的出租屋里?对吗?在这种脏兮兮的地方生存下去,我以后还有什么用?太没意思了,我早就腻了!我要干点大事,干一个男子汉该干的大事!我要离开这又潮又暗的破地方!" "真是太像了..." 母亲喃喃自语着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她那布满皱纹的脸颊流下来。看她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你很难想象她才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 "你爸爸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还在妈妈肚子里。你爸爸说完这些话,就丢下我走了。他进了黑社会。他还在大腿上刺了'男子汉'三个字。他算什么男子汉,简直是人渣。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不想让你像你爸爸那样成为社会的败类。" "你说完没有?妈妈!" 少年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故意压低声音,仿佛在激励自己说: "我绝不会抛下我的妈妈!我不想我妈妈过这样悲惨的生活!我要让所有的人见到我妈妈时都低头鞠躬,尊重这位男子汉的母亲!我要让我的妈妈看看,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但这需要机会,对不对?没错,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只要抓住机会,我就可以出人头地。我也可以住高级公寓,有自己的车,吃香的喝辣的......。到那个时候,我的妈妈就再不用出去给人家干活了!"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母亲痛苦地摇着头: "你想一步登天,这注定要失败!你虽然还年轻无知,但有一点你应该明白,人,最重要的是勤勤恳恳、一步一步去努力。你爸爸也肯定是输得很惨,每天在痛苦的悔恨中挣扎,所以才想回也回不来了。" "爸爸怎么样与我无关。"少年嘴唇颤抖着说。 "我并没有学我爸爸。我......怎么说呢,对,我就是我!" "不对!"母亲近乎用怨恨诅咒般的语气说。 "你跟你爸爸一模一样。你身上流着和你爸爸相同的血......" 汽车喇叭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划破了夜幕的宁静。少年一甩头说道: "我必须走了。" 说罢一转身拉开门,消失在走廊中。母亲无言地呆望着吞噬了儿子身影的房门,身子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
(二) 木制结构的出租屋前,一辆私家车在黑夜里泛着银色的光。车内昏暗,驾驶席侧的车窗里有烟头的火星在闪动。少年跑近前来,哒哒敲了两下车窗玻璃,怯声叫道: "大哥,是我......" 玻璃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露出了一张神情忧虑的脸,嘴角叼着烟。他用下巴往旁边指了指,发出常人几乎无法听得清的命令: "坐到我旁边来!" 少年绕到车的另一方,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里很暖和,热烘烘的充满了皮革味,少年仿佛呼吸新鲜空气般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皮革味是从座席和男子身上的车手外衣上散发出来的。他穿的是一件仿旧枯叶色獐皮翻毛外套。少年用羡慕的目光打量着这件衣服。 "大哥真帅,这件衣服是订做的吧?" "一个男人讨论衣服,真无聊!" 男子扳了一下自动档手柄,车宛若滑翔一样跑了起来。 "只要这次的活儿你干得漂亮,你的脸可就露大了。在帮会内,面子就等于钱。这样的衣服你想买多少买多少。所以你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把自己的活儿干得漂亮些。" "明白!"少年极为认真地不住点头。 "我绝不会让大哥失望!" "我就是相信你小子,所以才在帮会老大面前为你说了那么多好话。" 男子把烟头抛出窗外,紧接着又点上一支。 "我们帮会里年轻人也不少,但有胆量干这种活儿的就没几个了。这回你小子拣了个现成的便宜,可不要搞砸了让老子下不来台!" "大哥放心!" 少年搓着手心里的汗说。 "大哥的提拔之恩,我会牢牢记住。有朝一日兄弟出了头一定报答!" "哼哼。" 男子用鼻子哼笑两声。 "没行动之前,大话谁都会说。可一旦面对敌手时,就该浑身发抖了。尤其是这次的对手可是个大人物,像你这样的毛头小子,根本就没见过那种派头。如果先在气势上输了,稍一犹豫,那么被干掉的就是你了!" "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不会胆怯。" 少年用舌尖舔着干涩的嘴唇。 "我有信心。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干好,我一直都这样,无论碰到什么样的大人物,从没发过抖。" "就是因为你太逞强了,我反倒更加担心。这跟你们那些小毛孩子地痞无赖的打架斗殴完全是两回事。这是让你去杀一个人!" 男子吸了口烟,不以为然地晃了晃头。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干过这种活儿,就是因为那次机会我才当上了少壮派的头儿。所以,我看见你,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我当时别提有多害怕了,怕得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当我缓了缓神儿,那家伙已经倒在我的脚下了。我在监狱服刑的时候,还常常做恶梦,多次半夜吓得跳起来。这倒不是因为梦见被我杀了的人前来讨命,也不是因为人死了以后的样子有多恐怖,而是在与对手对峙那一瞬间,真是可怕极了。我一想起那一刻就冒冷汗。" 少年默默地听着。 男子邪眼瞥了瞥他,继续说: "怎么样?如果不想干了,趁早出声。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暂时当个小喽罗,虽然要在人前低头,倒也轻松自在。只凭一时冲动,万一失败了,可连现在的小喽罗也当不成了。怎么样?还是算了吧?我这就掉转车头送你回家。见到帮会老大,我就说你决定不干了。" "不!我干!"少年周身战抖,似乎豁出去了。 "我既没有好好念书,也没有什么其他本事。在这个世界上,要想出人头地,我无其他路可走。我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你说对不对?大哥!大哥说的一点不错,我是害怕,我不可能不害怕,而且怕得浑身发抖。但我要让大哥看看,我一定要干,绝不言败!大哥,请给我这次机会......" 男子使劲点点头: "你有这样的决心,那就干吧!"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阵,谁也没有再说话。
(三)
车驶入住宅区,在一所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三层楼公馆前停下来。这座白色建筑庄重敦实,明显比其他住宅气派,即使在黑夜里也格外醒目,一看就知道是个非同寻常的所在。 "到了。" 男子说,他回过头来望着少年: "我先问你一下,你没有把这次的行动告诉任何人吧?" "没有,我不会说出去的。" 少年慌忙摇头:"这种事怎么能乱说......" "好啦好啦,到现在你还不知道到底是要干掉什么人,怎么个干法,所以你也不可能把详情说出去。只是怕你的家人或女友不放心你,派私人侦探跟踪你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刚才你从家里出来时,磨蹭了他妈的那么久。本来说好了,我摁两声汽车喇叭你就出来,结果我等了十分钟,又摁了一次。这十分钟你干什么了?" "对不起。" 面对男子阴冷的目光,少年不寒而栗: "我妈妈罗里罗嗦说了一大堆,不让我晚上出来玩。" "真的?就这些?" "真的。就因为这事耽误了。" "是吗......?" 男子点了点头,重新点上一支烟。 "女人呀,永远都是男人的绊脚石。男爷们儿干的事,老娘们儿根本就不懂。所以,如果女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永远也成不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当然。"少年笑了笑:"我也常跟我妈妈这么说,但她就是不明白。" 说罢,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 男子走到楼门前摁了摁门铃,轻柔的门铃音乐声在这座白色厚实的公馆内回响。 门上镶着一块镜片,那无疑是窥视镜。 大门打开了,两名需仰视方可见顶的彪形大汉站立在左右,二人脸上都刻着伤后留下的疤痕。 男子伸出大拇指问:"这个在吗?" "在等你们。" 大汉说完指了指里边跟楼门正对着的一个房间的门。 "明白。" 男子甩掉脚上的鞋向那扇门走去,少年战战兢兢跟在后边。男子敲敲门叫道:"我是笠原......" "哦,进来。"门内传出一个粗哑的声音。男子边开门边催促少年说: "快,快进去。" 少年突然觉得自己的腿不听使唤。他知道迈进了这道门,就等于进入了一个和自己以往的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从门的缝隙他看到室内铺着蓝色地毯,其感觉似乎要把人拉进广漠无涯的海洋深处。 "看你吓得那个熊样儿。" 男子嗤笑着从后边捅了捅他:"让你进去就快进去,老大可不喜欢别人让他等。" 少年向前迈出一步,跨进了这道门。他从未见过总帮会老大,以前所见的,充其量也就是自己所在的下属小帮会的头目,以及像笠原这样少壮派的大哥,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浪费以前的任何机会,今天终于可以......。 少年闭上眼睛,又向前迈出一步,进入了这个房间。如果睁开眼睛,就可以见到那位势力遍及关东一带的庞大帮会的龙头老大了。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巨人的身影,比刚才见到的保镖还要高大一倍,他诚惶诚恐地睁开眼睛。
(四)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又瘦又矮的老人。少年刚才还想像着他会比保镖高大一倍,可现在一看他弱小枯干的样子,要是那膀大腰圆的保镖出手,只需轻轻一捏就能令他骨断筋折。老人倚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眼下松垂的皱纹不停地抽动着,使人情不自禁地联想起肿眼泡的鸟。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伙子?"老人的声音低沉粗哑,跟他那瘦弱的身躯极不相称。"不错,看来挺精干。虽然跟现在的年轻人比,个子小了点儿,但这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到这儿,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年轻的时候,也被人称为小矬子,可我要比那些叫我小矬子的废物们强得多。现在那些废物,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变成了我的下属。矬子怎么了?矬子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往往都不具备这一点。小伙子,你也是不服输的吧?" 冷不丁被老人一问,少年有些不知所措,由于太过紧张,他觉得喉头发干,想要表白点什么,但此时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胆量绝对没问题,这一点我可以保证。"笠原忙在旁边插嘴说,"这小子,我早就看好他了,总琢磨给他点什么大事干。" "是吗?我也看这小伙子不错,跟着我好好干吧!" 老大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了指沙发: "我记得你的名字好像叫小松吧?对,小松雅,这名字不错!你坐下。" 少年觉得周身的血在沸腾。老大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并且也跟自己一样,是个身材矮小的人,这使他兴奋异常,宛如喝醉了酒一般。现在就是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他渐渐使自己冷静下来,坐到沙发上。
老大站起身走到屋角的一张大写字台前,打开抽屉的锁,从里边取出一样东西,用右手拎着回到少年面前。他在沙发上坐下,同时把右手拿着的东西轻轻放到茶几上。这是一把乌黑发亮的手枪。他问少年: "你有没有摆弄过真的手枪?" 少年摇摇头: "没有。但我喜欢手枪。对枪的种类及型号也知道的不少。这把枪应该是勃朗宁一九一0型的吧?" "你说的没错。在第二次大战以前,这种枪已经相当流行了。我这把枪就是那时候弄到手的。看到这把枪,我会想起很多往事。现在我把它给你。" "您把它给我.....?" 少年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伸手抓起茶几上的手枪,他还是第一次体验到真枪那沉甸甸的分量。铁块冰冷的手感和枪油的气味仿佛在告诉他,只有男子汉才配拥有这样的东西。再看枪身,已被使用过这把枪的手磨擦得乌黑发亮,这足以表明它是一件多么危险的凶器。 "您真的把它给我吗?" 老人点点头:"我还是先教教你怎么用吧。" 他伸手接过枪,娴熟地从枪柄下退出弹梭,在少年眼前晃了晃,满是枪油的弹梭里有六发子弹。老人又把弹梭咔的一声推回了枪柄。这清脆的铁器撞击声使少年的心为之颤抖。 "先用拇指往下这么一压,打开保险,然后拉一下枪栓,子弹上膛,勾动扳机,射出子弹。就是这么简单。" 老人不经意地把枪口向旁边一转,扣动了扳机。枪栓一震,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弹壳从枪膛里弹了出来,滚落到地毯上,火药味和皮革的焦臭味顷刻间呛入人的鼻孔,子弹穿过厚厚的沙发扶手,不知飞向了何处。 "用不着担心!这座楼绝对隔音,外边根本听不到。"老人声音干涩地笑笑说,"你也来试试,对着沙发开一枪!怎么?你觉得可惜?这破沙发早该换了,再多添几个窟窿也无所谓。" 少年接过手枪,屏住呼吸,竭力想使自己镇定,但右手就是不停地抖,无论如何也无法像老人那般举重若轻。 "不要慌!"老人声音低沉地提醒他,"能办得到吗?稳住神!尽量离对手近些,最好把枪口顶到对方的胸膛上开枪,这样才会万无一失。记住,要一枪致命。" 少年几乎把枪口顶到沙发扶手上,勾动了扳机。右手感到了强烈的震撼。枪声震得他脑袋发麻,沙发扶手被击出一个洞,周边烧得焦黑。少年望着这个弹孔,深深地吸了口气。
(五)
"现在你要去杀的人,住在里维埃拉酒店,房间是九楼907号。这是房间的钥匙,是我安排人配的。你用这把钥匙潜入房间,收拾了他以后回来就可以了。虽然不得不吃几年监狱的臭饭,但其他的事我都会为你安排好。一星期以后你去自首。在这一星期里,我在有温泉的地方给你找一个安乐窝,在那里你可以为所欲为,要什么我给你什么--酒、女人.....,这样即使进了监狱也不会留什么遗憾。" 老人以交代公务的口吻干涩地说着,"还有,从监狱出来以后,你就可以当一个头目了。" "您让我杀的那个家伙,究竟干了什么坏事?"少年问道。别在腰带上的沉甸甸的手枪,已经使他完全冷静下来。 "到底为什么非要把他干掉?" "详情你不必问的那么多......"说完这句话,老人微微笑了笑,"好吧,告诉你也无妨。那家伙以前是我的兄弟。你也许听说了,我们正在跟关西的P帮会争夺地盘。我这个兄弟背叛了我,被P帮会收买了。他跟P帮会密谋,要把我交给他控制的演艺界的影片公司和那里的演员,划分给P帮会管辖。此事如果坐视不理,以后我还怎么约束手下人。好在他们的阴谋得逞之前,我收到了风声,影片公司和演员们我都控制住了。所以,那个家伙想去P帮会是去不成了,又不敢回到我这来,无疑成了丧家犬,每天在那些不起眼儿的小酒店东躲西藏。" "他是用岩城诚的名字在酒店登记的。"笠原上前一步补充道,"他手头应该还有很多钱。这家伙十分狡猾,走到哪儿都带着两三个保镖。当然,我可以出动我的手下人,公开把他干掉,但如果那么大张旗鼓地干,警察局那边,要费很多精力去搪塞,新闻媒体也会大做文章,麻烦得不得了。所以,才决定把这件事交给你办。我们已经查明,酒店的房间里没有保镖,他住的是单人房,保镖住在隔壁房间。所以你解决了他之后,要在保镖冲进来之前撤出来。" "这把枪的缺点就是没有消音器。"老人插嘴说,"你也许知道,勃朗巴克型的枪身是无法装消音器的,所以不可能消音,充其量就是用个毯子什么的把枪身包一包,使声音小一点。但想不让人听到枪声是不可能的。隔壁房间的保镖无需太担心,那些人是花钱雇来的,一旦他们确信那家伙已经死了,就不会来为难你。我所担心的倒是酒店里的职员,他们听到枪声会出来抓你。如果撞到他们,你千万不可乱杀无辜,要是把酒店职员打死,那罪可就大了。杀死黑社会的人,不会被判死刑。但如果把毫不相干的人打死,那可是死罪。你明白了吗?所以,如果酒店职员抓你,你要乖乖地跟着他们去警察局,你就说是由于私仇而杀人。" "明白了。"此时少年的眼里已不再存有犹疑,"就算逃不掉,我也绝不会给帮会和老大带来任何麻烦。只是...以后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老人点头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只有一个母亲。"一提到母亲,少年的脸色马上黯淡下来。 "我只希望您能照顾一下我的母亲。" "知道了。我绝不会让你母亲受委屈。" 老人站起身,看了看暖炉架上的钟,说道: "已经两点了,正是动手的好时候!"
(六)
车无声地驶进地下停车场。 "你看看,这就是岩城。矮胖子,秃顶。" 车在电梯旁停下,笠原从内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少年。 "看清楚点,不要杀错人!他的右手没有小指头,这是标记。" 少年盯视着照片,认人是他的强项。照片上是个并无什么特征的中年胖子。 "记住了。可以把这张照片给我吗?" "你要它干什么?"笠原问道。少年冷笑着说: "我要拿照片跟实物对照一下,确认无误之后再开枪。" "好小子,有种!"笠原拍拍少年的肩膀。 "看来你完全办得到。你看,从那儿上电梯,到九楼!从现在算起,我在这等你四十分钟。过了四十分钟你还不回来,我就先撤。" "没问题!"少年冲笠原摆摆手下了车,"大哥,我去去就来。" 但是在电梯里,少年突然紧张起来,他感觉四面金属板的墙壁就象桎梏一样紧紧箍着他,压迫得他透不过气。他想掏出照片来看看,可手伸进衣兜又缩了回来。他不敢看这张照片,觉得与敌手对视的恐惧感会使自己崩溃。冷汗再次濡湿了他的全身。他把汗涔涔的手伸向腰间,握住了枪把,枪体传来的凉冰冰的感触终于压倒了恐惧,使他冷静下来。刚才试着开枪时,那令他头皮发麻的震撼又攫据了他的心头,他暂时忘记了紧张。九楼到了。 走廊里杳无人迹,连服务员的房间都已关了门,周围死一般寂静。脚下的地毯更吸去了他的足音,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及流汗声。 在907号房门前,少年环视一下四周,然后拔出别在腰带上的手枪,右手端枪,左手掏出那把配制的钥匙,插进锁孔一拧,再轻轻转动把手,门顺利地打开了。少年进了房间,室内灯光昏暗,他想看的一切都如罩上了一层红色幔帐般朦胧不清。依稀见到躺椅上有个西装的身影,他马上举起右手,狠扣扳机。可扳机怎么也勾不动。原来忘了打开保险,他心说:"糟了!" 然而,西装却没有动,再仔细一看,原来只是椅背上挂着一件衣服。 房间里没人。 他松了口气,打开枪的保险,稳住心神,重新观察一下室内,床上也没人。他突然觉察到有动静,侧耳细听,从浴室里传来淋浴的水声。 少年点点头,拉开枪栓,然后从床上拽过一条毯子,把枪缠了起来。一切准备停当,就等那家伙从浴室里出来了。 此时,他根本没有勇气冲进浴室,更不敢出声叫对手出来。 他把用毯子缠着的手枪对准浴室门,战战兢兢站在那里等着。 实际上只不过是短短的两分钟时间,可少年觉得好像过了几个钟头。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汗珠一颗颗滑落下来,他甚至没有气力伸手擦一下汗。
(完结篇)
过了一会儿,门锁咔哒一响,浴室的门开了,一个腰上围着浴巾的男子,双手揉搓着下垂的白肚皮走了出来。蓦然发现有人,他愣住了。男子一脸疑惑,那表情仿佛在说,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大孩子? "你是什么人?" 男子打量着少年,细长的小眼睛里射出黑社会的人特有的凶光,使少年望而生畏。 "你想干什么?"男子平静地问,声音很嘶哑。 "右、右手,让我看看你的右手!"少年声音颤抖,"你、你就是岩城吧?" "我是岩城......" 男子举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猛然抬起头来。他的右手上没有小指头。 "你是X帮派来的......?" "你说对了!" 如果说少年还有勇气做最后一搏,倒不如说是胆怯在驱使他做拼命反抗,恐惧和紧张一直挤压着他,已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底线。他把全身之力集中到手指上,几乎是身体向前踉跄着勾动了扳机。 枪用毯子包着,枪声很沉闷,但在少年耳中,却无异于地球爆裂。 枪声中,男子的身躯重重地撞到了身后的浴室门上,门半掩着,被男子一撞啪地一声向内敞开,男子一个跟头滚回了浴室,肚皮向下趴倒在瓷砖上。 少年望着那一身肥胖的白肉和身下浸出的血,木然地呆立着。过了一阵,恍然回过神儿来,把手枪上的毯子甩掉。 "我办到了!"他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男子汉能干的事,我办到了!我太棒了!" 少年把枪插进腰带,后退到房门前,反手打开门,一转身冲到了走廊上。 幸好,电梯还停在九楼,他进了电梯,如饱经沧桑的人一样叹了口气。然后十分镇定地伸手按了按G(停车场)按钮。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这时,倒在浴室里的男子蠕动着身躯,痛苦地呻吟着,他两手拄地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刚撑起一半,手上的血一滑,又侧身倒下,他不再动弹了。围在腰上的浴巾滑落下来,露出了肥嘟嘟的小腹和汗毛不多的双腿。右腿上刺着的"男子汉"三个字,渐渐被腹部流下来的血湮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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