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夜凉如水，我仍独坐在计算机闪光的荧幕前。我想，碧色的荧幕背景一定把我的脸庞笼罩在一片幽幽的青色之中。

荧幕中一颗银色的流星划过，那闪亮的流光在我眼中瞬间即逝。它是那么美丽，可是又那么虚幻：这篇散文的背景是那么漂亮，可是却无法捕捉。整篇文章让我有一种梦境般的漂浮感，我是在看书吗？我是在驰骋我的想象吗？那雪白的纸张呢？那微凸的铅字呢？那沁人心脾的书香呢？那发黄的纸张中，褪色的墨迹，陈旧的书签，无名者勾画的波浪线呢？

那在烈日与飞雪下一趟又一趟往返于书店与单位之间，细细淘选触、看、闻都让人身心舒泰的书的记忆，渐渐模糊于鼠标一次又一次点击中了……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从前的自己在那生长樟子松的地方，坐在金黄的沙地上，靠着墨绿的古松，在云彩闪亮的季节，或是冰凇满树的日子，煮一盏松子茶，或温一壶月光下的酒，然后抚一本书脊光滑的书，品着淡淡的书香，最终不知所往。

这样坐得久了，眼前便会浮现出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不时有风讯传过，我抱膝独坐在昏暗静寂的荒芜里，面前有一株小小的仙人掌，球状的、墨绿色，四周浸透着几乎难以捕捉的清香。

这是我心目中文学的印象，文学就在这生命的荒漠上与之对峙。

或许最迹近生命本质状态的是荒漠或旷野？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永恒的运行中，不容纳模糊的暧昧和琐碎，只要生存本身与荒漠的对峙，这是无垠荒原背景下的充沛、丰满、真实，是沉厚而有底蕴的，孕育了所有的颜色，富于弹性。而一旦拥挤，琐碎纠缠的凸现代替了荒漠状态，悲哀便代替了悲剧。

不幸的是，我们的生存状态越来越拥挤了，因而我们不得不加快更新的速度，自然的荒漠越来越少，心灵的荒漠变得如此拥塞，在静寂中强韧的、不动声色的傲然生长变成了在一片哭泣、呐喊、呻吟的喧哗中攀爬的生长，到处是忙乱嘈杂的步伐……我们在自己的荒原上种满了密集生长而营养不良的植物，数量和速度让我们痛苦，我们在植物中步履唯艰地四处寻找着企盼的参天大树，却不知它的种子早已在乱七八糟的根中腐烂了。文学同我们的植物状态一起在重重限制中发展，终于，他在一种现代社会诞生的载体中种植了大自由状态的——网络文学。

在这个没有尽头的虚幻的荒漠里，可以容纳并展示无数种生命而不嫌拥挤。现实的拥塞在网络里得到尽情的舒展，但，也正因为这种不受限制的生长，新生了许多不扎根深处以求从沙漠里生存的、只需从空气中摄取养分的无根植物，他们美丽、真诚得带有梦的恍惚，却没有仙人掌的凝重、深厚的质感。仙人掌是现实的浪漫，而这种植物是浪漫的浪漫——因为它具备了这种根源和条件。

所以，网络文学不是现代生活的夹缝中生长的营养不良的植物，而是人类构造的另一个虚幻星球上与现代社会对应的新植物，这个星球类似一个新的荒漠，只是到处浮着灰尘，新植物自由地绽放着人类的灵魂，或扎根或不扎根（扎根者少），在灰尘中闪烁着光芒，或璀璨或混沌（混沌者多），等待着你与它擦肩而过。它依然绽放得有声有色，唯一不同的是，在浮满灰尘的空气里，没有让人怀旧的书香。

为速度和数量，人类牺牲了亭台楼榭的木香，牺牲了反复炒作工序繁多的菜香，牺牲了飘曳的书香……我们拥有的质的东西越来越少，存在的内蕴越来越稀薄，我们究竟想要些什么？

我一次又一次离开屏幕，埋头在一本旧书里。

不知你是否发现过：不同的书的气息是那么的不同，一如人的气息，有的很怪，有的让人生厌，有的却让人神清气爽，恨不得整个人都融化到书里去。

荒漠的空气里荡漾着不知所来的清香，闪现着瑰丽的彩虹；灰尘中展现着所有的色彩，却没有了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