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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外公间的战争 一 我姥爷于大棍和我外公张厚财都是年近80的老头儿,可能的因为越老越小的缘故吧,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个老小孩儿近年来总是喜欢争斗,说来十分好笑,都是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两个人就闹得急赤白脸的,不是我看不上你,就是你不理我,闹得像斗眼鸡一样,常常十天半月不说一句话。这不,最近战火升级,连在一个饭桌上吃饭都要掐。我外公张厚财是一个护食鬼,他可能是倚着自己是我妈的亲老子、我的亲外公的资本,想争得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在我母亲端上来的一盘炒鸡蛋的时候,他把盘子拉到自己的跟前,想占独食。我姥爷于大棍本来对吃食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他以往也是很少去吃鸡蛋,他主要是舍不得吃,想把好吃的东西都留给我吃。这回一看我张厚财外公把好吃的菜拉到自己的跟前,也来了气,伸手就把盘子夺了过去。我外公岂能让他得逞,也急急地往回拉,这样一来二去两人就急红了眼。我外公开始出言不逊:"于大棍,这是我女儿家,我女儿炒的鸡蛋自然得给我吃!" 我干瘦的于大棍姥爷也毫不示弱:"这也是我女儿家,我在这个家已经住了二十几年了,你才来多久!" "不信问我外孙女,看谁是她的亲姥爷!"我外公白白胖胖的脸气得通红,嘴唇上稀稀零零的胡子愤怒地抖动着,硕大的肚皮像青蛙一样一鼓一鼓的。 "丫蛋儿,谁是你的亲姥爷?"我外公张厚财拉过我的手,眼巴巴地等着我的支持。 我看了看我于大棍姥爷那急切而渴望的眼神,又拉了拉我外公张厚财肥胖的手,笑嘻嘻地说:"你们俩都是我的亲姥爷!" "这小丫崽子,倒是学得会说话!"我母亲像救火员一样跑来跑去,一会儿开导开导这个,一会儿安慰安慰那个,后来干脆拿来碗把鸡蛋一分两半,每人一份,不多不少。而我则笑嘻嘻地看着他们的战争,分享着战争的快乐(这时,他们谁也不会再吃鸡蛋,都会把鸡蛋夹到我的碗里)。 说起来我是一个没有良心的女孩,我是他们战争的挑动者,也是战争的受益者。我喜欢看他们俩生气的样子,更喜欢因为战争我能得到的好处。 我于大棍姥爷不是我有血缘关系的外公,他是我母亲二十多年前收养的一位孤寡老人。可能是因为从小就跟他生活在一起的缘故,实事求是地讲,我对他比对我亲姥爷张厚财亲,这让我母亲很无奈,也让我外公张厚财很伤心,于是两个老头间常常发生战争。 我于大棍姥爷虽然年近八十,但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每天都到地里干活,没事的时候也会拐个粪筐子从村东头溜达到村西头,到处拣粪。而我总爱跟着他的屁股后到处溜达,哪个地方有桑葚、哪家人家有樱桃,我于大棍姥爷都心知肚明,自然,我跟他嘴里就不会落空。昨天头晌,我跟着于大棍姥爷从地里回来,浑身上下造得像个泥猴子一样,鼻子上挂着两桶焦黄的鼻涕,手里提着一串刀螂(螳螂)。我蹦蹦嗒嗒地走着,迎面碰上我外公张厚财。他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拄着棍子,慢慢腾腾,哆哆嗦嗦地挪着碎步(他中风后留下的后遗症),挺着肚子老远就喊我:"丫蛋儿,过来!怎么弄得像泥孩子一样,闺女家,也不嫌呼埋汰!"我走了过来,我外公看着我两桶快流到嘴唇上的黄鼻涕,啧啧地叹道:"什么样啊,哪像个小闺女!跟着邋遢鬼还能有个好样儿?"说的时候眼睛瞄着我背着粪筐的大棍姥爷。"过来,给你擦鼻涕!"我外公把我拉过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手绢。那手绢是外公平时用来擦嘴的,外公看了一下我的鼻涕,又看看了自己的手绢,迟疑了一下,那白胖的手又把手帕揣回了兜里。他从树上摘了一枚树叶,递给我,要我擦鼻涕。我才不用树叶擦呢,那叶子硬硬的,还有毛毛,擦完鼻子疼。我说不用,用自己的袄袖子把鼻子一抹,就跑到我于大棍姥爷的身边了。 回家以后,我玩着我大棍姥爷给我捉的螳螂。刀螂很大,翠绿的颜色,两只大眼睛占去了头部二分之一的位置,两颗长长的触角像孙悟空头上戴的花翎(我外公张厚财给我买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小人书上就是这么画着的。)刀螂的两只大爪子很厉害,像两把大镰刀,一不小心就会被割着。尽管大棍姥爷反复提醒我别让刀螂割着,可我还是被它割了一下。我捂着冒血的手指哭着要去找我妈,我外公张厚财赶忙扯下一个布条给我包扎。他一边把我的小手指一层一层地包裹,一边数落我说,"小闺女就要有个小闺女样儿,别像个淘气的小小子一样,一点不文静!要是过去,哪像个小姐样儿!"我就不乐意听外公说这话,都什么年代了,还以为是旧社会啊,他那大地主的成分害得我连红小兵都加入不上,这也是我不稀罕他的原因之一。我们老师都说过,新社会,男女都一样,男孩能做到的女孩子也能做,那男孩能玩的女孩也能玩。 我在外公给我包扎完伤口后,气咻咻地找刀螂算账,我盯着它的大眼睛,开始给它五马分尸。我先揪掉它的一只翅膀,看着它浑身哆嗦地在地上转磨磨,伤口上渗出绿乎乎的液体,姥爷说那是刀螂的血,我知道它很疼,说了句"活该!"谁让你割我来着,又揪掉了它的另一只翅膀。我看到刀螂浑身抽搐,那两只大刀已经瑟瑟发抖,心里生出一丝快意,抓起刀螂又要揪它的头。 我于大棍姥爷阻止了我说,"别揪!别揪!我给你烧着吃,揪掉就死了,烧着就不好吃了!" "不能吃那东西,那东西吃到肚子里会生虫子的!"我外公张厚财在傍边阻止我。 我曾经多次吃过姥爷给我烧的刀螂,尤其是母刀螂,肚子里面包着厚厚的籽儿,用火一烧,滋啦滋啦地冒油,可香呢!我蹲在姥爷的身边,没理我外公,迫不及待地看着大棍姥爷给我烧螳螂。 我外公张厚财看我不搭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又看到我于大棍姥爷冲着他得意地笑了笑,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返身回屋,从柜子里拿出两块方形的大饼干走到我面前。那饼干焦黄,上面油汪汪的,还沾着一些糖粒,我的口水一下子就出来了。我从灶坑前跳了起来,一下子扑到外公的身上,两只漆黑的小手抱住外公的大腿,将自己鼻子下那两桶黄鼻涕使劲地吸了进去,然后冲着外公甜甜地笑了起来。我不得不承认,那时候我是一个馋鬼,谁有好吃的我就跟谁好。我外公张厚财手里是有俩钱的,他把自己原来住的房子卖了以后,住进我家,钱我母亲一个没要,他手头也就宽泛,自己时常去供销社买些饼干、糖块儿什么的,所以他紧锁的柜子里面总有好吃的。 "亲姥爷一口!"外公将饼干高高举起眼睛盯着大棍姥爷对我说道。 我先用袄袖子把鼻涕抹净(我知道外公是干净人儿),仰着脏乎乎的小脸,"吧唧"在外公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又跟他贴了贴脸,揪着他的胡子爬到他的膝上,抢下了两块儿饼干。这时候,我没注意到我大棍姥爷是什么表情,我只注意到我外公的脸上绽放着得意的笑容。 饼干吃完了,我便迅速地跳下外公的膝头,向大棍姥爷奔去。这时候我偎在大棍姥爷的怀里,拍拍他布满皱纹的脸,摸摸他黑灰色的鼻头,又揪了揪他乱蓬蓬的胡子,嘴巴凑到他的耳朵上,小声地对他说:"我喜欢姥爷!"于是我姥爷于大棍乐了,从灶坑里扒拉出来烧好的刀螂,吹掉浮灰,递到我的手里。 我就是这样不断地给他们制造战争,不断地得到我外公给我买的花衣服、新鞋子、饼干、糖块儿,以及我姥爷给我捉的麻雀、青蛙、还有杏儿、桃子、大枣,榛子什么的。 我外公张厚财爱"翻小肠",两人闹唧葛的时候,他总会说: "哼,你年轻的时候跟大兰子那事还不是我帮你了断的!" 这时候,我于大棍姥爷便急赤白脸地跟他吵: "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呢!不是我,你早被人家斗死了!" 我外公道:"要不是我妈收留了你,你早饿死了!" 我姥爷说:"要不是我替你去做劳工,我的腿就不至于瘸了!" ...... 两个人完全是一幅小孩扯皮的架势,这时候,我就会走上前去揪一揪姥爷的胡子,拍一拍外公的胖脑壳,威胁他们:"再吵,我谁都不理你们!"于是战火就暂时平息了下来。 其实,我于大棍姥爷和我张外公厚财原本是一对交情很深的老哥们,两人打从年轻时候起就在一起,尽管两人的身份不同,经历不同,但两人风风雨雨走过了大半辈子,其情已经胜过手足。 ※※※※※※ <EMBED xsrc=http://img.valen.sohu.com/photos/14/512614.swf width=230 height=167 type=application/x-shockwave-flash></P> <embed xsrc="http://img.valen.sohu.com/photos/14/512614.swf" width=230 height=167></emb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