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了多日，终于有了一个足够凉爽的夜晚，他喊我下楼散步。

    楼后是那种全民健身组合的器材，那些器材合理地分布在灵活布局的场地上，绕了这场地，是条长525米的环形道。曾经，母亲尚能由我扶着搀着或者轮椅推着散步的时候，这是我们常走的路线。

    这是市委市府各机关宿舍院，可说是大大小小的官太太或者降低一步说是生活无忧、有余的人的天地（当然，本人除外），当然，三个比邻的居住区的每个区里的环形道上，都会有每晚带着宠物散步的人们。

    他们所带的宠物，多是各种不同品种的狗。

    除了有养过几只小黄鸡和两只小小的金丝熊还有一只小乌龟的经历，我这辈子还没养过任何其他宠物，所以觉得养宠物的生活与我无关，出门散步除了当他们的宠物狗迎过来嗅嗅我裙角的时候，我礼貌地笑笑，对宠物狗们的生活和他们与主人的种种，基本不了解也不感兴趣。

    那夜跟我们逆行遇到的是早在旧区就住得相隔只有一幢楼的音乐老师W，她在跟我们打招呼的过程中，就一直喊着她的一只体型比较矮小瘦长的狗。她居然像喊个人名一样喊一只狗，狗的名字俩字，后面的一个是"琪"似乎是"文琪"，这名字让我有些不舒服，因我好友的儿子正好是这名字。这狗见了我，跟其他的狗一样，来嗅嗅裙角（我爱穿长裙，不随时尚改变）。她一边喊着她的狗下着命令一边向我解释，说它之所以总是对人亲近，是因为一次它病了，病得厉害发高烧，很难受，她撬开它的嘴给灌了点药它很快就舒服了些，从此它不再戒备近了它的任何人，而是认为所有人都会是它的救命恩人，它的保护神。

    W提及当初救它的时候，语气激动地说"那也是一条生命啊，岂能见死不救？"

    是这样，当然要救，我想。但听着她的话，我还是不由自主想起了去年夏天母亲还没躺下的时候轮椅推母亲散步的那次相遇。当时她看我推着已经因为帕金森综合症晚期，身体和面容都有点变型的瘦瘦的我母亲，眼睛潮湿着，声音有点哽咽地叹息。原来，跟了她半辈子，为她的家庭奉献了半辈子的她的母亲在春节前一次生病的时候，她怕老人老在她的家里，送回了老家，老家很冷没有暖气，医疗条件也跟不上，老人几天就走了。她是看见并通过攀谈了解到我母亲比她去世前的母亲的状况差远了，我还这样坚持不弃带老人从五层半的楼上背下散步、锻炼，似乎有些后悔，后悔因为送回老家要了老人的命。

    我相信很可能会如此的，难道我母亲不是么？如果刚刚植物状态那几个月，我也送回老家，只那源源不断难于取出的痰，就能要了她的命。

    我的回忆是默默的，只在心里，所以当道别后，他以十分不屑的口气说最烦这些对宠物狗比对老人好的人的时候，我为她辩解。说她养了她的母亲20多年，这样的人会不孝么？他在坚持"那是她亲娘，你问问她对婆婆能么？"

    是啊，我想确定地说些什么，可我发现我并不知她对她的婆婆如何，习惯性的我说"回去问问母亲。"，因为她母亲生前跟我母亲身体好的时候，常在一处玩，我母亲也去过她家多次。话一说完我才意识到，母亲已是失语，根本不能亲口告诉我了。但我终不甘，回到家在老太太跟前问她是否还记得旧区那个音乐老师W，母亲明确地眨眼，我进一步"那您还记得她是否孝顺她的婆婆？如果孝顺的话眨眨眼？"老太太不眨，我再问"如果不孝顺的话眨眨眼"，老太太"啪嗒"，重重地眨了一下眼。

    这个证实令我很是不舒服。我没有把我证实的结果告诉他。

    沉默了许久，我似乎刚有些明白了这个院里很多人曾经给予我的脱口称赞。

    这些年，每每我下楼带行动愈益不便的母亲散步，总会迎来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很多人的脱口称赞，并有很多的老人因此主动跟我相识，听到最多的是她们向同伴的介绍"这就是那个孝顺的闺女。"

    听到人们的赞叹，说真的我不仅不沾沾自喜，还觉得极不自然，在我看来，晚辈理应照顾长辈，且这长辈是自己的父母，有什么值得赞的呢？人们该认为理所当然才是，如果称赞的话肯定很多老人没有得到儿女们足够的孝心了。

    我忆起了那些老人们隐约对我说过，就是自己亲生的儿女也没有几个肯耗费青春年华给父母陪伴的。

    搬进新居，人们讲究的是享受，很多年轻夫妇和中年夫妇情愿每晚牵着宠物狗散步，也不肯选择与生养了自己的父母居住在一起，陪他们散步；他们情愿给他们的宠物狗买或者做各式好看的贴身衣物，未必知晓自己的父母该穿什么样的内衣舒服。

    还有很多人，对自己的父母舍得花钱舍得费力，对配偶的父母却比不上对他们的宠物狗关爱。

    宠物毕竟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们的父母与我们当然有血缘关系，配偶的父母虽然与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却与夫妇两个共同的结晶有血缘关系呀！

    孝顺自己的父母亦稀罕宠物，是一种孝顺的境界；稀罕宠物不孝配偶父母，是一种境界；爱宠物、爱自己的父母和对方父母，也是一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