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写的一篇小故事,拿出来献献丑,很久没有在这论坛发表故事了,自《古城过客》之后就一直没有什么发表故事的心态,不过这段时间可能会有点空闲,到时候可能会再写点故事上来。这篇文章的写作目的大家不用揣摩了,因为也没什么可以揣的,我写东西很慢,不是因为写不出,是怕写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什么,这篇算是我写完之后仍然能跟着题目,不离题的一篇) 温度 文 / 樱风蓝云
回忆有时候就像一根刺,不断地扎进你的血肉,扎进你的情感里,那种缓慢而令人无法解脱的痛,能一寸一寸占据你心里的空洞。它像瘟疫一样,把悲伤不停传染给你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一个细胞,最后让你深深陷在阴郁的泥淖里,无法自拔。 那是一个寒冷冬天的下午,屋外惨白的阳光无力地照进你的房间,空气像是一种被冻结的情绪,泛不起半点暖意。 你睡眼惺惺地从床上起来,穿了拖鞋。你感到喉咙干涩而疼痛,然后你喝了一杯水,冷的。 这杯冰冷的液体从你的口腔缓缓淌进你的胃里,咕咚咕咚,你听见它流淌,有一种融化的声音。然后你走进窗口,让阳光照射到你。 你是多么喜欢这样平静的阳光,它单纯地像个孩子,没有刺痛的感觉。 然后你看到她。一个穿着很厚重的羽绒服的女孩。她站在屋外肆意的冷风里,像一根坚韧的芦苇。 你想你是爱她的。就像你每天起来喝的冰水一样,是一种必须,是一种习惯,毫无缘由。 然后你急急匆匆穿了衣服,换上她送你的新皮鞋。它是不久你和她在闹市对着商店老板海侃了半天才买回来的,是你们胜利的战利品和见证。 你很快下了楼,甚至都没有给你鱼缸里的喂食。你总是这样,不喜欢让别人多等片刻,无论是谁。 然后你出现在她的面前,你笑嘻嘻地露出你洁白的牙齿,像是一份报告一样,它告诉她,你是快乐的。不仅如此,你其实也是想把自己的喜悦传染给她。听说快乐和悲伤都是可以轻易被传递给身边的人的。你想。 但是她并没有翘起嘴角。她只是冷冷地瞧了你一眼,像街区晚上昏黄灯光下的女人,她们的眼神里总是充满对世人的唾弃和鄙夷。她们心里有着什么样的故事,你是不知道也无法知道的。但眼前这个人的表情,到却是像一柄冰冷剑一样,忽然无情地刺破你的情绪,甚至不留余地。 你们就这样站在没有温度的光线下面,空气里散布着这个城市都有的孤寂和喧闹。像一抔黄沙,在那一刻,你听见她的言语,渐渐地从你的指缝间坚定地流走,无法招架。 她说她要离开你,毫无缘由。 或许是这些年来,你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你并没有太多的犹豫,一口答应。甚至不需要她任何的解释或者理由。 你想你是不需要理由的。理由对于你根本无济于事。 她显得很决绝。转身离开。 而你,就像是被钉在原地,迈不开准备挪动的双脚。 你想你是爱她的。就像你每天起来喝的冰水一样,是一种必须,是一种习惯,毫无缘由。 而她说要离开你,也毫无缘由。 你是个坚强的人,你想。 然后你回到房间,穿着你们从闹市一起买回来的新皮鞋。它咚咚咚地踏着楼梯,声音单调,冷森森地回荡在楼道里。像一只失散的大雁,身心疲惫,然后发出沙哑的哀叫。 关上房门,你像个失魂落魄的孩子一样,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沙发是以前你从另外一个城市回来时和同事一起买回来的。柔软而舒服。你躺着,像是要睡去,或者很想睡去。 房间里安静地出奇。一切的物品都冷漠地站在原地看着你,它们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你感觉陌生的气味。你忽然感到寒冷。 在沙发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你感到饥饿。 对面有一家便利店,老板是个沉默的女人,喜欢抽烟,说话总是冷冷的。 你跑进去,要了一个法式大面包和一罐啤酒。 女人从架子上拿出你要的东西,然后用手指了指你的下巴。她说为什么不刮干净点。 你摸了摸自己忽然变得很粗糙的下巴,解释说起来晚,懒得刮了。 女人笑了笑,问你要不要抽烟。 你摇了摇头,然后出了店门。 这是她第一次和你说话。你想。 晚上的街区就像一个巨大的笼子,行人都是被关在笼子的小鸟,黑暗和冷风就是一根根僵硬的铁栏。冰冷,陌生。 你很快填保了你的肚子,然后一罐酒下肚。 麦芽的气味泛着浓郁的泡沫缓缓淌入你的胃。 你想起《东邪西毒》里梁朝伟的一句话,他说水和酒的区别,水越喝越寒,而酒,越喝越暖。 你想你是需要酒的。 因为这喝过水的胃,也因为这氤氲寒气里的空寂。 但你并不甚酒量,你一向是个大好人的外在,出外聚会从来都不沾酒。因为在她离开你之前,她总是那么提醒你。 街道上没有什么人。 只有一家发廊还点着桃红的灯光。 离你不远,有一支塑料白色袋子,被风吹得到处乱飞。 但是你很奇怪,你感觉不到风的存在,它像是在故意躲避你似的。 一个人在街上晃晃悠悠踉跄着。 这个时候,这整条街似乎都是你的场地,你不允许任何人的闯入。 你开始大声说话,不停地向四处的风,四处的树,呐喊,甚至咒骂。 这不是真正的你。 但除了这样,什么才是真正的你呢? 你找不到这些那些应该属于你的答案。 街角的路灯不知何时已经坏掉。 灯光一闪一闪,明明灭灭。 你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它的明亮像是一根刺,朝你的眼睛直直地刺过来。然后又蓦地捻灭。 你感觉意识有点模糊。身体像是被麻醉了似的,摇摇欲坠。 然后在你的左前方射来两盏耀眼刺痛的灯光,灯光惨白如同白昼的日头。 然后你倒在一股暖暖的液体里。贴着脸和手,甚至你感觉到它淌进你的耳朵,触碰到耳膜。 在这个冬天,你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温暖。这股暖意很平和,没有任何波澜和涟漪。 慢慢地,你有点困了。 眼皮重得很厉害,为什么又困了呢?你想。白天不是刚睡过么? 也罢,睡吧。或许,在梦里可以亲自告诉她,你爱她。哪怕她并没有爱过你。 你这么的希望着。 最后,你笑了。 露出你洁白的牙齿,像是一份报告一样,你希望让它告诉她,你是快乐的。不仅如此,你也想把自己的喜悦传染给她。 听说快乐和悲伤都是可以轻易被传递给身边的人的。你想。
很多年之后,你渐渐忘却这些事。 城市的温度总是让你无法捉摸,忽高忽地。 但是你依然习惯着每天起床后喝杯冰水。凉凉的感觉,从喉头毫无顾忌地冻结下来,仿佛能凝固你藏在喉咙里的语言,让你吐不出只言片语。 后来的你渐渐不再喜欢说话,不再朝着别人露出笑颜。你仿佛已经不再需要它们。 对于这些过去的回忆,你感觉到,它们给你的只是一阵沉闷的恐惧。它们深刻地像是用一把锋利的刀子,一笔一画尖刻地铭记在你的胸膛一样。你害怕,怕刻得太深,流出血来。 后来的你搬离了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对你而言就像一个成熟的孩子,却永远无法脱离父母一样,有一种割舍不去的感情。但你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 就像她那时候离开你一样的义无反顾。 然后你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城池。 你遇见和那个城市完全不同的人,遇上不同的事,做不同的工作,甚至喝味道略有不同的冰水。你以为只要离开,所有的过去就可以像云烟一样消散,毫不吝啬的。 但你或许错了。你想。 新的城市给了你的新的人和事,但过去就像一把丢失了钥匙的锁一样,牢牢套住你,不给你半丝松懈而让你悄悄溜走。 然后你不停地搬住处。告别不同的人,搬到新朋友的隔壁。 你开始抽烟。翻阅以前你认为低俗的书籍杂志。 你只是想逃避,逃避以前的自己,和自己的心。你清楚的明白。 但是无论怎么样,你都无法解救自己。你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掏空内脏的鱼,被扔在水里。你想远去,但你已经有心无力。你感到水的温度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淌进你的心里。 甚至冻结你的表情。 后来的后来。你遇见一个和她很像的人。你毫不犹豫地爱上她。你猜想,她或许能解救你。然后你按照新的方式,开始你们的故事。 后来你们结婚。 有了一个新的她之后,你每天清晨水杯里的水渐渐升了温度。有一天你从梦境里惊醒过来,看到床头放着一杯水,正冒着热气。 你像是个看到新奇事物的小孩,用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它。 温度像是一种新的电流,溘然通过指尖蔓延到你的心里。 你一愣,惊慌似的缩回了手。 你已经习惯了冰水。 你再也无法容忍新的温度出现在你的生命。 你只能慢慢等到它冷却,结束烫手的温暖。 后来新的她离开了你。 或许,除了自己,已经再也没有人能忍受这种冰冷。 你有点痛恨自己了。 回忆有时候就像一根刺,不断地扎进你的血肉,扎进你的情感里,那种缓慢而令人无法解脱的痛,能一寸一寸占据你心里的空洞。它像瘟疫一样,把悲伤不停传染给你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一个细胞,最后让你深深陷在阴郁的泥淖里,无法自拔。 回忆是有温度的。它在扎进你内心给你刺痛的同时也给你带来颤抖。 一个能忍受凛冽寒冷的人,有时候,过于习惯了,就会爱上这寒冷,而把暖意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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