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转折点
巴斯通尼
1月1日--13日,1945
在被围困的日子里,E连一直处于守势。在树林里防守的最大问题是在敌人的炮火下,松树会爆裂。但在其他方面也有一些优势。新年的时候,有的地方的雪已经有一英尺厚了,而且上面结了冰,非常光滑。哪怕距离再短的移动都要付出相当大的气力。为了前进,士兵们得在雪中挣扎,还要弯着腰,很小心的挪动以防碰掉树枝上的雪而暴露自己的位置。能见度只有几米,左右都看不到自己的战友。除非你已经站在了机枪工事或散兵坑的上面,否则你是看不到它们的。树林里没有路、没有房子或者路标。攻击的人只能通过无线电报告他们的大致方位。每个班只能依靠指南针前进,直到他们撞上什么人,自己人或敌人。弹药箱或补给只能通过人力运到每个散兵坑里,而运的人总是搞不清方向。
但在没有遮拦的牧场上进攻同样让人畏难。这个地方只有一条路,从诺维尔到佛伊到巴斯通尼。路上结了一层冰。德军的88毫米炮正对着这条路,还有地雷;如果不沿公路进攻,另外一个选择就是穿越旷野。
E连守卫了12天的这片人工林叫做Bois Jacques,它延伸到E连右侧(东面)几公里的地方,一直到铁路和铁路的那边。树林的前面(北面)是向下延伸到佛伊镇的旷野。德国人占据着Bois Jacques的东北边。他们的阵地楔入101师的防线,这是他们距巴斯通尼最近的地方,只有3公里。在101师发起全面攻势之前,必须把德国人赶出Bois Jacques和佛伊镇,然后的目标就是诺维尔周围的高地。
元旦这一天很平静。但当天晚上,101师指派506团2营负责攻击和清理Bois Jacques的德军的任务。就在这一晚,德国人的飞机在E连的阵地上投下了炸弹。托伊被一块弹片击中了手腕,这是他继诺曼底和荷兰之后第三次负伤了。他又成了一个能行走的伤员。军医要他送回急救站包扎,走之前,他去通知马拉其,马拉其跟他告别时说:“你这个幸运的SOB (son of bitch)!”
为了进攻,1月2日,二营转移到右边的铁路旁,作为预备队的一营进入原来二营的位置。二营延者佛伊—Bizory公路摆好战线,对着东北方向的树林,等待进攻命令(这个位置正是12月22日一排巡逻时出发的地点)。501师的一个营在二营的右侧提供火力支援。
温特斯下达了命令。士兵们开始前进。在密林里前进即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都会非常累人,何况士兵们还带着武器、弹药和干粮。士兵们大汗淋漓,一停下来,就成了问题,浸湿的内衣让他们寒冷彻骨。
一进入树林,排与排之间,甚至班与班之间,就失去了联系。有时士兵之间都找不到对方。积雪和树木把声音都吸走了,听不到身边的人身上装备的碰撞声。孤独的感觉和紧张使他们害怕前面会遇到敌人什么样的反应。
机枪从E连的正面打过来,同时美军的支持火力也在他们的头上呼啸而过,德军的炮火开始反击,但不是打向炮兵而是落在伞兵们的身上。炮火又很快停止。克里斯滕森分析说,“密林也同样让德军困惑。他们一样看不清楚。如果他们知道有两个营摆开巨大的进攻阵型向他们打过来,他们的炮火和机枪火力会猛烈得多。”
他们又开始前进。当先头部队与德军的前哨遭遇时,机枪声再次响起。美军的大炮又开始攻击,德军炮火反击也越来越猛烈。到处都能听到“我中弹了”的喊声和军医的喊声。他们向敌人开火,德军穿过树林撤退了。
他们前进了8、9百米(E连的人称之为“1000码攻击”),来到一条穿越树林的伐木用的路上。大部分人停下来,有几个人进入路那边的树林,以确定里面没有藏德军。克里斯滕森和一排的几个人正站在路上,突然右边出现了最不可能的出现的景象:一名德军骑马飞驰过来。美军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美军。他掉转马头往回跑。胡伯勒很快地开了三枪,然后又蹦又叫:“我打中他了,我打中他了!” 克里斯滕森发现自己有个奇怪的想法,他希望那名德军能够逃脱。
克里斯滕森听到路对面的树林里Trapazano在喊:“嗨,Chris,我抓住个德国佬”。克里斯滕森提着枪小心翼翼走过去,从右侧靠近那名德军“一个看上去非常强壮的党卫军伞兵正站在那里,穿者camouflage jacket(应该是迷彩服一类的服装),左手拿着冲锋枪,双臂垂在两侧。但他的枪正对着Trap,Trap在他下面的位置,用M-1对着他的胸口。党卫军伞兵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惧”
克里斯滕森枪指着德军的胸口,用上高中时学的德语让德军放下武器。德军与克里斯滕森对了一下眼,知道他会开枪的,同时也感觉到克里斯滕森开始紧扣扳机。他放下武器,举起双手。
克里斯滕森对Trapazano说:“下一次你再遇到这么傲慢的SOB,打死他。”
E连到现在一直很幸运。它右边的501团遭到了德军第12党卫师26装甲精锐团坦克、大炮和步兵的进攻,伤亡很大。它左翼的502师连队遭到了德军第9党卫师坦克和步兵的进攻。“但在E连的位置,一切相对平静。”(看到这里,其实E连在突出部之战中还没有什幺大的伤亡,他们确实很幸运。)
黑夜降临了,他们接到命令原地扎营。时不时有机枪和大炮向他们开火。逼得他们砍下树枝盖到自己的散兵坑上面。这也是危险而困难的的,因为树枝会暴露自己。每当枪炮声响起,人们就开始疯狂地冲向散兵坑。他们回到散兵坑里的时候总是精疲力竭,衣服湿透,他坐下来,感到寒冷,然后开始不由自主的打哆嗦。克里斯滕森说:“当你认为你的身体再也不能承受时,你会发现它还能(承受)”
胡伯勒打死那名骑马的德军之后,手插在口袋里到处炫耀。他右手的口袋里装着一只从战场上捡来的卢格手枪。一声枪响,他不小心扣响了卢格,子弹穿透了他的右腿,把主动脉打断了。胡伯勒疼痛难忍,大声叫喊,一排的军医Holland给他包扎了伤口。两名士兵把胡伯勒抬回急救站。但胡伯勒到急救站不久就死了。
胡伯勒就是这么死了,没有电视剧中的宿命内容。
马丁来到一排的阵地上,尽管他很少高声说话,也从不粗暴的下命令,但这一次,他粗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一排所有的士官们10分钟内到排指挥部集合。”
拉德、蓝道曼、马可、克里斯滕森中士和马什、麦克科瑞下士到了排指挥部。马丁让他们坐下。斯特灵(Stirling)、皮科克和福利少尉都在。霍纳(Horner)宣布:“你们的连长,皮科克中尉得到了回国30天的休假,他今天就离开。”
其中原因电视剧中有交代,师部搞公关的人想出一个自认为很棒的注意,从参加了英勇的巴斯通尼保卫战的每个团里选出一名军官,回国推广战时公债和进行其它宣传。辛克上校决定抽签,506团中尼克松抽中了了,皮科克列第二位。尼克松说他已经看过美国了不想回去,于是皮科克得到了这个任务。
大家都看着皮科克,皮科克语无伦次:“我得到了这次休假,我肯定,因为你们在荷兰和这里做得很棒,我能说的只有谢谢。”
麦克科瑞跳起来跑向皮科克,他拍着手说:“乖乖,听到你要回家的消息,我太高兴了,中尉!这是我们离开Mourmelon以来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皮科克完全误会了麦克科瑞的话,脸羞红了。他说他受宠若惊了,从他们其中一个人口中得到赞扬是对他最高的褒奖。中士们相视而笑。他们一样为他的离开感到高兴。士官们觉得他们从荷兰到阿登一直在承担皮科克的任务。克里斯滕森说:“谁也不如皮科克努力,但这份工作他不胜任。”
皮科克宣布福利少尉将接替他率领一排,然后快乐的道声“祝你们好运”,就走了。
皮科克离开的时候,马罗尼神甫用他的吉普车将托伊从急救站带回来了, 托伊的胳膊还吊着,他下车向前沿阵地上走,温特斯看到他。
“你去哪?你不用回去”温特斯说。
“我想回去和兄弟们在一起。:托伊一边走一边回答。
1月3日下午,温特斯留下一排暂时与D连(D连与101师其它大部分连队一样只剩下一半甚至更少的战斗力了)一起守卫主阵地,将二、三排和第10装甲师的一个火箭筒组撤回他们原来俯瞰佛伊镇的树林里。
当时是下午1530,前面的人决定抄近道,越过开阔地在天黑前回到散兵坑里。后面的人也跟着走了。德国人看到了他们。
当他们进入树林,立刻注意到德军的大炮已经瞄准了他们的位置。散兵坑周围到处是弹坑和树枝。弹坑很大,是170毫米炮的炮弹,无需任何人下命令。人们立马开始加固它们的散兵坑。
然后发生了电视剧中他们遭到轰炸的一幕。李普没有时间回到他自己的散兵坑,就跳进一个被遗弃的刚挖的一点的坑里。坑非常浅。李普头部从鼻子以上都露在外面,得以看到第一轮的轰炸。
轰炸声震耳欲聋,非常吓人。大地在摇动倾斜,就像地震一样。火箭筒组的人们没有散兵坑,两名士兵阵亡,还有几个人受伤。
托伊站在外面叫喊着让士兵们躲避。“他们说如果你能听到炮弹落下啊的声音,你就会没事。”他回忆说,“我没有听到。”炮弹在他上面爆炸。弹片打断了他的右腿,并击中了他的腹部、胸部和双臂。(他胸部的弹片经过两次手术才从背部取出)
像开始一样,轰炸很快又停止了。这是E连战争开始以来遭到的最厉害的轰炸,树林里到处是人们叫喊“军医”的声音。李普提着枪跑出散兵坑,准备德军步兵的进攻。他听到旁边的散兵坑里有人呻吟,一颗直径有16英寸的树砸到了上面,李普挪不动它,几个人过来帮忙在树边挖土,大兵豪威尔笑着钻了出来。
托伊大喊救命。加尼亚首先跑过去,把他拖开。
炮弹又落了下来。德国人计划得很好,正如他们预期,停顿让美军从散兵坑里出来帮助受伤的人。一颗炮弹在加尼亚头上爆炸。弹片钻进他的右腿。把他的右腿打坏了。几分钟后轰炸停止。
李普从散兵坑里出来,戴克中尉对他喊。李普回忆说:“我现在还能听到他那低沉的声音。”他在25码以外,没戴钢盔也没有武器。“‘李普中士,’他对我喊,‘你把这里弄好,我去求援’说完他走了。”
李普开始集合没有受伤的人。“有的人快崩溃了,有的人非常平静,令人吃惊。”他派一些人去照顾伤员,别的人准备德军步兵的进攻,然后去看托伊和加尼亚。
李普低头看加尼亚,加尼亚抬头说:“李普,他们这次击中加尼亚了。”马拉其也跑过来。马拉其回忆说:“托伊和加尼亚非常清醒和镇定,没有喊叫。托伊说:‘马拉克,给我支烟’,我给他点了支烟。”
这时,采访过程出现了一些停顿。作者要马拉其说下去。“我不想谈论它,” 马拉其说,又停了一会,他说:“乔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我问,‘马拉克,一个人要怎么做,才能在这里被打死呢?” 加尼亚首先被担架抬走,被抬走时,他对托伊喊,“我告诉过你,我会比你先回美国!”
二排的排长巴克康普顿与下属非常亲近,在别的军官看来甚至太亲近了。马拉其说“康普顿是我的一个密友,他不喜欢军队里的上下级关系。他与士兵的关系比与军官的关系还要近。”康普顿与加尼亚和托伊的关系尤其好。
康普顿从散兵坑里出来,看到了周围的流血场面,最近的就是加尼亚和托伊,他们的腿耷拉在身体上,血把周围的雪染的鲜红。康普顿开始往后方跑,大声叫喊军医、救命一类的话语。到了急救站才终于平静下来。他被发现有严重的战壕脚,被送走了。
康普顿在44年6月6日赢得了银星奖章,他在诺曼底和荷兰受过伤。从12月17日到1月3日,他承受了德军给他所有的打击。但看到他的排被摧残,他的朋友们被打成碎片,他的勇气消失了。
皮科克走了,戴克跑了,康普顿也离开了,一个候补中尉因为战壕脚自己去了急救站(这时候,几乎连里的每个人都有战壕脚),另一个中尉被怀疑在自己的手掌上开了一枪:营里的领导开始担心士兵们崩溃的问题。
温特斯在一次采访中说起自己的感觉:“我在巴斯通尼到了那个阶段,我清楚我会有哪个阶段的,只是迟早的事。我只是希望事情不会太坏。但在心里,我从未害怕自己会崩溃。我只是觉得我迟早会被子弹击中,但至于崩溃,我不会。”
他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但你不是每天都会看到周围的人被击中。一天一天过去,你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会永远这样吗?难道我再也看不到家了吗?”
关于军官们,他说,他们还要不断的在压力下作出决定,当他们被剥夺了睡眠,得不到充足的食物时,不可避免会崩溃。
美国陆军的政策是让步兵连队长时间待在阵地上,特别是步兵师的连队,同时不断给他们补充新兵。这意味着新兵们进入战斗时周围是陌生的士兵,没有和他一起训练、一起漂洋过海的人。也意味着老兵们只有在重伤和阵亡的情况下才能从危险中解脱。正如温特斯所指出的:这带来一种无尽的绝望的形势。
战争是世界的颠倒状态。你从来不认识的人会用各种手段杀死你,如果他们胜利了,他们不会因为杀人而受到惩罚,他们会得到奖赏,被尊敬,成为名人。在战斗中,人们昼伏夜出。健康是“诅咒“,战壕脚、肺炎、严重的无法控制的腹泻和断腿才是无价的馈赠。
在这个颠倒的世界里,人能够有效地发挥他的作用是有时限的。对有的人来说,崩溃来得很早,军队里的精神病学家发现:在诺曼底,步兵连队里有10%到20%的人在第一周会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紊乱,他们要么作了逃兵,要么被撤下阵地(当然,一些人过后回到了部队)。对其它人来说,他们看上去永远不会崩溃,但他们的战斗力会失去。战争体验所带来的情感比平民所知的还要剧烈:恐惧、惊慌、愤怒、困惑、无助、无能为力,每一种情感都会消耗他们的能量和影响他们精神的稳定。
“根本不存在‘习惯战争’”,军队的精神病学家在一份关于“战争疲劳”的官方报告中写道:“战争的每个时刻都会带来巨大的紧张,人们的崩溃与他们所经受的战争的激烈和持久是直接相关的…在战争中,精神上的伤害与被子弹或弹片击中同样不可避免…大多数人在180天,甚至140天后就会失去战斗力。根据一项大规模的调查,人在战争的头90天里战斗力最强,随后它的战斗力开始下降,越来越没有价值直到最后完全没有用处。(引自Keegan所着的:战争的面孔 The Face of Battle)
到1945年1月3日,E连已经在诺曼底前线待了23天,在荷兰待了78天、比利时待了15天,总共116天。根据前面的统计,整个连队任何时候都处在崩溃的危险中。
那天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德军没有派步兵进行后续的攻击。军医清理了伤员,尸体被留在原地好几天、冻僵。戴克中尉又出现了。一切回归正常。
1月5日,E连被撤回到佛伊南边506团的预备地区。在这里,温特斯,二营的代理指挥官和李普,E连的军士长(1st Sergent)都在考虑同一个问题:E连的军官。
正如温特斯所说:“看着连里的下级军官和指挥官,我就发恨,总体来说,我们的尉官们能力很弱,我不信任他们。可我能怎么办?”即使他有幸得到新的军官,他们也只是刚刚完成匆忙的训练从美国过来的。至于E连的连长,温特斯淡淡的地说:“戴克是作为师部某个人的宠儿被派来的,我们无能为力。”温特斯看不到有什么快速的解决办法,同时他对士兵们说:“遇到紧急的事,去找你的士官们。”
李普想与温特斯单独谈话,温特斯说与他当晚在营指挥部后面的树林里见面。
李普与温特斯见面后,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他详细描述了戴克的所作所为,或者说,无所作为。最后说:“戴克中尉会害死E连的很多人。”
温特斯认真地听着,问了一些问题,但把自己的想法留在心里。
新兵们来了。“我无法相信,”马丁承认,“我无法相信他们会给我们派来新兵,让我们去进攻。我原想,他们会把我们送走,给我们衣服什么的。可是他们给你新兵,再加上句‘加油,孩子们,出发’,然后我们又开始进攻了。”
马丁说对了,他们所在的树林成“U”字型包围着佛伊镇。1月3日的战斗中,美军控制了“U”型树林的右边部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攻占左半边。
1月9日,E连参加了清除佛伊西边树林的行动,没有多少抵抗,连队到达目的地,挖散兵坑驻扎。
突然一发接一发的炮弹打过来。鲁兹中士正在外面,他往自己的散兵坑里跑,马可中士和大兵潘卡拉叫他到他们的散兵坑里。但鲁兹决定回自己的散兵坑,他穿过炮火和炸断的树枝终于回到自己的坑里。
李普与连指挥部的通讯兵曼恩(Mann)中士在一个散兵坑里。一枚哑弹正好落在他们散兵坑的外面,李普盯着它,曼恩点了支烟,李普从未抽过烟,但也要了一支。那晚是他第一次抽烟。
鲁兹去看马可和潘卡拉,他们的散兵坑被击中了,鲁兹发疯一样的挖,他找到一些肢体的碎片和睡袋的一部分。
101师现在占领了围绕佛伊镇东、西、南三面的树林。山谷中的佛伊镇并不是最终目标。诺维尔和周围的高地才是。泰勒将军想在1月9日的进攻中直接进入诺维尔,为了这个目标他需要坦克的支持,坦克只能在公路上才能前进,所以他必须拿下佛伊。这个小镇已经4次易手了。
506团二营被选中拿下佛伊。二营从佛伊的西线撤出进入镇子的南边。温特斯挑选E连在最前面进攻。这是一个简单而又残酷的行动:在开阔的雪地上冲锋200米进入镇子,任何一个窗户都可能有德军的机枪,德军还有砖墙和迫击炮的掩护。没有精心的安排,没有演习,只要冲锋,靠近敌人向他们投掷手榴弹,把他们赶出屋子。行动的关键在于快速穿过空地。如果能够压制住敌人的攻击,如果火力掩护足够强,行动会很简单,如果他们中途停下来,代价将很昂贵。
师部决定早晨9点攻击,温特斯不喜欢这个时间,他想在凌晨时进攻以减少暴露的机会,但他的建议被拒绝了。E连进攻时温特斯在后面观战,他后面站的是D连的一个排长,中尉罗纳德 史比尔。
史比尔自此正式登场。
史比尔是个有声望的军官,身材高而瘦削、深色头发,面容粗旷而英俊,很严厉,他有一副领导者的样子,举止也象个领导者。他的下属,D连的Gibson少尉如此描述他是:“一位强壮、好斗、勇敢、足智多谋的步兵排长。”他在军官中的绰号是“Sparky”(有鼓动性的),在士兵中的绰号是“Bloody”(血腥的、嗜杀的)。他因为在诺曼底领导刺刀冲锋而获得了银星奖章。有关他的故事和传言很多,没有人亲眼看到过,但都相信别人看到过。它们可能只是故事,但E连的人们相信或是半信半疑。
有一个在诺曼底发生的故事,史比尔排里的人总是喝酒,是个问题。他下命令禁止任何人再喝酒。第二天,他遇到一个喝醉了的士官,他下了一个命令,那个士官顶嘴。史比尔拿出手枪,一枪打中士官的面门,故事的结论是:“自此以后,他就再没有遇到过酗酒的麻烦。”
还有一次,在诺曼底,史比尔独自在一条路上走,经过一群德军战俘,他们正在看管下在路边挖沟。史比尔停下来,跳到沟里打开一包烟分发给战俘们,并且一个一个给他们点烟。战俘们都很感激。他回到路上看着战俘们抽烟聊天。
史比尔突然拉开冲锋枪枪栓,向德军战俘扫射,直到把他们都打死。看管的卫兵目瞪口呆,史比尔转身走了。
作者从许多方面都听到过这个故事,但没有人亲眼看到过。
吉布森(Gibson)对作者提到这个故事,他说:“我坚信,只有士兵才有权利评判另一个士兵。只有步兵连的士兵才清楚:保持理智、恪守职责以及有尊严的活下来会有多么难。对于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你得学会宽恕别人和自己。” 吉布森说他这么多年来经常讲这个故事,从不提名字,只是用它来证明战争时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接着说,“我们都知道战争故事自有其生命力,它们有被传播、被修饰的方式。无论细节准确与否,人们第一次讲这类故事时,它们一定有其真实的内核。
这个时候,温特斯想的不是史比尔和他的故事。他正注视着E连的进攻。史比尔和其它没有任务的连队的军官都站在他后面。温特斯用营指连的两挺机枪为他们前面的开阔地带提供火力掩护。开阔地向下延伸,从树林的边缘到镇子的边缘有大约200米的距离。
开阔地上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树和干草垛。带领一排进攻的福利少尉描述了当时的形势:“我们知道前一天佛伊没有受到进攻,前天晚上我们也没有派人去侦察。攻击的前几天里一直有卡车和坦克进出佛伊。我们曾目睹了多次的进攻和反攻,我们曾见到F连因为试图守住这个地方而伤亡惨重,他们现在只能由一名少尉带领了。所以我们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
在火力掩护下,E连一字排开冲了出去,镇子那边只有几声零星的枪声。如温特斯所说:“战士们成战斗队形穿过雪地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但他们的阵型保持得很好,行动的速度也很快。”
一排(现在只有22个人)在左翼,遇到了几间牛舍和小仓库,福利派人清查这些房子, 3名德军躲进一间房子里。福利让士兵们包围房子,自己揣开房门,用德语喊:“举手出来!”,没有反应,他扔了颗手榴弹进去,爆炸过后三兵德军摇摇晃晃、浑身是血的出来了:一名中尉,两名中士。福利盘问他们德军在那里,一名德军中士把手伸到衣服里,另一个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第三个人喊道:“傻瓜!”一排的一名士兵用冲锋枪把他们打倒在地。
“我们没有俘虏他们,” 福利说,“但他们藏着手枪。”他们消灭了德军,然后赶忙去追赶连队。
戴克往左边一看,看不到一排,另外两个排正在往前冲,德军向他们开火,但还没有人伤亡。但是戴克的左翼空了,至少他是这样认为,他作出了一个灾难性的决定(这个决定要了许多E连人的命),他向二、三排发信号,要他们和连部部分聚到两个干草堆后面。
从温特斯的角度来看:“突然间,阵线停在了离镇子75码左右的地方,人们都蹲在干草堆后面的雪地上,停住不动了,看不出有什么原因。我通过无线电无法得到戴克的任何回应。连队在雪地里就像一群坐着的鸭子。”他担心火力压制能持续多久。
戴克想出一个计划,包括让一排向左翼移动,绕过镇子从远端进行攻击。同时他会在草堆处指挥机枪和迫击炮提供火力支援。
福利少尉和马丁中士只有几分钟的时间筹划进攻路线,以便进入进攻阵地。他们找到一条路线,路线上每10米左右有一棵树可提供掩护,一直到远处。他们一个接一个冲了出去,不过几分钟,德军的狙击手开火了,“军医”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一排进行还击,但没有什么效果。
福利跑到最近的一个伤员身边。“是来自加利福尼亚的史密斯,我扯开急救包时他一直在呻吟,还没找到他的伤口,他已经开始忏悔了,想象一下他忏悔什么?他和两个兄弟拿了不属于他们的军粮(包括巧克力和香烟)!我一边剪开他的裤子一边告诉他他不会死,在他的伤口上撒了硫磺粉并给他包扎好。”
马丁让大兵弗兰克·派康提(Frank Perconte)移动到另一棵树后面向一座房子射击。“弗兰克跑过去,躲在一棵只比他的头大一点的树后面,树遮不住他的屁股,他们把他的屁股击中了。”
(李普过后看到派康提,他躺在一滩血里,但还清醒有力气。李普问:“派康提,你的伤怎么样?”他笑着回答:“李普,伤得很漂亮,伤得很漂亮。”)
福利跑到通讯兵处,通过无线电说:“我们被狙击手阻住了,找不到他的位置。我们损失了5个人,你能找出位置吗?请回答。”
连指挥部的某个人回话说位置可能在福利右边第一个干草堆。福利跑回来:“搜查那个该死的草垛。”他的士兵已经向那里开火了。
戴克中尉按李普的话说,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傻在草堆后面,没有主意,不知道怎么办。
温特斯无法用无线电唤醒戴克。他大喊:“前进,前进!”没有反应。E连正在遭受不必要的伤亡。所需的只是一个领导带领他们跑过最后一段距离进入镇子。但他们没有领导。
温特斯抓起M-1冲出去,想去指挥E连,但他想到,天哪,我不能这样做,我在领导整个营,我不能去自杀。他转身跑回来。“我跑回来时,史皮尔正在我面前,‘史皮尔,接管E连,换下戴克,让进攻继续!“
史皮尔跑了出去,温特斯又得以专注自己的工作,福利描述了这一决定的结果:“温特斯让机枪进行火力掩护,使我们(一排)能够完成我们已经开始的进攻,我们的迫击炮手可以专心对付那两个草垛,一个人打出几枚榴弹,草垛开始燃烧,两个狙击手非死即伤了。”
二营把I连(25个人)放在攻击的右翼,但进攻成败还是要看E连。E连正处在它的最低潮,这正是对E连最根本的考验。这时的E连无论军官还是士兵都无法达到在诺曼底伞降时的标准,D日时的军官到了1945年都不在E连了。一半以上的士兵是新兵,剩下的老E连的人的核心是那些士官们,他们是参加了塔可亚基地训练的人,是他们自戴克在荷兰接管E连以来将连队团结在一起。
他们处在高度警惕和高度紧张的状态中,他们一直活在John Keegan所描述的情感中,这些情感来自于:“人类最深的恐惧:对受伤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将他们所负责的人的生命投入危险境地的恐惧。他们也触及人最强烈的激情:仇恨,愤怒和杀人的欲望。”他们与这些感觉斗争,并试图压抑这些情感。
在这一无法控制的激情的洪流中,他们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想法。他们曾经目睹军官们跑路、崩溃或是沉寂(就像戴克中尉在危急关头所表现的那样)。即使他们无法选择逃避,他们也可以选择放弃领导连队,没有人强迫他们这么做,正像他们不能强迫戴克领导连队一样。这些士官们是经历了塔可亚的,是E连自从1942年炎热的夏天和索博中尉以来仅剩的部分。他们将连队团结在一起,度过了很长一段既没有上面正确的指挥同时士兵们又遭受惨重伤亡的时期。
这正是考验的时候。早在1942年,人们一直在问一个问题,一个由平民组成的军队经过训练,是否足以与德军在西北欧进行长时间的战争?希特勒并不是唯一一个说“不能”的人。但真正的回答要在1945年比利时的雪原上做出。对于E连来说,他们的考验现在来了。
士官们已经准备好了,连队的塔可亚核心已经做好接受领导,并且去领导士兵的准备了。正在这个时候,史皮尔赶到了,气喘吁吁,他好不容易对戴克喊出:“我来接管。”
李普和其他人聚在他周围,史皮尔大声下着命令,二排这边,三排那边,迫击炮和机枪全力开火,出发。说完他冲了出去,没有回头,希望人们跟上。
他们跟着冲出去了。
“我还记得佛伊外面开阔的田野,”史皮尔在1991年的一封信中写道,“一举一动都会招来炮火。我一个人穿越开阔地的时候,一门德军的88毫米炮正像我射击,给我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1991年,与温特斯和马拉其站在当年战斗的地方,李普回忆起史皮尔的狂奔。他还记得当他们进入佛伊的外围建筑物时,史皮尔想知道I连的位置。“于是他一直冲过德军的防线,与I连的连长交换了看法,然后又跑回来。妈的,给我的印象太深了。”
正当二、三排跟史皮尔前进的时候,一排也开始向他们靠拢。马丁最后巡视了一下,他看到大兵韦伯(Webb)在一棵树后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向韦伯喊,没有回应。他跑过去,那棵树只比手掌宽一点。马丁把韦伯翻过来,发现子弹正好从他的双眼之间打进去。
E连冲进了佛伊。他们用一个步兵连所能够得到的所有武器:M-1、冲锋枪、火箭筒、轻机枪、迫击炮、手榴弹向德军开火。他们还有炮火的掩护。
尽管这样,德军的抵抗还是非常顽强,德军的狙击手迂回到一边向他们开枪,造成了伤亡。特别是有一个狙击手,他打中了两个人,进攻被阻挡在一个墙角里,谁也不知狙击手在哪儿。这时西福地大叫“我看到他们了”然后开枪。“我们不再被阻住了,”李普回忆说,“于是我们继续进攻。”
西福地的少年时期有很多时光在在弗吉尼亚山区度过,他在那里打树顶上的松鼠。小说里没有李普用自己吸引狙击手的英雄行为。
尽管德军的抵抗很强,他们—第9装甲师第10精锐装甲团的第6连—只是在为德军向诺维尔的撤退做殿后,即使这样,他们仍然顽强、毫不惊慌而且很有章法的战斗,保持撤退路线的畅通。当史皮尔让他的人前进,要截断德军的后路时,3辆虎式坦克轰隆隆地开出来(这个装甲连最后的3辆坦克),后面跟着大约1个排,约100名德军,大部分是伤员,德军投降了。E连赢得了意志的考验,它拿下了佛伊。
李普和韦恩去看了德军狙击手阻止他们前进的地方,他们发现那个被西福地打死的德军前额正中间有个弹孔。
“你知道,”韦恩评论道:“当西福地手中有枪时,你拿枪打他是占不到便宜的。”
天刚过午,一个摄影队过来拍摄胜利的画面。温特斯注意到,在树林边缘的山脊处有两个摄影师,他们在拍摄担架将一排的伤员抬进树林的照片,“当距离树林不到25码,完全不存在危险时,一个摄影师放下照相机,冲过去紧紧抓住那个士兵,帮忙抬他。他抓住那个伤员的方式,正好让自己崭新的羊毛外衣的袖子和前襟粘上足够多的血,然后转过身来面向还在拍照的同伴,做出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艰难走过进入树林的最后几码,到了树林就立刻就不抬了。”
当天晚上,辛克上校在团指挥部招集所有参加攻击的主要人员开会,辛克首先问温特斯:“你对E连打算怎么办?”
“撤换戴克中尉,让史皮尔中尉领导。”温特斯回答。
辛克同意了温特斯的决定,会议结束。福利中尉也同意温特斯的决定。他写道:“我们很高兴看到戴克离开,不只是因为他让一排的人失望,还有在树林里,在二排遭到轰炸时,他同样让大家失望。显然‘散兵坑诺曼’没有能力做我们的连长。”“很快史皮尔显示出他有这个能力,实际上,在佛伊的狂奔中,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