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社区女性社区汽车社区军事社区文学社区社会社区娱乐社区游戏社区个人空间
上一主题:行走徽洲 下一主题:偷得浮生半日闲
一路风雨一路情
[楼主] 作者:忍剪凌云  发表时间:2003/09/13 12:27
点击:206次

 

 一路风雨一路

 

        1996的暑假,和一个朋友反复商量后,我们决定结伴去云南省西北部的怒江旅游。那时的怒江洲还没有开发,一切对我们而言都近乎是未知数,只知道那里有个至今还保存了纹面习俗的少数民族——独龙族,生活在怒江边,身上只披自己纺织的条纹麻布,每年要剽牛祭天祭祖。还有一个与缅甸相邻的口岸——片马,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和上好的木材,还可以买到缅甸的许多奇异货品。没有更多的资料可供查阅,一切都只能去了再说。

 

    打好背包,坐着卧铺大巴,摇晃了22个小时,终于抵达了怒江洲府六库——距离昆明600多公里。一下车,亚热带湿热的空气瞬间就把我们薰蒸的汗流浃背。浑浊的怒江在这片平坦的土地上缓缓流淌,江面十分开阔。而这条江的上游,连着我的梦想天堂————西藏。在江边安静地坐着,体味着怒江水滋养下的这片神奇之地,无限的遐想随着水流静静地流淌。

 

    在大街上向当地人一打听,我们根本不可能去片马,连日的阴雨已经把路冲断了。不甘心的我们查看了地图,还是决定要冒险一试,有车坐车,无车步行。第二天一早,搭上前往泸水的班车,看司机握着方向盘,一次又一次地小心穿过泥石流掩埋下的土路,在细雨中艰难地行进,心里为他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扭头看走过的路,碎石裹着泥沙,不断地从山腰滑下来,车辙的痕迹立刻就被覆盖了。就在我们的前方,可以看见一股泥石流正在慢慢地倾泻下来。司机加足马力,想赶在泥石流之前冲过去,最终却还是被阻隔了下来。看着路上的这堆突然冒出的泥浆小丘,一车人无奈地静默了一会儿,扛了各自的行李下车步行。我们尾随着一对年轻夫妻,按计划继续前进。爬上半山,还可以看见那辆班车孤独地停在那里,前后的路都被泥石流堵住了。据当地人说,有很多车辆就是这样在两边夹击的情况下又被新的泥石流挤下山道的,沉入江水,无法打捞。

 

    城市人走惯了大马路,爬山对我们来说实在只能是一种锻炼的方法,更何况还有十多公斤的负重。不大一会,我就气喘吁吁了。这对好心的夫妻怕我们迷路,一路都不时地停下脚步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等我们赶上来,也不说话,只对我们微笑。看我瘦弱的样子,那妻子就折返回来,要帮我背包。见我执意不肯,就走在我的前面,让我踏着她的足印往上爬。后来看我们累的实在不行了,夫妻两人就选了一块略微平坦的草地,让我们暂时歇息一下。女人趁我们喘气的工夫,特意去给我寻来一根木杖,仔细地剔去上面的枝杈,轻轻递到我的手里。感激地接过来,我的心里升起一股暖流,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看她的手背上有一块红肿,连忙取出药膏给她涂上。那丈夫凑过头来,捧着妻子的手,一起端详着那粉红的药膏,研究着这药膏的神奇。其实那只是极其普通的“皮康王”,止氧消炎而已。并且只搽一次是没有多大用处的。我把整盒药膏递过去送给他们,两人一起慌乱地摇手,说什么也不要。那个男人憨厚地笑着,用生涩的汉语解释着:你们还要走好多路,这药膏还要用的,不好送人的。爬到山顶,就是泸水县城了。被雨水和汗水濡湿的我们在路口与这对年轻的夫妻告别,看他们的身影逐渐隐没在乡间的小路,而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只记得他们一路上给我的默默关怀,直至今日。

 

    后来,我们还是没有去片马。泸水县城饭馆的老板娘听我们要去片马,吓得直咋舌,一连声地劝阻,说昨天才抬回两个小伙子,在去片马的路上被滚石砸伤了,现在还躺在床上,生死难料。摊开地图,此地到片马直线距离也还有67公里,全是山路,至少要三天才能走完。自己和自己斗争了半天,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做出决策,返回六库,赶往贡山——去看独龙族。

 

    老板娘麻利地给我们做了饭菜,半只烧的又香又辣的鸡,加上两盘青菜,只收了我们10元钱。看我们惊讶的模样,老板娘以为我们嫌收的太多,搓着手一遍遍地说:主要是这几天断路了,进货不容易。听我们要回六库,急忙主动去帮我们找车。在她的安顿下,我们终于在当天下午赶回了六库。来时路上的泥石流已经被推土机铲到路旁,一路无风也无雨。而我的嘴里还留有那饭菜的余香,惦记着老板娘在县街上来回奔走的朴实与热情。



 运气好极,我们居然赶上了一趟前往福贡的班车。这是去贡山的必经之地。(后来我们才知道自己的这一决定是多么的英明,六库根本没有直达贡山的班车!在整个怒江洲,交通极不发达,只能这样一站一站的前进。)坐在简陋的班车上,和朋友相视一笑。明天傍晚,最迟后天,我们就可以看见独龙族了。

 

    沿着怒江逆流而上,江水开始变的湍急,江面也渐渐狭窄起来。这条贯穿了怒江洲的公路,是全洲唯一的生命通道。用塘石(江里的鹅卵石)铺就,颠簸而狭窄,一路顺江蜿蜒,无数的弯道晃的人头晕目眩。司机一边猛力地按喇叭,向山后也许不知何时就会冒出的另一辆车发出尖利的通告;一边不时地急踩刹车,避让相向而来的车辆。很多时候,我们的车不得不倒回一段,把路让给对方通行。

 

    当晚在福贡休整,立在街头吼了两曲卡拉OK,倒头睡去。次日清晨在路边候车,无意间看见一个傈僳族妇女背了一篓土豆来卖。红白珠子串成的流苏覆在前额,红色的紧身小袄,拖地的白色长裙,胸前斜挂了一串珠饰,袅娜的坐在台阶上,发现我的目光停在她身上,羞涩的低下了头。难以忍受的诱惑驱使我靠近她,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令我心动的珠链。看我满脸的欣喜,她摘下头上的流苏,帮我戴好,那双并不细腻的手拂过我耳边的碎发,目光如姐姐一般温柔。我们的班车来了,她站在原地,一直向我挥手,送我上路。

 

    这一路,豪爽的司机不停地和我们介绍着当地的风土人情,那充满自豪的深情几乎让我们忘记了这里的闭塞和落后。“看,那就是石月亮!”把车停在路边,他指引着我们的视线:江对岸的一座高山顶上,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圆洞,形如满月。有白云从石月亮后飘过,仿佛月影再现。想象着某个夜晚,天边的月与这石月正好重叠,该是怎样的一幅奇景啊……大约又驶出四十多公里,司机大哥再次停车,指点我们看“溜索”。我不好意思地向其他乘客道歉,所有的人都宽厚地笑了,摆手说没关系。静下心来,我看见江对面有一个男子顺着悬在江上的一根铁索滑了过来,速度不是很快,却很惊险:下面是翻滚的水波,一根拇指粗的铁索架在五十余米宽的江面上,怒江两岸的人们数百年来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回家、出行。那个男子解下腰间的绳索气定神闲地看着我,全车人大力鼓动我做一次尝试。犹豫了片刻,我鼓足勇气抓住了挂在铁索上的滑轮。他仔细地帮我系好麻绳,又把他自己也和我拴在一起,一声酣畅的吆喝,带我溜了过去。伴随着尖叫,我死死抱住他的腰,一刻也不敢松手。在江心的位置,他特意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看那急流,看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不由地伸展了双臂,让自己沐浴在蔚蓝的自由里……滑轮再次启动,我们回到了车旁,在大家的鼓掌声里我得意地笑了!车即将转过弯道的瞬间,我回头看见那个男人肩搭绳索,潇洒离去,而我居然来不及对他说一声“谢谢”。

 

    下午四点,我们到达贡山县城。全车的乘客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我再也无法辨认出他们黝黑的面孔,只记得一路上我们曾撒下共同的欢笑。

 

    在贡山,我还是没能看见那些神秘的纹面人。他们聚居的地方,离县城还有七天的路程。我们必须有马帮的帮助才可以进山,可是最快的一批马帮也要十五天后才出发。失望的我们坐在街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顺原路返回,那是最不甘心的。我的旅程似乎该结束了……

 

    就在我们陷入无比失落的境地之时,一个路人给了我们一条绝对刺激的消息:翻过雪山,就可以进入迪庆藏族自治洲!!这无疑是强心剂,不想回头的我们终于有了出路!!!

 

    第二天匆匆吃过早饭,我们登上了一辆微型货车,前往捧当————从这里开始我们的翻越雪山之旅。实在是太幸运了,同车的一个居然是“迪麻洛”的村长。这个村子,是翻山的第一站。施展出全身功夫,我和村长开始套近乎。这个年轻的村长很配合,很快就答应带我们进村,并帮我们找一个向导。喜滋滋的和村长一起在捧当下车,意外地看见了一个老外——真的很老,至少有七十多岁了;真的是外国人,蓝眼睛,高鼻梁,长长的白胡子。他坐在另一辆卡车上,微笑着和众人招呼。一问才知道他是神父,从比利时来这里传教已经三十年了。无限敬仰地看着他,在心里为他的执着,为他的坚毅大声喝彩。背起行囊,站在捧当路口,我知道再往北去就是西藏的“塞上江南”——察隅。可惜我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权且让西藏入梦吧。

 

    去“迪麻洛”的山路风景极好。茂密的森林,飞流的瀑布,潺潺的小溪,没有一点装饰,纯净的让你不舍得大声说笑,只能悄悄的行进。而那些溪流上的桥,是就地放倒的一棵树,恰好搭在两岸,湿滑的树干上早已长满青苔,甚至会有几朵小花亲吻着脚面,欢迎我们的到来。一路不时也看见许多被砍伐的大树躺在地上,树干很粗,直径多在一米以上,正慢慢变的腐朽。村长说那是几个木材大老板曾经想把这些木头运出山赚钱,却因为交通不便而罢手。我的心一阵揪痛,疼惜地看着,为城市人的贪婪和残忍感到深深的抱歉:要知道这里是高寒山区,一棵大树的长成如果在内地只要30年,那在这里至少需要50年!!村长遗憾又无奈地叹气,而我好象看见一滴浑浊的老泪从树干里渗了出来。

 

    不知道自己翻过了几个山头,终于看见了村里的炊烟,恍如隔世。村长雄赳赳地带领我们参观他的领地,指点江山。全村只有一幢两层的砖房——那是村公所,其实也只是砖墙而已,里面的地板还是木板铺的。所有的人住的都是土坯房,破旧而简陋。打谷场边的围墙上还可以隐约看见白石灰写的大字:农业学大寨!一群年轻人围在村里唯一的一块平地上,正在打台球。我挤进去一看,竟然是一张铺了绿毯的标准台球桌,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把这桌子抬回村的。

 

    晚饭在村长家吃的,一盒午餐肉罐头已经是最奢侈的食物了。没有电灯,疲乏的我们就着火塘不算明亮的火光大口吞咽,早已忘了自己曾是个很讲究卫生的城市人。几声狗叫,一个瘦长的身影闯进屋里:他就是我们的向导老旺。直到今天我也没法喊出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藏族,说着很拗口的汉话,我们所有的交流都是用手势和微笑来完成的。而老旺,是全村除了村长以外唯一一个能说汉话的村民。老旺一进门就傻乎乎地看着我们笑,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我们才知道他是在向村长抱怨那条狗:专对穷人呼喝,对当官的和我们这些城里人却只摇尾巴。真是一条会看脸色的狗!和老旺艰难地交流着,村长在一旁不时替我们做翻译,终于说好了出发的时间。夜里睡在村公所阴冷的木房里,心里有些忐忑,也有些兴奋:还有两天的山路,我可以坚持下去吗?这一路,会有怎样的风雨在等待我?

 

    清晨,老旺把我们的背包全部放进竹篓,点燃第一锅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大手一挥,带着我们出发了。

 

    怒江洲是典型的山区,没有多少平地可以耕种,以牧业为主。从村里出来,还是爬山。早晨的太阳是温暖的,遍地的野花和绿草和我们一起舒展身躯,尽情地拥抱着阳光。老旺走的不快,但很有力,每一步都很踏实。在我身后观察了一会儿,老旺夸奖我会走山路,说他以前带过一个香港女人爬山,那女人扭来扭去的,走的很笨,也不好看。我们大笑,向他解释那是城市女人最流行的步态。老旺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说那样走一点也不美。

 

    爬上第一个山顶,就看见一间白色的房子孤独地立在山尖。不是我们在村里看见的平顶式样,有三角的尖顶。随着钟声敲响,许多牧民纷纷出现在路上。原来这是一个天主教堂,今天是做礼拜的日子。又一次想起那个外国神父,真有些不敢想象他需要如何的艰辛,才能在这里建立起一个信仰王国,并得到大家的认可和尊重。在教堂转了一圈,洁白的墙,简单的几排长凳,没有壁画的装饰,似乎少了些庄严。可是那些牧民的脸上,却是一派平和与虔敬。一个藏族阿妈听说我要翻山去迪庆,担心地问我能爬到吗?还好心地交代我,如果不行就回来,她会来接我去她的家做客。那一刻,我分明看见阿妈粗糙的脸上有圣洁的光辉在闪耀,照亮了我的心……

 

    在山间的小道上曲折攀登,阳光追随着我,渐渐开始觉得有些燠热了。找了个拐角处,换上短裤,脱下防水衣,把自己的手和脚裸露在山野的风里,接受火热的考验,心底涌动着与自然相拥的激情。迎面急急走来一个牧民,抱着一只山羊。小羊在山上受伤了,跌坏了前腿,在牧民的怀里娇柔的呻吟着,怯怯地看我。伸手抱过小羊,轻轻安抚着它,替它感激着那善良的主人,是如此爱惜着弱小的生命。老旺在前面催促着我,让我赶快走。

 

    正午时分,我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吃了些干粮,老旺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一路下山,晚上将在他一个远房表弟的牧场休息。跟着老旺在林间穿梭,没有什么象样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手臂也不知道在哪里被划破了。老旺不敢走的太快,怕我们找不到他的脚印。看他在前方披荆斩棘,浓重的汗味和呛人的烟味隔了几米还直往自己鼻孔里钻,暗自庆幸我们找了一个好向导。一低头,却吓了一跳:鞋子上爬满了一种象蚯蚓一样的软体动物,正蠕动着往腿上爬。忍不住惊叫起来,朋友连忙蹲下身去帮我摘。却听见老旺一声大喊,弄的我们不知所措。只见老旺捡了一根树枝,小心的一条一条地挑开,然后从嘴里拔下烟斗,伸手蘸了些烟油,抹在我的鞋上。站起身,老旺呼了一口气,告诉我们这是山蚂蝗,专门吸血,可以一直钻进你的身体,吃饱了才出来,却让你的伤口化脓发炎。这山蚂蝗最怕浓烈的气味,涂了烟油就不敢来了。惊魂未定的我急忙取来长衣长裤套在身上,严防死守这可怕的东西再度袭击我。

 

    在最后一缕晚霞里,我们终于踉跄着来到了老旺表弟的牧场。两间木屋紧紧相连,大间住牛,小间住人。没有画家笔下的浪漫,更不是什么诗人想象中的爱情小屋,寒酸又艰苦。浑身酸痛的我们坐在小屋里无法动弹,老旺和他的表弟则忙活着我们的晚餐。此地海拔已是4000米以上,水的沸点很低,要想煮熟一锅饭非常不容易,即便用高压锅也困难。忙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老旺的表弟满怀歉意地递来碗筷,让我们将就着吃。已经饿的连话也不想说的我们,抄起筷子就往嘴里扒饭,半生不熟的米粒拌着几小块腌制的肥肉没嚼几下就已经下肚了,且让肠胃去接受考验好了。待我们吃完,才发现老旺和他表弟还一口没吃————只有两副碗筷,只好让我们先用。而此时的锅里连半点肥肉的影子都没有了。歉疚地看着这两个憨厚的汉子,我的鼻子有些发酸,连忙走出木屋,任泪长流。

 

    黑夜里,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我听见有人进了木屋。打开手电,一个少年尴尬的笑笑,从锅里舀出最后一勺冷饭,蹲在屋角狼吞虎咽。老旺说他是表弟的儿子,去找跑丢的牛才刚回来。在手电微弱的亮光里,我看见老旺和他的表弟睡在地上,只铺了一条毡子,身上是一条线毯。我和朋友占据了他们的床(一块木板),用着他们最好的被褥还犹自瑟缩发抖。屋里有4个男人,只有我一个女人。可我却没有丝毫的担心,我知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安心睡去,什么也不用担心。

 

    当我清晨睁开眼睛,老旺和表弟已经不在屋里。他们已经开始去准备早点了。昨夜朦胧中看见的那个少年正在费力地把地上的毡子裹成一卷。跳下床,我蹲在他旁边帮忙,和他一起把毡子塞到床下。这个大男孩十分腼腆,一句话也不说就跑了出去。我再也按捺不住脊背的奇痒,找出清凉油让朋友帮我涂抹。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在这自然的怀抱里,所有的杂念都只能是亵渎。朋友帮我擦完,惊叹地说:你的脊背上一共有34个红点,看来被咬的不轻啊!的确如此,隔壁睡的是牛,那些牛身上的跳蚤昨夜狠狠地和我亲近了一番,而我连翻身也不敢,怕它们咬的我体无完肤。

 

    拿了洗漱用具走出木屋,月亮还淡淡地留了影子。虽然是七月,风里却还夹着雪的刺骨,不由打了个寒噤。我看不见雪山的踪影,但我知道自己现在翻越的就是一座雪山——碧罗雪山,海拔4609米。今天,我将翻过最高的山峰,然后一路直下,抵达德钦(迪庆洲的下辖县)。牧场边上有一条浅浅的溪流,是融化的雪水。把毛巾浸没在水里,冰冷的刺激顺着指尖一路钻到体内,牙齿也冻木了。草草梳洗一番,忙不跌地钻进木屋,在火塘前烘烤麻木的双手。老旺的表弟提了一桶牛奶进来,表面浮了一层厚厚的奶皮,引的我只咽口水。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我瞠目结舌:只见他把牛奶倒入锅里,炖在火上,撒下一大勺盐,黢黑的手指伸进锅里来回搅动着,雪白的牛奶里泛起阵阵黑油。心里大呼可惜,眼里却不肯流露出遗憾。平生第一次喝了咸牛奶,而且是一个大男人为我准备的早餐!!那滋味就好象是爱你的丈夫为你辛辛苦苦地弄了半天,虽不可口,却是满满的深情。

 

    离开牧场时,老旺的表弟又往老旺的背篓里塞了几个青稞面饼,说是我们的干粮。看着这个朴实的汉子,我突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仿佛是一个哥哥在送我去远方,为我打点行装,再三叮嘱还是不放心,却又不能阻挡我前行的步履。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胳膊,我把头悄悄靠过去,体会着他的厚实。而他也没有躲闪,只是憨憨的笑。

 

    继续爬山,老旺说这是最后一段上山路了。没走出几步,高山特有的立体气候就向我们展示起它的威力:从前天山谷的闷热夏天,到昨天山腰的和煦春风,现在却是风雨交加的山顶。刚把伞撑开,狂风就把我吹的东倒西歪。只好顶着风雨挪步,防水衣被风吹的鼓胀,更增加了阻力。空气也越发稀薄,几乎喘不过气。老旺已经到山顶了,我还差最后的五十米就可以完成这段最艰难的路途。但我却再也无能为力,在呼啸的山风里看手臂上昨天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又在渗出血痕。老旺卸了背篓里的背包,下来接我,不由分说就把我放进背篓背到山顶。站在山顶的寒风里,一边是我几天来走过的绿草山路,另一边是我即将要走的寒冷冰原,我放声大哭。不是惧怕,只是宣泄,尽情地用哭声表达我内心所有的感激和骄傲————有那么多的人搀扶着我,而我终于走完了最艰难的一段!

 

    收拾了心情,老旺再三地嘱咐我们必须踩着他的足迹走,不可擅离半步。冰层的下面也许有路,也许是一个深洞,如果掉下去就没命了。寸步不离地跟着老旺,朋友牵了我的手,我们小心翼翼地从冰原上趟过。直到看见了黄黄的碎石路,我们才停下脚来长出了一口气。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摆在我们眼前的就是这样一条长长的下山路,没有树木可以遮阴,被破坏的生态留给我们的是满山的荒凉,连一块可以栖息的大石头都没有。除了一路小跑,我们别无选择,否则只能是摔的鼻青脸肿。老旺看看我,担心地说:我们要这样连续小跑至少4个小时,你行吗?咬咬牙,我郑重地点头:最难的都过来了,还怕什么?老旺咧开嘴笑了,奖励我一支烟。我们三人叉腰站在一起,迎着风吞云吐雾,意气风发。然后一路枯燥的小跑下山。

 

    太阳灼烤着我,老旺奔跑带起的灰尘全扬起在我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身后多出一个身影: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挎了一个布包,紧跟着我,我慢她也慢,我快她也快。快跑完了,老旺找了一个略微平缓的地方让我们坐下。眼前已经可以看见澜沧江了。这所谓的“三江并流”大景区,我已经全部走过一遍了。(备注:三江并流,指的是金沙江——长江在云南境内称为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在云南西北部共同奔流,中间却被重山阻隔,无法汇合。金沙江是我更早些时候就去过的地方,容以后叙述;而这一次行程,我有幸得以走过另外的这两江,不能不说是造化)江边的那个村落是茨中,老旺的任务就是把我们送到这个村子。

 

    转头看身边的女孩,安静地陪着我,歪了头悄悄打量着我这个异乡人。老旺用方言和她说了几句,告诉我们这女孩是上山捡松茸菌的,可以由来收购的生意人卖给日本人做美味营养的汤。她就是利用这假期捡菌子的钱去交学费的。心疼地搂着小小的她,我找不到一句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山风吹来,我们的头发在风里缠绕在一起,我的心也和这颗幼小的心灵悄然碰撞。

 

    天黑尽的时候,我们和老旺告别,握了他的手,我想多给他一点钱,可老旺死活不要,只收了我们谈妥的五十元钱。两天的辛劳,老旺为我们带路,为我们安排食宿,为我们背包,却只要了这么少的一点钱。老旺在桥边踌躇了半天,最后才唯唯诺诺地向我们提了一个要求:他想要我们的那把手电筒。这把手电筒是我在省城的旅游专卖店里买的,很省电,且光照很远。我二话没说,从背包里取出来递给他。朋友在村边的小杂货店里买了几瓶白酒,几包蜡烛,一股脑地塞进老旺的背篓。老旺受宠若惊地看着我们,反复地说谢谢。挥挥手,我们和老旺告别。老旺衔着烟斗,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那个小女孩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地站在旁边。我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却只感到自己话语的苍白无力。再次打开背包,搜寻着,想给她一点小礼物。可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最后拿出我自己用的一管润唇膏和一瓶润肤露,希望这一点东西可以让她也拥有和城市女孩同样细腻的肌肤,同样鲜嫩的嘴唇。其实她本该和城市女孩一样拥有更多的美丽,而我实在是太渺小了。

 

    爬进卡车的后厢,车子摇晃着启动了。看不见路,却可以感觉到路的崎岖不平。整个人坐在车厢里都没有重心,不由自主的来回晃荡着。不时有人挤上来,只能隐约看见黑影。耳畔是哗哗的江水在汹涌,天上又下起了雨。那个夜晚,我很清楚的看到死神在身边流连,和运气争夺着我们脆弱的生命。司机拉起蓬布,把我们捂在里面。偶尔有烟头微弱的光忽明忽暗地闪现,照在人脸上有些诡异的恐怖。昏昏沉沉地闭了眼,倦意袭了上来。而旁边的两个小伙子却全然不顾周围的沉闷,大声地说笑。有些厌恶地往旁边挪开,拉好雨帽,我尽量把自己和他们隔开。没走多远,不安分的两个小伙子又开始猛力敲车顶。司机停了车,一个小伙子从人群的缝隙中钻了出去,不大一会又扛着一个包上来了。给他这么一搅和,大家都醒了,却无人埋怨。看来他们都有相同的习惯,把不好拿的重东西放在某个自己标记过的地方,然后再随车来取。

 

    弄不清是从车内的哪个角落传出歌声,全车的人都开始唱了起来。有流行歌曲,更多的则是藏族民歌,原声原调,有淡淡的忧伤,却用高亢的音调来诠释。歌声飘出车外,藏民特有的那种喊山的嗓音在风雨里回荡,很快就让我忘记了自己正处在危险境地。也许这就是藏民与自然的抗争吧,哪怕是死也要在欢歌笑语中结束生命。

 

    可以感觉到车路正变的平坦,藏民告诉我德钦快到了。突然一个急刹车,车停了下来。司机掀开蓬布,说前面塌方了,泥石流挡住了去路。和大家一起下车,我们向6公里以外的德钦前进。看不见路,只能紧紧跟在众人后面,跌跌撞撞地走。所有人都走的很急,雨还在下,随时会有泥石流冲下来。气氛有些紧张,我一不小心陷进了泥石流。两条腿都被埋在泥浆里,不能动弹。双手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只好听天由命地站着。朋友着急地四处寻找可以落脚的石头,想把我拉上来,却始终难以接近我。突然在眼前伸来一只手,把我拽了出来。抬头一看,竟是那个让我觉得讨厌的小伙子。心下有些惭愧,还好有夜色作掩护,谁也不知道。

 

    凌晨三点,终于到了德钦。县城很小,只有一条街。循着街上唯一的灯光,我们走进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餐馆。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看我狼狈的模样,赶快抬了火盆放在我脚前。然后转身去给我们做饭。饥饿,疲倦,酸痛的四肢,灌满泥浆的寒冷,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朋友才帮我卸下背包,我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直到喝了热汤,啃了几块大大的排骨,又送了一大碗饭填入肚中,我才慢慢缓过神来,挣扎着爬起身。干透了的泥浆随着我的运动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活象那当年的铁人王进喜,自己也忍俊不禁地笑了。捱到早上八点,街上唯一的招待所————梅里宾馆才开了门。看门的大叔看我快支持不住了,迅速打开房间,只说了一句“你快休息吧,手续以后再办”,就退了出去。脱了衣服,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四点。门口的地上有一张条子:热水已经烧好,随时可以洗澡。不是朋友的字体,也不知道是谁在何时悄悄塞进来的。拿出干净衣物,去宾馆的公共浴室彻底冲洗着自己,那畅快不可言状。浑身轻松地回到房间,想找出那条裤子去洗,却怎么也找不到。走进洗脸间,朋友正用力刷洗着我的那条牛仔裤,不等我的谢谢说出口,就争着说:下次你给我洗好了。眼眶开始发热,我知道自己的眼泪又要不争气地出来了,可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

 

    此后的行程还是不断有风雨袭来,好在我们已经慢慢习惯,也就无所畏惧了。路上有巨石拦路,我们就和藏民一道把它撬动到一旁;路断了,就脱鞋涉水行过。十一天的旅途,我们有九天都在经历风雨艰辛。但是只要想起那些真诚的面容,豪爽的笑声,温柔的眼神,我就倍增勇气,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挡我,因为我的心里盛满了爱。他们的情,一直陪伴着我一路行来,走过了无数的风雨。

 

    回到昆明的时候,我的口袋里只有2元钱了,只够坐公交。等了近半小时,车也没来。我对朋友说:我走回去好了,才八公里而已。朋友笑着说:你疯了……

 



※※※※※※
本帖地址:http://club.xilu.com/xjshyw/msgview-10273-434.html[复制地址]
上一主题:行走徽洲 下一主题:偷得浮生半日闲
 [2楼]  作者:影子草图  发表时间: 2003/09/18 12:11 

回复:国庆还出游吗?:)

有这样的经历真好,写的细致入微!



※※※※※※
根深不怕风摇动 树正何愁月影斜 >

精彩推荐>>

  简捷回复 [点此进入编辑器回帖页]  文明上网 理性发言
 推荐到西陆名言:
签  名:
作  者:
密  码:
游客来访 
注册用户 提 交
西陆网(www.xilu.com )版权所有 点击拥有西陆免费论坛  联系西陆小精灵

0.13449001312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