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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蜜雪儿.布莱克要睡懒觉,关新抄了本书坐在甲板上看。 书是中文的,正说到二男一女漂流至一个叫冰火岛的地界儿。关新觉得倒是应景,星王子号可不刚好在阿拉斯加夹岸的冰川中航行。 “全世界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有人搭讪,中文听来煞是受用。 抬头是一张黄褐的扁脸,老头儿大约六十多岁,反正关新也没指望帅小伙子自动送上门来,50出头的老太婆了,除非买春,好事儿不会从天而降。 这老头起码同声同气,晓得金庸,木衲厚道的样子,身子看上去还结实。 聊胜于无吧,七天的航程,老是和蜜雪儿两个老女人你看我我看你也实在是大煞风景。 关新摆出她素为人称道的亲切笑脸。 2. 关新年轻时也是活泼过的,她人矮,风风火火地在清华进出,两条油黑的大辫子就在空气中摆来摆去,自然有她份内的男生追求。 那时有个长得柔弱的文科生写情诗给她,看的人面红耳赤血脉卉张,刚在心动之时,妈说搞文艺的人靠不住,她就依了老人,终究是嫁了刁二。 女儿是下放的时候生的,八个月了还要下田插秧,临盆了拍个电报去新疆找刁二,那头说此人已被转移。 然后就是千方百计地出国,刁二到底是能读书的,关新有个远房舅舅在美国,揣着四十美金就飘洋过海,自然只能一个人读,一个人去找事做。 想起来不知怎样捱过来,记得第一个房东是个犹太老头,关新包下所有的家务,换来车库改装的房间,厕所厨房都得在规定的时间里使用,真是,憋尿都落下了毛病。 3. 老头是越南华侨,说起来和关新竟是同城而居,正谈得入巷,蜜雪儿上来了。 蜜雪儿一见那老头就变了脸色,扯着关新去了自助餐厅。 船上的自助餐二十四小时服务,伙食丰富。 蜜雪儿咬定那老头是她前夫派来盯梢的,搞不好要干掉她,离婚手续还没弄完了,杀了她,可就不用分一半家产。 原因,她看着那老头儿可是脸熟,保不准盯了她多久了。 休城警署专有一个个重案组调查越南人帮派。 蜜雪儿本姓林,中文名字叫林雪,布莱克太太一做二十来年,眼看做不成了,不知姓什么好。 关新的证件也还是刁太太,她只管铁了心拖一天是一天好歹叫那对双宿双飞的狗男女受些零碎罪。 记得拿了船票回家的那个晚上,正在厨房烧夜点心呢,刁二说:“你自己去。” 她一屁股就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地砖是去年新换的,顶顶时髦的仿原石粗砖,为了省钱,还是她自己一块块砌上的。 外面一直有些风言风语,她总想,三十年夫妻,哪能说散就散呢。 4. 一气之下回国探亲,多少年了,从没这么放任过自己。 她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一直抱恨没能在美国继续深造,还不都是为了刁二,他念出博士来,她都三十好几了,又新接了女儿来,八只手还嫌不够用呢。 老妈说她是操心的命,刁二是甩手大爷做惯了的,家,工作,女儿的学业,没个人操心还成吗? 聚会中太太们都夸她不发胖,哪有精神长肉,十年了都穿2号,新衣服倒是省了,皮肉都熬干了。 女儿前两年从牛津MBA毕了业,去了瑞士工作,也找了男友,金发碧眼的,用现在的话说,帅得掉渣儿。 只是不肯结婚,她也算了,差不多算是熬出头了。 谁知天却踏下来,刁二出了毛病。 在中国呆了两个月,没一分钟踏实的,还得回来。 拿钥匙开了家门,恨不能自己瞎了,死了,倒落个干净。 屋子里被洗劫一空,家具电器墙上的字画都摘个干干净净,窗台上原种着一盆花,无心照料,在她回国之前就死了,这回子,刁二连那个景泰蓝的花瓶都没放过。 5. 想不到船上逢着这么一段小小的艳遇,老头儿姓阮,晚上邀她一起进正餐。 郑重其事告诉她与船长同席,大约经济不错,船长惯例是和一等舱二等舱的旅客轮流就餐的。 万幸带着那件宝蓝色的丝绒旗袍,穿上,项链耳环配好,一层粉,一层胭脂,披肩是宝蓝绣牡丹的,点了玫瑰红的唇。 蜜雪儿的圆脸有点长,关新哪儿顾得上。 席上阮老头关切地问起她的朋友,关新说啊我们也才刚认识。 她在华文报纸上登了个征友同游的广告,这蜜雪儿就来应征,一说起都是老年失婚的同年人,当场就拍板了。 飞往安克雷奇的路上,不免猩猩相惜起来,少不得声讨各自的负心汉子,又说要学习电影‘大老婆俱乐部’里几个离婚女人,她们的名言是:别抓狂,要抓钱。 关新说,蜜雪儿的婚还没离完呐,你知道,财产分割,他先生是心脏大夫,蜜雪儿以前做过护士。 哦,她是护士,阮老头说。 关新皱皱眉头,阮老头大概没受过高尚教育,过去时现在时搞不清楚,连忙纠正:She was, not is. 6. 阮老头果然没上过什么学,他是越战打完后逃难来的,一家子每个人的裤腰带里缝着两根金条,船翻了,他拼了命也没舍得脱下来,看着父母姐弟一个个沉下去,谁也救不了谁。 金条到底也没保住,后来给救起来,救人的是海盗船。 金子真重啊,阮老头说,他后来开餐馆,休市就有四家连锁,老婆死了后,就卖了餐馆,守在个农场消闲。 关新就有点儿得意,忙忙的去告诉蜜雪儿,原来是侨界名人呢,难怪你面熟,玉佛寺年年上报的捐助人可不是他。 蜜雪儿听了,抬一抬下巴,她那下巴平日里都极富态地双着,抬起来才显露出本色是精致的尖尖的,声调陡然高了八度:哦,亲爱的,你知道,我不太在华人圈子里转的。 关新没来由就打个寒噤,知道你是和了番,可还不是守不住。 蜜雪儿控诉丈夫说得声泪俱下精神亢奋的时候,一个刹不住车,泄漏过一点老底,当初她放弃了前途光明的电子物理,拿了个护士执照,才帮助布莱克先生撑完医学博士和住院实习的。 如今布莱克先生在心脏学界也是排得上号的人,蜜雪儿说:恨不能拿刀挖出他的黑心,让他自己给换颗狗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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