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惊梦(二十——二十三)
十年惊梦(二十——二十三)
二十
一声轰鸣,在飞机离开地平面的瞬间,我视线里的这座城市倾斜了,转瞬间离我远去。
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把我按在机舱的座椅靠背上,连听觉也有些模糊,耳际仿佛是小明刚才送别的话语,刚刚他说:“我很快也会走,不会再来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创造了一段历史,也创造了一批人的悲哀,都该结束了!”
是的,都该结束了,我透过机舱小窗向下望去,不见了城市,下面是海,暗绿色的海,有几个白色的动点在游动,不知道是多大吨位的船在行进中,我的视线里只是个游动的点,一个白色的小点点。
无数人的梦幻在这里破灭,是淘金者的梦,他们为了自己,为了群体,为了信念,为了仕途,来淌这片海水,这海太深了,难怪文人用浩瀚来形容它,吞没了无数人梦幻的海,依然如此无动于衷。
汇款进帐的时候是小明通知我的,当时我还懒洋洋地在康乐园10号的门口晃悠着,小蕙说:“既然以后不想来了,就多留几个影吧!”
我随意地由着她摆布,照来照去,全然没了兴致,那天,亲王走时,她也是这个样子。
“你怎么打算?还在这里混着?总该考虑个出路吧?”我随口问了一句。
“我无所谓,混一天少一天,混不下去就走人,天涯何处无芳草?前两年人们都说是:红色娘子军解放海南,黄色娘子军建设海南,我得坚持到最后,呵呵!”
“要不,就回家吧?刚才电话里说,辉山别院生意很火,也缺人,想回去的时候就告诉我。”
“好,好,好,该谢幕的时候,我就离开这里!你就别操心了!”
“唉!”小惠既是老乡,又承蒙几次关照,彼此还是很有好感的,康乐园10号里,几次缠绵的梦已然淡了,彼此倒如挚友一般。
可此时我该说些什么呢?
几天来,穆易和英子来过几次电话,几乎说的都是辉山别院开业的事,英子知道是我把亲王逼了回去,很开心地说:“大家都说你真厉害,也就你能治弄他,不过,他好象心情很沉重。”
穆易告诉我说在英子那里给我留了封信,他不能等我回去了。
这个穆易,越来越古怪了,也不知道搞的什么名堂。
一阵疲惫袭来,渐渐地进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恍惚中,我一会儿和穆易喝着酒,一会儿又看见亲王掉泪,一会儿又是英子一脸忧郁地走来。
朦胧里依稀是英子摊着两手对我说:“穆易去了!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圆的是什么梦啊?如果注定要承受离别的痛苦,再圆的梦又有什么意思啊?”
“大家现在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离去?”英子几乎是泣语。
“别,别这样,穆易会回来的,我想他是去给庄家操盘吧,所以才这样神神秘秘的。”我有些惶恐,胡乱编着瞎话。
“唉,这小子搞什么名堂,圆了梦又如何呢?”我不由得心理一阵嘀咕,这一阵接连发生的事情,真让我有些心灰意冷了。
辉山别院的大厅里似乎好多人都在来来去去地忙活着,隆冬岁底,倒是显得几分燥热。
二楼走下几个人,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老怪搀扶着脸色惨白的亲王,大头鬼骂骂咧咧地指着亲王吼叫着:“你这人真没劲,和你喝酒都嫌没劲,走吧,走吧,当你的京官去吧!走你的路去吧!都是我们走过的路,多少人走过的路!看你能走出什么名堂来!”
眼见得亲王脚下一滑,向下摔去,老怪和大头鬼也瘫软在地上,英子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仿佛地面在颤抖,我也想扑过去,却无法移动脚步,整个辉山别院的楼房在剧烈摇晃着。
又一下剧烈的摇晃,我从梦中惊醒,感觉到了冷,着陆的飞机已在陆地上滑行,渐渐趋于平稳,机舱外,已是灯火阑珊。
二十一
走出机场大厅,远远看见英子在招手,走到近前,也走出刚才的梦境,英子把一件羽绒大衣披在我身上,一声嗔怪:“发什么愣啊?快上车去!”
“别院还好吧?”车里很暖和,看来英子一直把空调开着,我感激地看了驾驶座位上的英子,一种回家的感觉。心里感叹:“唉!英子真难得,总是这样的细心,唉!女人,英子才叫女人!”
“好着呢!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这些天我就象天天过节似的。”英子盯着前方,笑得很开心。
远处渐渐连成片的灯光闪亮着扑来,我蓦然有一种急切:“我们先去别院看看吧!”我对英子说。
“你还想去哪里啊?我和穆易把你的东西都搬到辉山别院了,公寓里都空了!你还和穆易住在一起,以后再好好收拾几个房间,现在我是老板了,可以安排你们了,呵呵!”英子有些得意地说。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我身上的原本是自己的羽绒大衣,才反应过来。
“也好,咱们有自己的家了,哈哈!不过咱们有言在先,我可还是早上睡懒觉、不吃饭,坚决反对管制!”我油然而生的一种从没有过的矫情。
“那可由不得你了,我得管管你两个的坏毛病了,可惜穆易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说春节都难说,你知道他去做什么吗?怎么神神秘秘的。”英子从包里拿出个信封交给我说:
“这是穆易让我给你的,只是把形状古怪的钥匙,他说交给你就行了。你们两个啊,鬼子六似的!”
“呵呵,是银行代保管箱的钥匙,没什么。”我心里暗笑,想起了方才的梦。
“我猜穆易只是去操盘,或是和别人联合做庄,行业规矩,是封闭运做,怕开老鼠仓吧,不会总这样的,呵呵!”
“不过穆易越来越古怪,他的那个梦啊,快点圆了才好,也好开心玩几年,那才是真的。”
“你看,漂亮吗?”车速慢了下来,英子兴奋地叫着。
正前方,辉山别院四个字在跳跃着,是红绿交织的霓虹灯光,车,正对门缓缓行驶,英子节奏分明地按了三声喇叭,一脸庄严的样子。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也按了三下,节奏却显得急促。
跳下车来,我兴匆匆地窜了进去。
二十二
英子先把我带进一个房间,大头鬼和老怪正在下着象棋呢,旁边还站立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都是满面春风。
“等你好半天,我们还没吃饭呢,英子,快上菜,哈哈!”大头鬼推开棋枰张罗着。
“都办好了?这下子亲王又去了块心病。这家伙,就是累人啊!”老怪也显得很兴奋。
“这是虎子,你别多问,叫虎子就行了!”英子拉过一直打量着我的那个小伙子,给我介绍说。
“华叔叔好!多关照!”小伙子倒显得几分腼腆。
被这个比我还粗壮魁梧的小伙子叫了声叔叔,我倒有几分不自然了。
几杯酒过后,大头鬼开了腔:
“华明啊,跟你说,我和老怪现在都归英子领导,哈哈!我们现在是辉山别院俱乐部的理事了!哈哈哈!”
“不过,我们可不是凭关系和面子混饭吃的,我们老哥俩可都是发展了十个以上的会员才进理事会的,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是的,经营上的事,就靠你们了,我们可都是退休养老的料了!”
“穆易小子值不上了,你可多操心了!”老怪也跟着迎合着。
“看看!看你们说的,我倒成了黑心老板了!”英子吃吃地笑着。
“你还真搞那个会员俱乐部了?有意思。”我看了看英子,也开心的笑了,几天来,心头压抑的郁闷释去了不少。
“呵呵,搞是搞了,可不是给你们搞的,我可是把你们都当家人的,不然,这个辉山别院就没意义了。”英子认真地说。
“我不知道穆易的梦是什么,我的梦就是有这样的一个大家庭,我的梦先实现了”
英子的酒杯还没有举起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感觉咽下去的是一团火,在胃里燃烧着,视线里好象又看到了一个荒芜的校园,在教室里、宿舍里、食堂里,游荡着,孤单瘦小的身形、惊恐无助的眼神…
一种感慨,让我无法分享英子的快乐,推说疲惫要去休息,我先离开了。
服务生带我去洗浴中心,在辉山别院,我还是第一次享受它,浴室里明快的光线和潺潺水声让我轻松了很多,连淋浴喷头洒下的水也感到是初春的细雨,我仰起脸去迎合着,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去迎合这场雨。
渐渐地,感觉到轻松,连水雾都感觉到亲和,我换好浴衣来到二楼休闲大厅闲逛,东张西望中不时地感叹着:“想不到英子还真有天分,就凭这装修的格调就已经尽显与众不同了。”
洗浴的地方我也算去过不少,休闲大厅的格调一般都是光线偏暗,躺椅分列在幽幽的角落,一派纸醉金迷的情调。这里却是宽敞的空间、明快的光线,酒吧、书廊、琴吧、棋牌室、健身房分列各处,透过磨沙玻璃窗,依稀是泳池的碧水,轻微的乐曲从不明方向处飘来若有若无。
我顺手从报架上取下一份大公报,在书廊坐下,翻看者。
“先生,你喝点什么?”有服务小姐轻声问。
“一杯冰柠檬。”我出示了贵宾牌号。
“再来一杯!”是英子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不错吧?”
“方才转了转,不错,真的不错!看来得对你刮目相看了!老怪他们呢?”我笑着打量着英子。
“下棋呢,看来又不想回家了,随他们吧。你累吗?”
“还好,好多了,怎么了?有事吗?”我注视着英子的脸,没有找到意外的表情。
“没什么,马上新年了,接着是春节,我想不出咱们怎么玩几天才好。”英子一脸甜笑地说着。
“咳!我以为什么事呢!”我把目光投向四周,打量着,梳理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思绪。
“这个英子啊,真让人琢磨不透,有时象个贪玩的孩子,有时象个细心的主妇,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尽显超乎常人的天分,这么大的酒店,莫非她真的就没有感觉到经营上的压力?穆易又是怎么安排的呢?”我胡乱地想着。
“对了,英子,辉山别院的资产里没有这两层地下室,看装修投资不少,是穆易鼓捣的吧?办了权证没有?怎么回事?”我一直想问这件事。
“是穆易经办的,他说房主抵押给金三的,整个楼的权证都在金三那里,我也说不清楚。”英子一脸不在意地说。
“对了,金三也说过,实在不行就算他的股份,或者算投资也行,穆易说过些时间再说,先这样糊涂着吧。”
“唉!搞酒店这行当,金三这些人是离不开,但也不能走得太近,最好敬鬼神而远之,但经济往来上最好别弄得扯不清,一把一利索最好,总是要尽量规避不可预见风险。”说话的时候,我隐约中有一种担心。
“开业那天,金三带了好多人过来,倒是给别院壮了不少的声色,金三说,有他的面子在,没有人敢来这里找麻烦的。”英子微笑着继续说:
“酒店和洗浴中心穆易都安排好了,俱乐部有我的同学和老师帮着忙活着,老怪和大头鬼更有意思,说春节前要把会员发展到百名,这里都成了老干部活动中心了,他们倒也开心,我老跟他们说不急,别弄得挺累的就不好玩了。
“金三说正在找楼上的苏老板,这家伙欠他不少钱,就把这个楼抵押给他跑了,但没办过户手续,据说去澳门了。
“金三说他的人已经找到他了,很快就会办房产过户。穆易说他给你留了信,让你和金三商量怎么办那些手续。这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可要给你安排工作了,呵呵!
“如果来得急,春节前就把楼上装修成客房,咱们这些人都来辉山别院过春节,你看好不好?”
看着英子得意洋洋的坏笑,我也轻轻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想不到辉山别院还真的做大了,等我看过穆易的信再说吧。不过,我觉得辉山别院和金三他们,最好是资产租赁关系,他与楼主苏老板的关系我们还是不参与的好,最后,还是穆易来对金三算帐,形式上就是辉山别院租借金三的一些房子。”我想了想,认真地说了我的意见。
“我不懂,你看怎么办好就怎么办。我是甩手掌柜的,呵呵!”英子边说边起身说道:“今天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二十三
从沉睡中醒来,早过了上班时间,好在早就没有了迟到的概念,我不紧不慢地走进公司,办公区里很是冷清,当与牛总隔桌相向的时候才发现,这位一向激情勃发的老总,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亢奋。
“唉!看来你和穆易是对的,上面给省级信托两条路,要么翻盘改制,要么转让,过了新年是春节,公司上下都在忙着装修自家房子,混过春节在最后开个信托工作会议,等新文件精神,一起熬着吧。”牛总一脸无奈地说着。
“对了,你说过信托是什么,什么农民来着?”
“是城市农民,也是靠天吃饭!政策市!哈哈!”我大笑。
“对!对对对!政策市,常常听炒股的人这么说,哈哈!”牛总一脸苦笑。
离开牛总的办公室时候,我心里窃笑着:“这些吃政策饭的家伙们,也开始端着饭碗骂娘了!”
匆匆去保管箱里取出穆易留下的信,打开信封,只是张软盘,电脑读出是分类的名单、资料和联系方式。
我试着拨通一个电话,对方很快应答:
“金三,是那位?”一个深沉的男中音。
“恩,我是华明,穆易的朋友,有事求见。”
“知道,现在吗?”
“是的,现在。”
“好!在哪里?我马上派人去接你。”
“不用,咱们辉山别院吃午饭如何?”
“好,半小时以后见面谈。”金三挂了电话。
穆易在留给我的资料里介绍说,金三很象个粗犷豪放的侠士,奉阳黑道上领军人物之一,并不乏仗义的性情,有百十个弟兄,多年来在一些酒店、市场、商场里吃些红股,近几年竟也做些房地产生意;涉入的行当里,倒也口碑不错。穆易多次说过金三跟着他做一级半股票的事情,记忆里倒是很熟悉的名字。
见面后给我的感觉金三倒象个机敏聪慧的生意人。
谈到辉山别院楼上的两层房子,金三出示了权证资料,倒也办的利利索索,说起经办过程,也足让我敬佩不已,俨然就是做房产交易的老手。
谈到与辉山别院的合作关系,倒让我为难起来,我在事先考虑了几种两清的提议都被他委婉拒绝,对这个问题他也很敏感。
最后,金三还是看着我笑了笑,岔开了话题:
“想来苏老板也是白手起家,搞这个酒店也不容易,若不是他沉迷于豪赌,也不会怎么快就败家,唉!他几乎每次就输掉两层楼。”金三玩弄着手里的房产证,不无感慨地说着。
“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去澳门给他还赌债,毕竟曾经朋友一场,也别管这房子值多少钱,还清了赌债,也对得起他了。”
金三看了看我,突然笑了一下说:“听穆易说,你老兄很幽默,有没有心情听我说个幽默的故事?”
“好啊!”我突然感觉与金三见面前的好多戒备不在了。
“这是小时候听人讲的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地主,很富有,喜欢吃饺子,好吃不如饺子嘛。但他很奢侈,每次吃饺子都让小老婆把饺子皮的边儿掐掉。这个小老婆却是来自一个会过日子的人家,每次都把掐下来的饺子皮收留、晒干、保留起来,年复一年,干饺子皮积攒了一麻袋。
有一年闹灾荒,颗粒无收,地主也穷得没饭吃了,小老婆把干饺子皮找了出来,给地主煮着吃,地主吃得好香,忙问:是什么东西?从那里来的?
小老婆如实说了,地主痛哭一场,发誓从此勤俭持家。渐渐地,日子又好过了,地主改掉了扔饺子皮的毛病。
又一年闹灾荒,地主又穷得没饭吃,忙找来小老婆,希望小老婆能再拿出饺子皮类的东西来度命。
小老婆轻叹一声:这些年你不扔饺子皮了,我也没什么积攒的了。”
“唉!”金三轻叹一声,望着窗外的远处的辉山,一阵沉默。
许久,他才把视线收回,看着我说:
“按理说,我们这些人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不会太多地打算着明天,就说这点房产,如果今天卖了,明天顺手就把钱花了,如果不卖,今天留在名下,明天却不知道是谁的呢。其实怎么都无所谓,你看着办吧!”说着,把装有房产证的档案袋推到我的面前,起身说:
“穆易给我留下30万股的‘东北轻工’托管单,说是做为这块房产的抵押,你看怎么方便就怎么办,不过,我还是想在辉山别院里留个红股,算是狡兔三窟吧!告诉穆易,股票算我按他的估价买下了,按老规矩,等他的指令出手,见利分一半。”
金三走了,我却还沉浸在那段故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