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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
何谓江湖?人即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江湖在我的心中,我用我的方式成就了自己的江湖。 --题记 自1999年来到杭州至今,已经整整十年。 犹记那年夏天,在老乡朋友的热切召唤下,我来到杭州谋工。朋友在古荡一个私立学校教书,我这个井底之蛙也想从家乡学校出来见识一番。我在朋友处呆了几天,找了几个地方,未果,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那时正是梅雨季节,雨下的令人愁闷。我准备打道回府,朋友再三劝解,"等等,别急,我的一个亲戚来我这里找工作呆了一个多月呢,你才来几天呀。"这样说着,他也十分操心,就跟当地一位有一定背景的同事谈了我的情况,那位老师说,我帮助问个学校,当即打了电话,那头回话:过来面试。我们觉得有戏了,我随着朋友带上应聘材料,在一个午后坐公交车,过西湖虎跑九溪六和塔,来到一个叫梵村的地方,学校就坐落在梵村旁的五云山下。我把获奖证书发表的作品之类的材料奉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校长(曾在杭州外国语学校担任校长)约见了我,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确定下来,要我下个学期提前报到。在坐公交返回的路上,我看着沿途旖旎的风景,看到车外繁华的街景,心生一丝小人得志般的得意。我不敢大不敬的说杭州是个江湖,但我确实想,杭州,这个人间天堂,恐怕不是阿猫阿狗随便能混的地方,而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即将混迹期间了。 1999年的8月底,我正式登陆杭州。随后的一切虽说不上十分的顺心满意,但也算顺风顺水,特别是新的环境给我诸多新的感觉,让我有别开洞天的欣喜。当年全世界都在爆炒世纪末日的话题,都在准备迎接新世纪的第一缕曙光。1999年12月31日,就是那个特殊的夜晚,同事送我一张门票,我来到距学校不远的杭州宋城旁边的"美国城"景点,在"白宫"门前参加迎接新世纪的联欢晚会,我跻身在浙大学子中间,在飞舞的人造雪花下面,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零距离观看了一支名叫"第二层皮"的摇滚乐队的疯狂表演。说是零距离,是因为我的手快够着了歌手杵下舞台的电吉他。在拥挤的人群中,我也张牙,我也舞爪,我也聊发少年狂。感受着那热烈爆棚的气氛,即使如我这等沉闷无趣的人想平静都难。我至今记得乐队演唱了一首歌曲,名叫《我的房间爬满蚂蚁》,这曲名每当想起我都会有一小会儿玩味和想象,我常常以落后现代派一个世纪的思维愚笨地想,房间怎么会爬满蚂蚁,爬满蚂蚁的房间会是怎样的情景。那一夜,我跟着大家一起齐吼倒数十个数,平安而欢快地进入了21世纪。走下"美国城"台阶,我看夤夜天空云彩惨淡,上天好似不明就里也许根本不为所动,淡定地看着爱折腾的芸芸众生跨过所谓的一道坎。 喝江南的水,吃江南的饭,回到老家,老父亲问我,水土服不?我说没有什么不服。在外挣命,有时是连生病都没有时间的。不过,就饮食来说,倒还是觉得家里的米汤面条最对胃口。久之,我觉得自己如一只单飞的候鸟,长路迢迢,历经河南安徽江苏浙江,每年四度往返于中原和江南之间,这也算跑江湖吧。一年过金陵,正赶上南京长江大桥整修,我乘坐的客车只好开到一个渡口上了轮渡。在清晨的薄雾中,轮渡缓缓行驶,我站在轮渡上,看脚下滚滚长江东逝水,虽不是"纵一苇之所如",但确是"凌万顷之茫然",我的心事一下子被那翻卷的波澜淘尽,泛泛若水淡淡似无了。 人在江湖,我多的是独来独往。那年我去绍兴,在拜访了鲁迅祖居、三味书屋、咸亨酒店后,顺便去沈园寻访陆游和唐琬邂逅的遗踪。刚进园门,门口剪票的一位女同志笑着对我说,"一个人来玩啊。"女子大概暗讽我不解风情,而我也好生奇怪,小园香径独徘徊,曾是惊鸿照影来,我只要有泫然凭吊的心情就够了,难道还要红颜陪伴不成? 后来我去黄龙洞,亲眼看到方竹的倩影;去虎跑拜谒李叔同精舍,看到他手书的一幅"一世清凉"墨迹,让我这个不识书道的浅薄之人竟也心生飒爽;在珊瑚砂看钱江秋潮,领略惊涛拍岸的震撼,我的心头便再难抹去那道自远处涌来的银线;遗憾的是我去灵隐寺竟不知飞来峰和莲花峰脚有"三生石",也许我已不必需要缘定三生的跪求,只祈望静好地活在当下。对彼岸的悬搁就是对此岸的珍重吧。不可不提的是我有次心情极其糟糕,在一个下午骑车去九溪烟树,独坐溪涧好久好久,听泠然的溪水潺潺流过,心情渐渐平复。更有一次,我月夜骑车去云栖竹径,在园林门口放好车子,一人踽踽独行在茂林修竹间的石径上,一直摸到洗心亭,在亭子下坐了许久。我听出洗心亭旁边的山泉滴答的声音,听到风从我的耳畔丝丝掠过的声音,偶尔,林间的鸟鸣兀自响起,让我体验到自然真正的静谧。此行好像无缘无故,一辈子做不了大亏心事的窝囊男人不为忏悔,不为赎罪,只是突发奇想重去那里聆听天籁,静坐观心。对这些匪夷所思的行为,外人如若骂我神经病也似无不可。 忆念"江湖夜雨十年灯"时,自然不忘"桃李春风一杯酒"。诗句是宋朝诗人黄庭坚寄给好友黄几复的,回忆昔日相聚宴游之乐,抒写相别十年的思念之情,有人世沧桑之慨。如今我拿来引用,也想起敝人结交的三两故知。川弟如今在广东创业,时有联系不提了。武哥我们交往最多,自杭州宋城旗下的华美学校创办,我和武哥同住一室有一两年之久。武哥是东北人,爱喝酒,常常在业余没事时叫上我:"老马,喝酒去。"我酒力不行,但愿意陪武哥小酌。武哥还有很大的烟瘾,夜里在寝室抽烟常常呛得我难受,我蒙紧背头也不胜烟味侵袭,难免让我心生怨艾。武哥偶尔出去"搞活动",也一定要我陪他去。有些事情我能理解,但是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做。我跟武哥一起去了,我想我好好呆着对武哥可能也是一种保护。我对武哥一直抱有好感,武哥豪爽,课教得好,我一直佩服。后来武哥回到吉林白城,几年前通过几次电话,得知一家人安居乐业,过得挺好,我真为武哥高兴。 我跟王玮结交很浅,但对她印象颇深。王玮跟我不在一个学部,偶然的机会,我们一起去千岛湖送接学生,早上出发,午后返回,来回途中,车上同位,不知怎么我们扯到禅学,方知此小女子兰心蕙质温婉如玉,性情涵养自是非同一般。回去我在校园网上读她以"疏雨圆荷"为笔名发表的随笔,更有些崇敬了。此后,除了我送给她在千岛湖边拍的一张照片,别的没一点交往。一天早晨,我去餐厅用餐,疏雨圆荷走到我的餐桌旁,说,"马老师,我要走了,几本书送给你。"说着,她拿过来一个塑料袋,交给我。我有些惊诧,正是学期中间,疏雨却辞职不干了,有什么事情吗?餐厅人多,我不便多问,谢过后,疏雨便跟她的同事走开了。我打开袋子,看到里面有《海子诗选》《人间词话》等几本书,还有两个学佛的光盘。两天过后,疏雨给我发来几条信息,说她此时已经在回河北的火车上,说她母亲有病需要回家照料,说她随后准备找个寺庙剃度------看到这些信息,我心下愀然。过了一个多月,我收到河北柏林禅寺办的《禅》杂志。《禅》杂志是免费赠阅,我猜想一定是疏雨给杂志社写了我的通讯地址才寄送给我的。这个杂志办得很有内涵,我一直订阅至今。再过后几个月,疏雨发信息说她去了西藏,说她在河北一家寺院呆了一段时间但因为体质不佳只得暂别空门。再过后,我就收不到疏雨的信息了,打了电话过去,被告知:此号码是空号。圆荷,你真的膜拜在莲座之下,入空门寻空了吗? 人世是个江湖。人在江湖飘,我自觉还没有沾染多少所谓的江湖习气。古训说,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在山,我不能说自己清多少,但是,出了山,我敢说自己没有浊多少。我写过一首小诗《在城市,我总是迷向》,约略可以表达我的心志:在城市,我总是迷向∕公交车转过几个红绿灯∕我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我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差的方向感∕在老家,东升的月西栖的霞∕北来的风南来的雨全都认得∕∕总是在黄昏的栅栏里∕拼命辨认家乡的方位,可是∕无论朝向哪里都望见她在天的尽头∕∕在城市,我迷向但不迷失∕不是见识过几场灯红酒绿∕就不记得自己王二哥贵姓了∕∕。 2005年,因为工作关系我回到老家一年。老家教育局要除掉一批停薪留职外出人员,我们一帮人在暑假集体上告,结果教育局高抬贵手恢复了我们工作,算是给我们留了一条后路,只是都被发配到偏僻地方充军。我听天由命,被驱逐到一个偏僻的乡村小学教了一个学期。后来赶上教育局的新政策,我办了病退手续,不上班,有工资发着,挺美。但是在家还是感到没劲,我就向外寄发了应聘材料。还是烟雨江南、梦里水乡召唤着我,2006年夏我又来到杭州。到单位上班的那天中午,我连续接到广东虎门和中山镇某校打来的电话,通知我去上班。本来广东方面是我最向往的,我常想,已经在江南混了好几年了,再到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去晃荡两年,差不多人也老了,没什么精力了,白发催人,日暮途穷,天涯潦倒,告老还乡,此生也就了结了。但是,此时我在这里已经正式上班了,既来之则安之,等到这里什么时候把我炒鱿鱼了再考虑麻雀东南飞吧。花开花落,燕去燕来,这样,一晃又是三度春秋。 高适诗曰:"天地庄生马,江湖范蠡舟。"这逍遥闲散的情景着实令人艳羡。陆龟蒙诗曰:"几年无事傍江湖,醉倒黄公旧酒垆。"啧啧,这江湖人生更是潇洒得可以。连一生寒伧的杜甫也对江湖表达一种期待:"欲寄江湖客,提携日月长。"可我还是感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的江湖没有恩怨,没有情仇,更没有琴或箫,伴我独步寻芳,飘逸如风。不少时候,我反而觉得自己生活很苦很累,很狼狈很猥琐。"十年窗下影,一点案头心",闲暇扪心自问,我又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结束漂泊。有人说理想的人生境界可以如下公式表示:少年游侠-中年游宦-老年游仙。咳,我少年没有练就刀枪不惧,百毒不侵的轻功,所谓仗剑走天涯,千里不留行,成为故事里的孤独剑客,确实连这个梦都没有做过;如今人到中年,抛雏别妇,蓬飘他乡,想惹点宦海风波也没那个资历。余下的,就咱这个熊样,更遑论什么游仙啊。我曾胡诌了一首小诗: 旧梦易断在异乡,新愁难遣总神伤。 满眼红尘深似海,寄情天高与水长。 我知道自己一出生便已在路上,我却终不知自己的归宿。台湾的作家简嫃说过,我的心没有归宿,我的归宿就是漂泊。 这话说得我凉彻心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