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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小记 当布谷鸟的啼啭从蓝天深处嘹亮地划过的时候,当青笋越过春天的头顶玉立在菁菁竹园的时候,端阳走进了浓薰的五月。 早晨,母亲起的很早,省却了烧饭,灶房的锅里早有煮好的粽子、蒜瓣儿、鸡蛋、鸭蛋、鹅蛋。我们姊妹几个须去山边路旁割一抱子艾蒿,抽几枝插于门楣,绿茵茵的挑着,也就有了节日的样子。剩下的便捆起来放在凉棚上晾干,不定啥时牛羊生了牛犊羊羔,燃着烟熏牛圈羊圈,也熏鸡栏,那浓浓的香气是可以辟秽防疫的。母亲还要特地剜一些鲜嫩肥绿的车轱辘菜,就是叶子圆圆的车前子吧。早在三千年前的《诗经》歌咏:“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芣苢”(读fú yí)其实就是车前子。车前子不能当菜,是一味中药。母亲说,车轱辘菜好分阴阳,就是有止泻的药效。母亲还说,只有这天清早采的车轱辘菜日后做药饵,治病才灵验。父亲也早早赶了牛出去,把牛赶上半山坡,任牛啃吃青草,自己穿着被露水打湿的鞋子回来。家里的木桌上已经摆上了吃物。父亲喝了雄黄酒,剥了满满一碗粽子,磕几只腌得冒黄油的鸡蛋鸭蛋,一边畅快地吃,一边分派着活计,等起身去忙乎的时候,嘴角还粘着几粒籼米。 端午对孩子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正如过大年能穿新衣吃大肉一样,在温饱不保的年代,过端午吃粽子鸡蛋是以过节的而名义而歆享到的不可多得的口福。过节的仪式还让乡间的野娃子感到自己居然是这个世界不可忽略的个体。端午未到,奶奶就给我们姊妹做好了“香布袋儿”,那鸡心样的袋里装着细辛和苍术草,袋下缀着用布尖尖做成的穗子,挂在脖子上,垂在胸前,花花绿绿的,沁着香草馥郁的气息,似有通灵宝玉般的金贵,孩子显得娇啊。端午的前夜,等我们熟睡,沉浸在黑甜的梦中,母亲在我们的耳朵眼儿鼻孔里抹上了点点雄黄,说是虫虫唧唧的不会往里跑。我们的脚脖手脖上也系上了五彩花线,那是奶奶从货郎担那里买来的用来绣花的丝线合成的。奶奶说,等到下暴雨发洪水的时候,把彩线解下来扔进河里,就会变成五花长虫,那样,灾星也就跟着跑了。 当孩子时,最爱在端午的前一天坐在小木凳上看妈妈包粽子。糯米早在瓦盆里泡得白亮亮的,宛若银芽一样。新采的笋叶经过水煮变得柔韧宽展,先是一片片套在弧状的青瓦上,再是漂在水盆里。只见母亲捏起一片笋叶,两手把它圈成圆锥型,抓一把米填进去,丟颗红枣,再淋一把水,便卷了叶子包严实,拿根笋叶撕成的细条,一绕一掖,一只胖瘦得体的粽子就落在竹筛里,样子很精致,三角很尖呢。我现在南方吃到的粽子都是用苇叶包成的,仅色相就打了折扣,更遑论歆享笋叶粽子那特有的清香味道了。粽子往往在端阳的头天晚上煮,得消去两锅水。锅盖下水烧得噗噗的响,灶房里弥漫着笋叶香和糯米香。我们姊妹们一边往灶膛里填火,一边玩耍,玩着玩着或趴在灶房的长木墩上,或趴在母亲的膝头睡着了。 煮好的粽子就放在锅里,添上凉开水,泡几天也不会坏掉的。什么时候饿什么时候吃,不用加热。大人干活的晌里,小孩子放学回来,拐到灶房捞起一个剥开就吃,蘸了白糖,有滋有味。端午的鸡蛋鸭蛋,往往被我们姊妹几个平均分了,大概能分六七个,各自藏在米缸里箱子里旮旮旯旯的地方,谁也不能吃谁的,谁先吃完谁干眼气。所以我们都坚持自己最后一个吃完,谁拥有最后一个鸡蛋谁就好像拥有一个元宝一样神气。有时,我们也会拿到学校去,跟同学玩顶鸡蛋游戏,就是手握鸡蛋,露出钝圆的那一头,用力地顶对方的鸡蛋,不能磕,不能碰,对峙中,谁的被顶破谁就认输,把熟鸡蛋乖乖交给胜者。玩这个游戏的都是男孩子,挑选的鸡蛋都是皮厚个大的。玩家不在于赢多少战利品,只在乎谁能荣膺“鸡蛋王”的光荣称号。 今年,我人在江南,端午前夕,打电话打到河南老家,夫人说家里准备煮了粽子,在街上给小儿子买了一只香布袋儿。放下电话,我心有戚戚焉。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节日好像只是概念,回忆成了端午的全部,哪里可见这样一番熟稔的情景:瓦蓝的天空中布谷鸟叫着“麦苦麦苦”,农人们匆匆走过一块块肥厚丰腴金潮涌动的麦田。割过的麦茬地很快翻耕成了漠漠水田,一簇簇新栽的秧苗青鲜可爱,秧歌声声,端阳也正好挤进这个天籁地籁人籁交响的当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