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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鸡带小鸡 在鸡年想起小时侯母亲养鸡的一些细节。 每年的二三月间,家养的母鸡有几只开始“落(lào)窝”,就是不吃不动赖窝不起,任你赶任你打临了还是“gogogo”叫着钻进窝去,如散了架似的趴在那里“害大病”。母亲从中选出一两只当“抱鸡婆”,其余的在鸡的鼻子上穿一根鸡翎毛,惹得落窝鸡子躺着不自在,只好悻悻地走开。 初春时候母鸡也大都“开窝”嬎蛋。白天,母亲从积攒有时的坛子里挑拣个大鲜净的鸡蛋,等到晚上天黑透,点亮煤油灯,再把鸡蛋一个一个拿到灯前照照,看鸡蛋圆头里有“格”的留下孵小鸡。接着,母亲在篾篓里铺上麦秸,做一个厚实的窝,把窝放在房屋一个僻静的角落,放进去选好了的鸡蛋,让抱鸡婆心安理得的在里头“坐月子”。有时,我还看见母亲在鸡窝底下藏一只废旧的犁铧或者镰刀头,问母亲那是干啥呢,母亲面带几分神秘,说“辟邪”。母鸡孵一窝小鸡是在孕育一场生命,在母亲眼里那是多么庄重的事情啊。 此后,母亲让抱鸡婆一两天下一次窝,喝足水,吃足食,在院子里伸伸翅膀放放风,稍事休闲,就得赶回到鸡窝继续孵小鸡。母鸡下窝的那一会儿时间,母亲要用旧棉袄盖在鸡窝上保温,一点也不敢大意,要不鸡蛋会晾着长不成小鸡。有经验的抱鸡婆不会卧窝里一动不动,而是不时的用爪子把身子底下二十来只鸡蛋上下翻翻,还把边上的鸡蛋往怀里钩,尽可能使每个鸡蛋得到一样均匀的温暖。而少不更事的新鸡婆“坐月子”,只好由母亲每天抽空亲手代劳翻鸡蛋。天下做母亲的在孕育和抚育生命的过程中要倾注多少悉心关爱啊。 孵到十几天,母亲要让鸡蛋“踩水”。当小孩子时,我们姊妹觉得很有趣,总是围在水盆周围像看什么稀奇事儿。母亲兑一盆子温水,小心地把鸡蛋一个个放进去。鸡蛋在水中露个头,有的微微摇摆,像个刚刚练习凫水的光肚娃娃,在水中踩着小脚丫。每当此时,我们就手指着欢呼“这个会动了!”“那个也动弹了!”,可是有的就是不动。会“踩水”的说明里面已经有了活动的小生命,不会“踩水”的可能是没有受精的“寡蛋”,也可能是受凉中止了发育的“蜷窝鸡蛋”。母亲把会“踩水”的鸡蛋擦干净重新放进窝里,把不会“踩水”的拣出来让我们烧烧吃,母亲说,这种鸡蛋能治头晕病。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家里粮食不够吃,母亲得了亏症经常犯头晕,可是那些鸡蛋多是让孩子们解了馋,母亲却没的吃。 “鸡鸡,二十一;鸭鸭,二十八。”乡下这句顺口溜是说自然孵化二十一天鸡出壳,小鸭是二十八天出壳。可别讲真够准的。二十天左右时间,鸡雏“叨嘴”,蛋壳里啄出一个小眼眼,露出嫩黄小嘴,发出微弱的“唧唧”的叫声。很快鸡雏钻出一个小脑袋,要走进一个新的世界。这是最让母亲操心的几天,母亲把先出壳的湿溻溻的鸡儿拣出来,单独放在筛子或者盆子里,盖上棉花片儿防寒;还要观察哪些正要出壳,一怕体质弱的鸡雏啄不破蛋壳闷死,二怕抱鸡婆无意中踩坏刚出壳的鸡雏。不过,抱鸡婆对自己的雏儿也是呵护有加的,它偶尔也会帮没有动静的雏儿轻轻啄破壳,送上母亲的问候和感召。 刚出壳的鸡儿头一两天一般不喂什么,就是饮凉开水。过后,母亲在簸箕里撒上芝麻,鸡儿不粘地,就在里面叨芝麻粒儿,而抱鸡婆在一边吃大米或者谷子。这时,小鸡都变成了一只只小绒球,或黄色,或黑色,或麻褐色,挤挤挨挨,叽叽的叫,可爱极了。看这一群小宝宝,看着新添的家丁,母亲一脸的笑意充满多少生活的希望。 小鸡在鸡妈妈的带领下开始在院子里活动,后来在房屋前后在麦场里觅食。母鸡每当找到食物,叨在嘴里不肯咽下,“咯咕咕”的亲昵的叫,引得鸡儿在鸡妈妈的嘴边围了一圈儿。鸡儿吃饱了玩累了,钻到鸡妈妈的翅膀底下,露个小头看来看去;个别不安分的,则站在鸡妈妈的背上调皮。有时遇到下雨,鸡妈妈是宁肯自己淋着也要紧紧护着小鸡;有时遇到黄鼠狼偷袭,鸡妈妈则是嘎嘎大叫,奋不顾身进行搏斗。 母亲说,母鸡孵的小鸡身体壮实好养活,而“炕鸡”就是用热炕孵化的小鸡多少有些难养。小鸡一天天长大,可以独自觅食了,老母鸡就“丢窝”不管了。由于我家离麦场稻场很近,又靠近山边,放养的场地好,鸡子长的很快。当年的母鸡有到年底就开窝嬎蛋的。等第二年春上母鸡全开了窝,一天能收七八个鸡蛋。看着装在瓢里的沉腾腾的鸡蛋,母亲喜滋滋的。 那年月,卖鸡蛋换钱几乎成了农家日常花销的保障。那时物价便宜,一只鸡蛋卖到7分钱,但是家里平时舍不得吃,攒到几十个被母亲拿到集市上卖了,卖的钱给我们扯回了花布做新衣,供我们上学交了学费,给家里买回了煤油火柴酱醋盐。记得有一次我偷家里一只鸡蛋去换冰棒,结果,因为心里激动一下子拌倒,鸡蛋也摔破了,冰棒没有换成,被母亲知道了又挨了一顿打。我想母亲恼怒的不是我偷了一只鸡蛋,而是摔坏了一只鸡蛋,想吃的东西也没有吃到嘴。 到了家里来客的时候,鸡蛋成了桌上的主菜。一碗韭菜炒鸡蛋或者炖鸡蛋糕,放在桌子的正中间,那是多么诱人啊。但是小孩子是不能坐桌的,只能斗胆上去夹一筷头躲到一边尝尝,觉得享受了多大的口福。不过,赶上过节,家里穷割不起大肉,母亲还是会杀一只鸡来改善一下生活。炖鸡肉的锅用瓦盆盖着,灶里柴火烧得嗵嗵叫,锅里鸡汤炖得咕嘟嘟响,馋得我们没等鸡肉熟,先掀开锅舀一勺子喝那喷香喷香的鸡汤了。等鸡肉炖熟,母亲不让我们吃鸡血和鸡肠。说小孩子吃了鸡血脸好红,见了人害羞得没个大方样子。至于鸡肠,母亲说吃了鸡肠写字会歪歪扭扭,不工整。 如今,我在异乡工作,很少吃到土鸡蛋和本家鸡,面对餐盘里没有口感的肉蛋,常怀想母亲做的香椿炒鸡蛋和板栗炖鸡肉的美味。有时梦回童年,回到悠扬着一声声鸡啼的村庄,我犹如一只鸡雏偎依在母亲身边,“鸡栖于埘,日之夕矣”,我拿着一只小瓷钵,撒着秕谷,帮着母亲喂鸡,帮着母亲数鸡。数着数着,母亲说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婆娘不识数,数鸡子时只会这样点:“黑鸡,白鸡,疙瘩冠儿,胡子嘴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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