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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上的狂人

[楼主] 作者:新狂人感想发表时间:2005/05/07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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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河流上的狂人

   少年时代就读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往往感到心悸和恐怖，那个受迫害狂的形象栩栩如生。一想到狂人对于吃人者的恐怖，想到鲁四老爷在吃人前发出的哧哧的笑，就毛骨耸然地每个汗毛都要竖起来。
   坟地、吃人和坟地里的乌鸦，构成了鲁迅小说里的常见的景象，也构成心理的阴暗，构成年轻的孩子不敢读鲁迅的一个理由。不知道原来的本来富饶的田野，不知怎地，就不可阻拦地荒芜了；干枯的蒿草，腐朽的蛙鸣，一切的一切，使这片原野显得更加凄凉。田野上很白茫，白茫得连哭声都渗干了，哦，你是多么想在荒草和瓦砾之间寻到一丝两丝的哭声啊，可是，已经白茫的田野是诞生不出来哭声的，就只有被这样的白茫茫拥挤着，荒芜的荒芜中，没有形象可言，连石头也没有，石头虽然没有心灵，但毕竟能体现一种坚硬的形象......啊，这无生无灭的荒芜啊。
   有些白骨深掩于地下，土层隔开阴阳二界。虽然隔着，仍使人疑心阴阳二界的人们是可以对话的。不同时代的死者可以在阴界聚合，众多的人们，众多的庞杂思想直接交锋。当然是地面上弥漫着凹凹凸凸的坟地，间或几只乌鸦在坟地上聒噪一阵，便雾气一般地散失了……所有的这些景象曾经深深地刺痛了一个少年的敏感的心，成为了少年成为狂人的理由。
   与阴暗的东西相对应的是明亮，鲁迅的可贵之处在于正面面对“黑匣子”一般的社会环境，宁可在黑暗里呐喊，也不愿意杜撰阳光，尽管他也热爱阳光。比阳光同在的是河流，是飘飘渺渺又美丽无限的河流，
   在我的心床里，一直有这样一条河流，河水清澈见底，小鱼在河水里自由地游泳。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河流永远是神圣和文明一个象征，甚至是宗教的象征。没有河流的地方，宗教一片苍白。永远有多远，你就去看河流，河流有多远，永远就有多远。在对于时间等等景物的描述中，我常常找不到对应的“喻体”，在这个时候往往就想到了河流。
   有的时候，我望着浩瀚的天空，不知道天空的最深远的地方有什么，尽管现代科学影响着我对于遥远事物的顾盼，但是我相信遥远的地方一定有河流。河流是永恒的一个载体。想想如果没有河流，一下子就在人们的面前横出一片大海，人们会在这个庞大的事物面前惊骇而死，河流使大海显得温情脉脉。在我能够读懂《圣经》的时候，我曾经认为河流是上帝派来的一只大鸟，在喜马拉雅山上和许多的高山的山麓上丢撒了种子，这些种子就渐渐成长为了河流。
  河流还是爱情的象征，《诗经》里面发生的许多美好爱情，大都与河流有关。“藓葭苍苍，有位佳人，再水一方”；还有，魏晋时代的曹植干脆把美好的女神比喻为一条河流；即是让千万个文人为之兴叹的《洛神赋》。我不知道离开了河流，还有什么景物能够充分表达女人的柔情和芬芳。由于你见过河，热爱着河，所以即使你行走在沙漠上，只要看见天空上有些云彩氤氲着，你的眼前也会出现河流的流。
   在我还是一个少年混沌未开的时候，情欲还没有成熟，一天到晚在河水里游泳，也没有理会到河流里还融和着爱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从古代流淌到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我在河流里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她美眉细目，脸颊微红，含着微笑，穿着星光，戴着月亮，在河道里静静地流淌着生命之躯，水草和柳叶抚摩着她富有弹性的胴体。
   我曾经在河流的旁边认识了一位姑娘，她的名字就叫做玉米。她在每年的5月深吻着泥土，长到六月已经苗条可爱，在7月、8月发育成熟郁郁葱葱。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结实美丽，仅仅知道河床里流动的水和它们的根系相通，于是，她们的躯体里就有了河水的涟漪；我看着一大片茂盛的玉米由近而远绿到了地平线的时候，就想到她们本来是一条河。当我和  玉米的感情日久渐深，唐突地告诉她，我爱她的时候，她说，傻孩子，我不是属于一个人的，你要学会远离河流去爱一切人，去爱苍生吧。
我说，我不行。我做不到。
   玉米就哭了，玉米的眼泪和河水融合到一起了。
   于是，我锁住了自己的一己之爱，试着去爱一切的人，渐渐成了徜徉在河边的一个狂人。
   做一个狂人是快乐的，在夏天的时候我是河流的护者，冬天的时候我是河流的盼者。冬天的时候天寒地冻，大地冻结，河流也冻结了，连我的血管里的血液也冻结了。河流失去的温柔的流动，她被魔术一般地凝结成为固体，水花成了标本，成了透明的可以行走的道路。我没有踩河，仍然行走在河流的旁边，聆听着冰层下面河的呓语。
   春天时候，我听到了河流翻身的声音，就知道知道河流已经醒来了。我的血管里的血液也热起来，也松动开始流淌了。只听见冰层纷纷断裂，河水的容颜开始清晰，它们在我的血管里澎湃着，河流旁边的树木和枯草也受到了感染，纷纷吐绿发芽，成为河流边的千年不变的风景。
   这个时候我想着在夏天浓郁的玉米，手持一柄木棍在河边日夜徜徉，留着长发，吟着狂歌，徜徉成河边的一棵树，河堤上的一丛草，成为大家常见的那个狂人。春天是醉人的，最醉的人是我，我在河边呼吸着河道里流动的风，听着河流发出的细碎声响；我在河边大步如飞，身姿轻捷，陪伴和拥有着河流，河流就是我的命。
   星星在天空闪着冰冷的光，月亮在夜晚的时候就是我的马灯，其实并不用这些，我也能凭着对于河水响声的感应找到前行的路线，因为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条水线，飘飘忽忽，时断时续。我的生命的路线不会再走到别的地方，因为我的心里一直流淌着这样一条河，河床里翻动着我的所有的生命的欢乐和伤悲，自强和骄傲，人格和尊严，在这条河里，我可以与我的先人幸福地汇合而且交流，听着先人唱着我并不能太听懂的歌曲，说着我并不能完全懂的语言。
   我知道我是没有办法离开我心中的河流，所以，我宁愿在夜晚寂静里与我河流对话。宁愿衣衫褴褛成为行走在河边的狂人。如果没有河流，我将彻底失语，我有自己的所有的语言，都是发生在行走在河边与在没有星光和月光的夜晚。
   我望着河边的树木和草，这些和我已经越来越生疏的景物，不敢逗留。我曾经的朋友都成了我的敌人，我所熟悉的景物大部分发生了叛变，我成了一个不和适宜者，成为了对于他们具有危险的人。我的目光如同兔子，担心着我的长发会被他们剪掉，担心着我的狂性回被他们收缴，担心着我无法像风儿一样在河道上自由地来往，我最为担心的还是停滞了追随天堂的脚步。
   有的时候确实也想看看河流以外的世界，但我撒目四顾的时候，只见一片漆黑，没，没有光亮，没有绿色，没有植物，也没有动物，更没有蕴涵在这些美好的事物后面的幽雅，已经那些心跳的韵律和轻轻的歌咏。
   只要往河岸的远处看一看，我就看到孳生葳蕤的欲望，铺天盖地，无边无沿。欲望在田地疯狂地生长，长成我并不能读懂的植物。这些怪怪的植物生长的声音真是很狰狞的，可怜的是人们没有读出狰狞，甚至把它读成了美妙的声音。看着这些植物欲死欲仙的样子，我为他们感到可怜。他们的恣肆只是享受快感，并不能称为幸福，他们沉迷于快感的时候，已经丧失了追寻天堂的权利。
   上帝在一个梦里告诉我：孩子，你顺着河流走吧，肯定能走到天堂。
   我就顺着河边往东方走，从过去走到了现在，从现在走到将来。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帝给我的最后的告诫，在我并太长的寿命里程里，受到过上帝的多次的告诫。
   所有发生的一切，使我更加相信自己就是一个狂人，是一个新世纪的狂人。是鲁迅笔下的狂人，是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呵德。当我成为狂人的时候，我方才抛弃了这个世界的所有枷锁，抛开所谓这样这样那样的所谓文明。面对西服革履群体，我宁愿身着柳衣；面对美酒佳肴，我宁愿喝风吸露。我宁愿抛弃一切别的快感，只保存一种愉快，就是顺着河流走，去寻找天堂。
   我将要用有一生的步履来留住树隙的一缕轻风，收留草叶上的一滴晶莹的露珠。我不能不当狂人，如果我离开了这条河流，我就是一截枯木，或是一潭死水。
   我不当狂人，谁来当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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