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
虽细如弯眉,却明亮纯粹,不掺一丝昏暗。
黄沙在残月下静静地 沉睡,曲伏玲珑如女人柔和丰润的线条,静听时仿佛有悄悄地呼吸。
她推开半掩的客栈木门,倚在墙壁上看着遥远的残月。一盏油灯从门里射出昏黄的光,淡淡地映在黑暗的沙漠里。
残月下似有起伏的城池。她知道那是遥远的楼兰,传说中的古城,曾经沙漠商人的仙境。
现在呢?也许只有黄沙在流动,寒风在呼啸。
她扯紧披风的衣襟,抱住双臂。
夜晚的沙漠寒冷如冰。
她眯起眼睛看着残月下的一抹楼兰废墟,象是遥望心仪经年的情人。
但是她只是遥望,从不到那里去,好象是害怕一个梦想被毁灭。
也许她该喝点酒,浓烈的烧刀子或是甘醇的葡萄酒。这两样酒的区别也许就象是江湖流浪刀客与贵族佩剑子弟。
但是她想喝,甚至想倾倒在一个杯子里饮尽。
也许她寂寞太久了,她想毁灭,或是做场美梦。
也许她只是想大醉一场。
她皱起眉头,细看远方,残月下似有烟雾弥漫,要起沙漠风暴了吗?
她注意看着这道烟尘,只见它起初是淡薄的,很快就变的浓厚,越来越清晰,渐渐地似乎笼罩了半边夜空。
这时她却微笑了,反倒放松下来,仿佛等待着什么。
这时烟尘风沙滚滚滚而来,里边传雷声,渐渐雷声震天,夹带着呼啸声。
这是马蹄声,几百匹马的奔跑而来,呼啸声声,渐渐震耳。
她微笑,依然不动,静静地看着滚滚沙尘分散在百米外把客栈包围住,但是也仅仅是包围。马蹄声忽然静止,呼啸声歇,烟尘慢慢落下,落在马鬓处的汗水上,落在粗糙的布衣上,落在凶狠深凹的眼睛上,落在紧握的刀上。
刀弯如月,残月。
百米外有几百名马贼,但她只看着一个,穿黑衣骑黑马手里没有握刀的那一个。
他驱动马慢慢走上前,走近客栈和女人,他没有握刀,因为他左手握着一张弓,他右手慢慢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慢慢搭在弓上拉开,如怀抱满月。
这时他离她已经很近了,箭头直指倚在土墙上的那个女人,他这时才问:“是不是你杀了我把弟?”
风过,吹乱了她的头发,她轻轻把额前的散发拂到耳后,问:“你把弟是谁?”
“半天云!”
“哦,是啊,是我杀的。原来你是他大哥,沙漠鼎鼎大名的马贼半天风。”
他的眼睛血一般红,怒吼道:“为什么?!他要强奸你吗?”
她格格地笑了,笑声轻脆:“那倒不是,只不过他身上带着一样好东西,我很想要,可他非不给我,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只好杀了他啊。”
她的声音里含着被欺负似的委曲,好象邻家女孩子想采隔壁院子里的一朵茉莉花,邻家哥哥偏不给她一样。
他咆哮,咬紧牙把弓猛往后一扯然后放手,箭带着仇恨如流星般直射女人的咽喉,马贼们一起振臂狂喊猛嚎,似乎在为老大助威。
说时迟,那时快,箭已“砰”地一声插进……
箭插进土墙!
女人呢?女人已无影。
马贼们忽然安静下来,半边风也楞住了,他明明看见箭头冲着女人去的,但是忽然间女人就不见了,鬼魅一般。
上房顶了?还是钻入沙地了?
他忽然从腰里唰地抽出一把明亮的弯刀,大喊:“兄弟们!把这客栈烧了,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给二当家的报仇哇!!”
马贼们立即高举着刀嗷嗷叫着往客栈冲过来。
沙尘烟台腾空,风雷声声震天。
忽然,从沙子里,从烟雾里冒出一群穿紧身黑衣的人,象风一样灵活,象闪电样快捷……
风沙中只听到刀声,只听到惨嚎声……
也许是很长时间,也许是很短时间,声音停止了,一切安静下来,当腾空的风沙沉静下来时,再也见不到一个活人了,只有马,被栓在了客栈后边的马圈里,其中有匹黑马,被栓在木槽边仰头嘶吼。
她叹口气,慢慢拂去披风上的黄沙,这时天边的残月又已清晰。
她转身走进客栈,回身关上大门,刚掩好门,传来轻轻地扣门声,一个男人喊:
“店家,还有空房间吗?住店!”
他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虽然腰直挺着象棵苍松,但是仍能感觉到他的疲惫不堪。
她的脸上浮起甜美的笑容,象个殷勤的老板娘热情地请他进客栈,扬起手帕拂去八仙桌和条凳上的沙尘,请客人坐下,转眼间端来一壶热茶。
她端着灯盏走过来,油灯射出昏黄的光,淡淡地铺染在他的脸上,微微有点摇曳。她忽然发现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一杯热茶饮尽,他好象添了些精气神,他看着她,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露出点感兴趣的神色。
她笑了,似有些得意。这样的眼神她见得多了,当她见到男人露出这样的眼光时,她就多了几分自信,好象以经把他握在了手心里。
她的脸上仍然只挂着热情的笑,问客人:“客官要酒菜吗?要不要准备一间上房?”
“好。”
“客官要什么酒呢?”
“我想要烧刀子,也想要葡萄酒,烧刀子是我想买醉,在这见鬼的沙漠里行走了十几天,我想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葡萄酒是想与你把盏共醉,每天除了太阳就是黄沙,忽然见到你这样的女人,每个男人都会想和你月下共醉的。”
女人的眼也眯了起来,象楼兰残堡上的那弯月牙。她斜倚在柜台上,并没去拿酒,只是回头喊一声:“哑巴,打一壶烧刀子和拿一瓶葡萄酒来。”
半天从里边走出一个又矮又瘦的男人,惺松着一双睡眼,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过来,“砰”地把酒瓶和酒壶还有个酒碗扔在桌子上,打着哈欠走上楼去开门整理房间。
她笑眯眯地拿只酒碗走过来,说:“他是个驴子脾气,客官您别在意啊,我陪客官喝一碗吧。”
他说:“你怎么会留只驴子在这里?”
“有谁愿意呆在这沙漠里呢?”她的神情忽然变的寂寞。
“我叫墨白先生。”他的眼神也是寂寞的。
一个寂寞的人容易喝醉,一个寂寞的男人和一个寂寞的女人会怎么样呢?
只会醉的更快。
他醉了,不知道怎么回到房间里去的,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柔软的床单和被褥,象女人的温柔。
女人呢?
第二天早晨,墨白醒过来了,是被歌声吵醒的,是个女声在唱戏,很轻很遥远似的,但是吐字唱腔却清晰圆润。他把双手枕在头下,屏住呼吸静静地听:
“水殿风来秋气紧,月照宫门第几层,十二栏杆俱凭尽,独步虚廊夜沉沉,红颜空有亡国恨,何年再会意中人……”
唱音清冽甘醇,带着忧伤,渐渐消失,余音袅袅散尽。
墨白很快地穿衣下楼,走出后发现这个客栈的名字很有趣,房顶上斜挑出一根木棍,悬挂着长长的蓝边白布,上面写着四个字:江南客栈。在沙漠的风中猎猎摇动着。
他记得好象听到唱戏的在客栈后边,转过山墙,看见了女人的背影,她穿着白衣站在一座沙丘上,背影瘦弱而单薄。
当他踩着黄沙走到她身边,发现她正冷冷地看着沙丘下面,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不由得吓一跳,沙丘底部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带密密麻麻堆满了坟墓,一个挨一个,似乎有几百个,每个坟墓前面都歪歪斜斜地竖着块简陋的木板。哑巴小二用铁锹吭吭哧哧地挖着最前边一个坟墓,已经挖开一半。
她突然如在水面上滑行一般,轻盈地滑下沙丘底部,拣起被哑巴扔在旁边的木牌,见上面写着:半天云之墓。笔划凌厉,如被刀砍剑批的一般。她紧紧地握住木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木牌边缘毛糙,有明显的批削痕迹,是谁?是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
忽然墨白在身后问:“这半天云是谁啊?”
她忽然惊觉,墨白跟在她身后,她竟没有听到墨白行走的声音。
这时忽听哑巴哇哇大叫起来,接着他从挖出的坑里挣扎着爬出来,躲的远远地。
她走过去往沙坑里看,沙坑里却是一具黑衣蒙面人的尸体,绻缩成一团,身首异处,象是被一把很快的刀砍掉的。
(从沙子里,从烟雾里冒出一群穿紧身黑衣的人,象风一样灵活,象闪电样快捷…… )
这几百个坟墓里埋的是谁?是从沙里钻出的黑衣蒙面人吗?他们是谁呢?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呢?难道是鬼神做的吗?
她忽然把手中紧握的木牌端端正正地插在坟墓前,拍拍手上的沙粒,然后喊哑巴,说:“把坟墓还埋好,再拿些香纸和酒菜来祭奠。”
哑巴犹豫着走过来拾起铁锹飞快地往坑里填沙。
她看着遥远的天边,叹息一声,风舞动着她的衣袖,象是暴风雨前的预报。
墨白也看着天边,看到有一个淡淡的影子,象是地平线上的云,却又不象。他皱着眉头细看,问:“那是什么?”
她淡淡地说:“那是楼兰的古堡。”
“哦!”他忽然兴奋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张干旧残破的羊皮纸,低头看着说:“可找到了,哈哈!原来已在眼前了。”
她的眼睛闪烁着,问:“你这是什么东西?”
“哦,这是一位老人送给我的,他说是张地图,呵呵说是什么藏宝图。”
她转过脸淡淡地说:“这样的藏宝图我见过几百张了,没有一张是真的,全是假的。我要回去了,客官要喝碗酒吗?”
昨晚的宿醉好象还没过去,一听喝酒墨白的头顿时疼起来,他很饿,很想要一大碗糯软的稀粥外加两碟小菜和几个大馒头,馒头里夹着切的薄薄的腊肉。但是他却微笑着说好啊,再来个一醉方休。
然后他坐在客栈的八仙桌边等着酒,心里却在叹着气。
她挽着袖子端着托盘从厨房里走出来,轻轻地放在他面前,他笑了,托盘里放着一大碗粥,两碟小菜,还有个盘子里盛着几个圆面饼。
“这叫做馕。”她说。
饭菜一样样端出来放在他面前,托盘里还有个酒壶和酒杯。
“这是我的!”她说。
然后她坐在他对面,独斟自饮,越喝眼睛越朦胧。
“我叫青衣。”她说。
“好名字!”他当然叫好,接着低低地哼着早晨听来的唱词:“水殿风来秋气紧,月照宫门第几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西施》里青衣的唱段吧。”
青衣笑了,笑流动在眉眼上,兰花指端起酒杯,抬头饮尽,说:“客官原来也是通音律戏文?”
他捏着筷子,沉吟着说:“久闻江南有家闻名天下的戏班,其中有个红遍大江南北的青衣,身段唱腔美妙无比,可是几年前却突然失踪,后来整个戏班都失踪了,无人知其下落。”
她哈哈大笑,扬臂抬腕,好象要挥出水袖般,站起身走到墨白身后,软软地扶住他的肩膀说:“此处是大沙漠,荒野无人,那里会有江南青衣。客官真是个趣人,哈哈我敬客官一杯吧!”
墨白也只好接着喝了,喝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喝完第一壶酒就会有第二壶,自然,他又醉了。醉了后他自然又被稀里糊涂地扶进上房睡觉去了。
白天的他不知为何睡得却不踏实,迷迷糊糊地觉得好象有个黑影站在床边,接着那个黑影伏下来,一只手悄悄地伸进他怀里……
忽然有一丝很轻的破空声,细微的,迅捷的。那个黑影立即警觉,几乎是本能,在听到破空声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迅速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
一道亮光一闪而过,没入到土墙里。这是枚非常细小的暗器,但是速度很快,能没入土墙里,说明发暗器的人内功很深。黑影是个瘦小的蒙面黑衣人,他能避开,说明他的内力也很深厚,因为能听见这么细微的暗器破空声,而且能避开。
黑衣人避开后立即朝暗器的来处扑过去。他听的很清楚,暗器是从西边柜子那边过来的,柜子旁边是扇窗户,他直接从半开的窗口扑出去,从听到暗器声到他扑出窗外也顶多不过是眨眨眼的功夫,他相信就是轻功绝顶超群的人也不会跑太远,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窗外是一往无际的沙漠,连棵树都没有,发暗器的人唯一的藏身处只能是房檐下。所以他从窗口穿出去时,随即上身扭转贴在墙上,同时翻身用脚勾在房檐下凸出的木头上,象只蝙蝠倒挂着,先看房檐下,空无一人,再往四处看去,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他身后是客栈的墙,马厩在另一边,其余两面便是沙漠,他从袖子里慢慢抽出一柄短剑,又细又窄但却很锋利。他手握着短剑眼睛扫过每一寸空间和地面,所有的神经绷紧着。这时周遭任何一点动静,那怕苍蝇飞过都逃不出他的耳朵,但是他只听到马厩里马的咀嚼声,马蹄踢沙声,风吹动酒旗声,还有楼上房间里墨白起床时衣服的蟋簌声,他找鞋穿时嘴里的咕噜声。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难道真的是鬼吗?
他翻身上了房顶,房顶上只有风沙在流动。
他慢慢地沿房顶走了一圈,走到靠近酒旗时停下,把短剑又慢慢插回袖子里。轻轻地叹口气,负手远望,好象是个游客在看风景一样。
突然他右手扬起,手里飞出一条长鞭,鞭梢挟着劲风直击旗杆与房檐的交叉点,只听“啪”的一声响,鞭子击在土墙上,打得土块四溅,尘沙飞扬,随着鞭子击落时,从房檐下飞出一条人影,也是个穿黑色紧身衣的蒙面人。黑衣蒙面人刚飞出来,鞭子就迅捷地击打过来,直点他的要害命穴。他身在半空中,用脚交一点旗杆,拧身躲过,同时身体弯曲飞上了屋顶。
鞭子象附骨之蛆紧紧地缠着他,招招攻击要害。而那个黑衣人身形灵活,象闪电般快捷,躲闪腾挪,穿梭在鞭影中。忽然反手抽出一把西洋武士刀,大开大合,以硬碰软,刀风凌厉,直劈下来。
使鞭子的黑衣人有点落了下风,他闪身退后三米,手一扬,鞭子不知道缩回到哪里去了,抽出了短剑,揉身而上,贴身抢攻。使武士刀的黑衣人招数刚烈,身法诡异;而使短剑的黑衣人身体十分柔软灵活,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能朝别人想不到也做不到的方位扭转伸缩,剑法十分阴辣狠毒。他这一贴身肉博,武士刀便显得笨拙,使武士刀的人渐渐落了下风。
这时,听见屋里墨白先生大叫:“房顶上在搞什么名堂啊?拆房子啊?” 接着听到他的脚步声。
这两个人都是一声不吭地狠斗,使短剑的黑衣人一招“流云飞雪”,直刺对手的心脏,对方后退一步躲开,可是他已紧跟上一步,左手的手指已袭来,双指尖尖,直刺眼睛。对方横刀反削,他的身体忽然齐膝盖往右侧弯下来,避过这一刀,同时短剑直刺对方下身,对方忽然把武士刀高举直扎下来。象是要把他钉在房顶上,刀快如风,眼看使剑的黑衣人难避开,可是使武士刀的腿弯处却忽然好象被什么叮了一下,不由得一软,接着便有麻痒感,他知道中了暗器,他用暗器将这个黑衣人引开的,却没想到自己会中了他的暗器。就在这一闪念分心间,手里的刀慢了一瞬,而那使剑的如溜冰似的全身平躺在房顶上,从对方叉开站的双腿间滑到了他的背后,紧跟着跃起,手里的剑直刺对方的颈部。眼见得是躲不过了,可是却只见对方手一扬,砰地往地上丢个东西,登时紫烟弥漫,烟雾腾空,使武士刀的也消失了。
使短剑的双眼如鹰鸷,警觉地扫视着房顶的每一寸。
这时,忽听到客栈里墨白先生大叫:“老板娘,来碗清汤面啊!要一大碗,再来个小葱凉拌豆腐……”
他收起短剑,朝后翻一个跟斗,翻下房顶,直朝地面落去,但落到一楼的窗口时,身体一扭,从窗口里跳了进去。
墨白先生从桌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刚走两步,青衣手托着木盘轻盈地走出来,笑咪咪地说:“来了,客官只管请坐下吧。”
木盘传出了清汤面的香味,墨白半闭着眼睛,抽动着鼻子深深地吸气,说:“好香啊,人生若此,别无他求啊!”
可是等他看到青衣从木盘里端出另一只白瓷盘子时,眼睛登时瞪的跟鸡蛋样的溜圆:只见盘中是雪白的碎豆腐,上面零落地洒着青绿的小葱花,淋着些麻油与香醋。这在沙漠里是怎样难得的美味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墨白冲过去抓起汤勺直舀下去。
忽然青衣轻喝一声:“且慢!”接着扬腕拂袖,将豆腐盘子罩住了。
墨白怔住了,笑道:“我的小姑奶奶,怎么在这当口吊我的胃口?怕我付不起饭钱吗?”
青衣笑了,扬起一条眉毛,淡淡地说:“可不是嘛,正是怕先生付不出饭钱呢。”
墨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金元宝放在盘子旁,接着笑眯眯地等着青衣挪开衣袖,热情地请他吃小葱拌豆腐。
谁知青衣拈起小金元宝看了看,说:“要是在江南,这个小金锭在最好的天上天酒楼,可以请几十号人吃豆腐宴,可是在这鬼不生蛋的沙漠里,要想吃我做的豆腐,只怕要一百个小金元宝才够。对不住,先生,还差九十九个!”
这回墨白真的怔住了,怔了半晌,摇头苦笑,说:“我还真吃不起这盘子小葱拌豆腐。”
青衣二话不说,把小金元宝一撂,把面和豆腐往盘子里一放,端起来就准备走。
墨白捏双木筷,瞪大眼睛看着她,她走了两步,叹口气,回头道:“唉!我这人实在是心软,看先生的肤色,想来在沙漠里呆的有些年头了,象这样的豆腐怕也是有许多年未尝到过啦。要不断不会为盘豆腐谗成这副模样。要不这样吧,先生身上可有值百金之物,暂抵押着也成。”
墨白呵呵地笑起来,说:“老板娘好眼力,我可真是有许多年没有吃过豆腐了,在沙漠里这些年,见的是风沙烈日,吃的是干肉苦水,象这样一盘小葱拌豆腐,在沙漠里要说也值得一百两金,只是把我卖了,也吃不起这盘豆腐啊。”
说完,他把衣袋里的物件全掏出来摆在桌上,说:“老板娘瞧瞧,可有相得中的嘛。”
青衣伸出尖尖手指,慢慢拨开火石铜钱等,把那卷藏宝图拿出来,笑了,说:“我吃点亏,马马虎虎就这卷羊皮纸算了。先生请慢用,俺就不打搅你享用了。”她笑眯眯地拿着空木盘和藏宝图走回厨房。
墨白捏着筷子在桌子上顿顿,挟起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品味,长长地叹口气,说:“这老板娘今天不知怎么地,变得如此小气,连酒也舍不得送一壶来。”
一盘豆腐吃的有两时辰,吃完他闭目叹息,好象不是在品味豆腐,而是回忆那湖边柳下的江南小酒店里一样。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柜台边说:“老板娘,我要走了,结帐。”
坐在柜台后边打盹的青衣站起来,右手托着那个小金元宝笑着说:“先生的帐已清了,请慢走啊,欢迎下回光临。”
墨白回头看看桌子,又摸摸衣袋,笑了,拱手与她作别,她却步出柜台,一直将他送出门外,在门外依依不舍似的拉着他的袖子,悄悄地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墨白刚要看看是什么,她连忙紧紧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看,神秘地将食指放在嘴唇中央,轻轻地“嘘”了一声,脸上仿佛有点惊慌之色一闪而过。墨白感觉到手里的东西有点凉滑之感,象是个小瓷瓶,见她的神色,便不看也不问,揣在怀里,拱手 洒泪而去。
※※※※※※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