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请穿件好衣裳再老吧

雨夜，读一篇写母亲的文章，读到其中这样一句：“母亲，你还没穿几件好衣裳，怎么就老了呢”，悚然而惊。作者沉沉的叹息，叩击我心，几十年的时间里，我竟从没留意过母亲穿什么，我的母亲却兀自老了。

母亲的一生，一直与贫困相伴。在母亲做女孩子时，刚好是饥荒年代，且母亲兄妹多，自是没有好衣裳穿的。待到母亲出嫁，外婆送母亲惟一的嫁妆是一件嫁衣，是绿底子上面撒满了星星样小圆点的咔叽布做的，母亲这才彻彻底底拥有了一件完全属于她的好衣裳，那应是母亲一生中穿过的最漂亮的衣裳了。母亲珍爱得什么似的，只在新婚里穿过几回，后来就一直把它压在箱子底下，成了母亲最完美的记忆。

有了我们几个孩子后，母亲整日操劳的是怎样喂饱我们的胃，哪里还顾及得上给自己添衣？记忆中，母亲的衣裳好象一直都是旧的，是洗得褪了色的，甚至在过年时节，母亲也不过是把稍好的旧衣，洗干净了，作新年的衣裳。可是小时的我们，却不懂得日子的艰难的，新年的时候，缠了母亲要好衣裳。想那时母亲多么为难，她甚至卖了一头她蓄了很久的长发，换了钱给我们做新年衣裳。昏黄的油灯下，母亲把我们挨个拉到近前量尺寸，然后摊开几尺棉布，在上面精打细算着裁裁剪剪。母亲的手滑过那些簇新的布时，满心里装的都是她的孩子，昏黄的灯光把母亲穿着旧衣的影投到土墙上，晃悠出无限的温馨和温暖。我们跌进那方温暖里，无忧地追逐着快乐。

母亲也曾发过狠，要买件好衣裳穿穿的。那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一次，母亲与邻家女人发生口角，那女人穿一身光鲜的衣指着母亲的鼻子嘲笑母亲，说，整日穿得叫花子似的，也不害臊。母亲一时气急，竟没了话回那女人，掉回头往家跑，满脸都淌着泪。看到父亲，气急的母亲伸出拳头，在父亲背上擂，边擂边哭边说，我要去买好衣裳，人家笑我穿得像叫花子。父亲于是陪母亲去买衣，揣着卖猪的钱。但半路上母亲又折回来了，说，算了吧，等孩子长大些再说吧，钱留待孩子读书用。母亲一脸平静扛了锄头去干活，至此，再没提过买好衣裳的事。

那时我就发誓，长大了一定买多多的好衣裳给母亲穿。但真的长大了，母亲却老了，老了的母亲在感觉上已无须用好衣来装扮了。母亲的青春年华就这样悄悄流过了，那些从没光鲜过的青春年华，一如母亲劳作过的土地的颜色，隐忍而朴质。

偶尔的，我们也会买一件两件的好衣裳带回家给母亲，母亲嘴里面说着，都老成这个样子了，还要穿什么好衣裳？浪费啊。但母亲试穿时，脸上却满是孩子气的欢喜，在镜子前转悠个不停。不过随后就脱下来，挂衣橱里，轻易不舍得拿出来穿。问她，她说在田里面干活，会弄脏好衣裳的。母亲照例穿上她的旧衣，有时甚至穿了我和姐姐不穿的衣裳，跑进跑出的忙活着。这样的母亲是我们熟稔极了的，所以，母亲穿不穿新衣，没有人会在意。

现在想想，我们的疏忽是多么残忍，母亲的内心里，一定做过无数的好衣裳的梦的，那是一个女人，最为体己的梦啊。我要帮母亲实现这样的梦，我要买一套漂亮的裙装给母亲，母亲一生还没穿过裙呢。我要看着母亲穿着它，青春地笑着，在蓝天白云下走。

我是梦中的一朵梅花，暗夜里在何处飘香，你不必讶异，也不必懂得，就让她默默、默默地飘香。。。


转自 梅雨天空 [222310.xilubb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