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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殇/鹰傲飞
第一章:魔女巫咒
“向闻上古有异鸟,其状鸿前麟后,龙文龟背,燕颔鸡喙,蛇颈鹳颡,备五德而踏七祥;其声击琼叩瑶,洌珮离环,抹弦拢瑟,流笙启篁,杜浮云而息逝水;其行日徙千里,朝发暮至,宿桐栖梧,临石莅江,百羽附而众翼随;其食非甘泉不饮,非练子不尝,绝骨弃核,闭浊退污,辟腐膏而易五谷。斯鸟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现则已,现必四海升平,率土靖康。其雄也名凤,雌也名凰,是名凤凰。凤凰者,灵族至圣也。生具异像,怀不死躯,每五百岁必集香木自焚,浴火重生,是谓凤凰涅槃。
歌曰:
凤兮凤兮四海徜徉
哀吾生民浅歌彷徨
裂渊混沌兮任丘麓惘
溯风悲回云烟苍茫
采玉昆仑兮撷芷江上
楚林衔椒措茴燕梁
环视六合兮穷搜八荒
三宿三飞遍集百香
山巍巍兮河汤汤
烈焰纷纭炽霞流光
清羽化尽兮彩翼覆亡
灵血不泯重铸新凰
九天十地兮独尊翱翔
率土之滨兮轻舞飞飏”
凤清流刚在BBS上鼓捣出这篇四不像的东东,就见他的网络妹妹铁雪姣龙冒冒失失闯了上来,大呼小叫道:“凤哥哥,凤哥哥,快把你的生辰八字交出来!”
凤清流闻言大惧,原因很简单——也不知这丫头最近哪根神经不正常,竟痴迷上了学算命。从印地安人的星相观测到海地人的巫术预言,她无不兴趣盈然。还不包括那些似是而非的星座推理,血型分析之类。甚至有一次,她还嚷嚷着要学失传已久的扶乩占卜,就差没来个文王八卦了。
要说她学就学吧,也不干凤清流什么事。可坏就坏在,她每学一种必定要拿凤清流做实验。而每被这小魔女折腾一次,凤清流又必定会遭遇一些莫名其妙的悲惨恶运。就拿上次来说吧,她叫嚷着新学了一种“昭平神数”,非要凤清流在网上写个数字。凤清流被逼无奈,随手把当天的日历贴了上去,给她扣磨了半天,得出个结论是,凤清流三日之内必发意外之财,且财运在西北方向。把个凤清流给乐的,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直奔香山公园而去。到达后低头转悠了八个小时,也没捡到那怕一分硬币。回来的路上反被扒手窃掉了口袋里的钱包,又白丢了几百大钞。你说惨不惨。
这还不算,更有一次叫凤清流终生不忘的是,那丫头曾经诅咒他一周之内会有血光之灾。害得他一连七天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吃饭喝水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会被呛到噎着以至小命呜呼。不料想谨慎过度也没好处,神经太过紧张竟导致他在最后那天夜里犯了梦游。差一点儿没从阳台上摔下去。幸亏当时和他同室而居的燕歌行刚好猎艳归来,才救了他一条小命。事后又叫他破费数十圆人民币酒资,以谢救命之恩。
有了以上诸般经历,现在的凤清流对这小魔女简直到了闻风丧胆的程度。生怕一不留神又有祸从天降。当下婉拒道:“好姣姣,你就放老哥我一马吧,我就仅存这点隐私了,你别赶尽杀绝好不好。”
“不行!限你十秒钟之内交上来!否则后果自负!”姣姣的口气斩钉截铁,且暗藏杀机。
凤清流顿时蔫了,他深知这丫头身兼十多家论坛的技术斑主要职。一手乾坤大挪移所向披靡,尤擅炸人邮箱,黑人主页。最厉害的杀手锏是盗人密码,再冒充你的ID在网上招摇撞骗,不把你搞臭誓不罢休。
凤清流犹豫再三,还是觉得不能得罪她小人家,只好催眉折腰事魔女,乖乖奉上了最后那点儿隐私。
姣姣一见猎物到手,立马欢呼一声扬长而去。剩下凤清流在那儿暗暗祈祷,又在脑子里把所有曾听过的恶毒咒语和地狱惨刑,一一加诸到自己那五十多公斤的弱躯上反复尝试,以期提高心理承受能力。不料越想越感前途险恶,晚境凄凉,恨不得立即拔根头发悬梁自尽了算了。只是见那斑驳空旷的天花板上实在无梁可悬,才不得不放弃这一企图。
正在胡思乱想间,就见那始作俑者又大呼小叫着奔了上来。“凤哥哥!凤哥哥!快来看呀,我把你的婚姻推算出来啦!”
凤清流顿感眼前一黑,差点没栽倒在键盘上。枉他千思百虑,竟就没把自己的终身幸福列入那魔女的打击目标中。真可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好不容易恢复了神智,凤清流咬牙,闭目,奋起最后一丝勇气,挪动鼠标点开了那贴咒语:
“七月七日夜
亥尽子至时
桃花落银河
灵鹊寄相思”
咦?凤清流揉揉眼睛,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历,又低头瞅瞅桌上的闹钟——公元二零零二年八月十五日,星期四,农历七月初七,二十三点五十七分,亥时将尽,差三分钟不到子时。
他不由仰天大笑,鬼才相信,他努力奋斗了二十五年都没能找到的桃花运,会在这短短三分钟里降临。倒是这三分钟的时间长度叫他欣慰不已,那丫头别的算不准,可每次预言的时间却从未出错。只要时辰一过,保准咒语失效。
想到这里,凤清流禁不住又怪笑了三声:“桀桀桀……”笑声未落,就听身后早已熟睡的燕歌行忽然怒吼道:“兀那贼厮鸟,莫不是患了风魔症么?竟敢扰洒家清眠!须吃俺一记佛山无影袜!”
凤清流闻言大惧,急施凌波微步躲避。他深知此兄之宝袜已在脚上修炼数月,内蕴奇毒功效不下昔日西夏一品堂之“悲酥清风”。
果然不出所料,就见他刚一避开,便有一道乌芒飞过,正击在键盘上。伴随着一股说酸不酸,说涩不涩的怪味扑鼻而来。迫得他忙运龟息大法才硬生生稳住了心神,再斗胆抄起一杆丈八蛇条帚,方敢将那万夫莫当之神袜挑出窗外。
回头看时,就见燕大侠一个懒龙翻身,又梦周公去也。凤清流暗叹一声,心道还是低估那魔女的巫咒了。想到此处,他募然怒从中来,急匆匆扑到电脑前就欲报仇雪恨。不想却扑了个空,屏幕显示那魔女早溜之大吉了。凤清流一腔怨气无处可泄,遂把一柄鼠标瞄准刷新点了又点。正在愤愤不平,忽见自己那贴凤凰涅槃下竟新增了一张跟贴。好奇之下,他顺手点了开来——
第二章:逝水流香
“凤兮凤兮,何情之有?
独翔九天,碧桐难求。
鹊兮鹊兮,徒白奔走。
银汉迢迢,胡来携手?
凰兮凰兮,孤栖江岸。
哀鸣四野,顾影谁怜?
歌兮歌兮,三叠唱遍。
化石山头,沧海望断!——月夜红鸾”
凤清流骤然如遭电击,心底那扇久已禁闭的门户被这熟悉的词句所洞穿,积蓄多年的情愁纷纭涌出,他惊呆了……
桌上的闹钟正指向零点,亥时已尽,子时刚至。窗外银河耿耿。一抹粉红撞入凤清流眼底,那是桃花的颜色。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德配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沉默片刻后,凤清流码出了这曲流传千古的《凤求凰》。他要用这曾经助他掳获那颗芳心的歌章,来确定这月夜红鸾的真正身份。六年了,他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能用到这篇文字,谁知会在今夜,在网络上,竟又遇见了那断肠的诗章。
敲罢发送,凤清流略显紧张的点了一支白沙,边抽边等待对方的回复。他太专注了,以至于等烧痛了手指才发现那支白沙早已燃尽。掐灭烟蒂,凤清流陷入痛苦的回忆中——
那是发生在凤清流高三时的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故事的女主角名叫悠然。有着天使般的美貌和才华横溢的学识。优异的学习成绩使她一度被视为当年校方升学质量提升的绝对保证。而彼时的凤清流,却还处在此工程的拖累行列中——他的学习成绩甚至都不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按说在这样两个判若云泥的人之间,是绝不应该有什么故事发生的。可正如某个名人所言:“爱情是不分年龄,肤色,地位,财富和一切对立阶层的。”何况凤清流仅仅就在学习成绩上低人一等——他自问其它方面还算差强人意。于是在某次调整座位时,这两个命中注定要名垂校方青史的人物终于不可避免的相遇并继而相恋了。凤清流正是凭借着那曲从《西厢记》中抄来的〈凤求凰〉,才征服了悠然高傲的芳心。而被文中爱情深深感动的悠然还曾即兴和过一曲词,做为他们的定情信送给了凤清流。现在让凤清流惊诧的就是,那首词和眼前月夜红鸾的这篇,有着惊人的相似。他怎能不为所动。
当然,故事的结局是令人哀伤的,张扬的个性和那种无风还起三尺浪的环境,使两人的关系几乎一夜之间就遍传了全校,接踵而来的,自然是亲友,同学,老师,校领导的威胁,强迫,苦求和挚劝。一轮接一轮的攻击,远远胜过了当年美国大兵投掷在海湾地区的重磅炸弹。可这两人的骨头,却比萨达姆还要硬。面对威逼利诱,他们始终亲密不渝。凤清流甚至扬言,无论如何都要把抗战进行到底。
然而,当看到年迈的老父泪流满面的病倒在床头时,凤清流还是没能挡住孝心的强攻,不得不壮烈的举起了白旗。这场由校方策动的“沙漠之狐”战役终于以发起方全面胜利而告终。但是,战果却并不是辉煌的。
悲愤之下的凤清流怒走他乡,转校到另一所中学后发奋努力。竟在黑色七月中以全区第三名的成绩考入了国家重点北方航空航天工业大学。而留在原校的悠然,却在飞短流长的议论骚扰中学业每况愈下。最终以高过分数线零点五分的弱势勉强考上了一所远处南方的二类院校。这个结局,是那些曾棒打鸳鸯的卫道士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的,他们甚至有些质疑于自己当初的举措了。
可是时间毕竟是没有回程的,等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凤清流再去寻访悠然时,她却早已远离了故乡的小城,只身去了那学校所在南方。而且一去就再也未曾回头,此后的六年间,凤清流不断的寻找着她的下落,但也总是音讯全无。在他那天踏上入京列车时。陪伴他的,除去简单的行囊外,只有一张薄薄的彩笺,那是悠然写给他的定情信:
“凤兮凤兮,良情倾有。
翱翔九天,翠梧易求。
鹊兮鹊兮,且停奔走。
银汉迢迢,寄我携手。
凰兮凰兮,起舞江岸。
鸣达四野,欲君相怜。
歌兮歌兮,此心不变。
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一面回忆着那逝去的伤痛,凤清流一面不停刷新着版面。他期待对方能有一个回音,以慰解他那颗不曾干涸的心。
然而凤清流失望了,直到他把那包白沙抽完,也没见月夜红鸾的回复上版。漫长而无果的等待过后,他只得关了机器上床。
一床之隔的燕歌行酣声正浓,凤清流却彻底失眠了。辗转反侧良久,他还是忍不住又跳下铺来,重新启动CPU,拨号,再次登录,打开落日长河的界面,直接点出月夜红鸾的社区信箱。
等一切都弄好后,面对着空白的留言板,凤清流却忽然陷入了迷惘,是啊,此时此刻,他又能说些什么呢?旧话复提?万一这月夜红鸾不是悠然呢,即便她是,可毕竟六年过去了,谁知她是否还记得那段早已幻化成云烟的往事呢?不,不可能,她不会忘记的,那篇文字里分明还寄存了她的哀思。
凤清流被自己的自我劝慰所鼓舞,立即兴奋起来,手忙脚乱的敲击着键盘:
“青梅小小竹马长,一别音容两渺茫。
七十二番明月夜,月寒夜冷歌凄凉。
京华醉梦几疏狂,江南千里枉断肠。
应怜今夕银星度,忍我独泣凤求凰?”
长舒一口气,凤清流点了发送,搓搓冰冷的脸,下线关机。
第三章:憔悴京华
夜来无梦。凤清流睡得正香,忽被一阵巨吼惊醒:“鸟疯子!洒家的无影双袜缘何竟一枝独秀了?定是你这厮做的好事!快快替俺交来,若其不然,休怪燕某无情,必将割……”
“……割袍断义是吧?拜托你老兄把我的雅戈尔脱下来先!”凤清流没好气的接道。他一见裹在此兄身上的那套名牌西服就来气,省吃俭用买来三个星期了,满打满算穿在自己身上都不超过二十小时,其余时间都被这厮霸占了不说,还时不时要受他“割袍断义”的威胁。天晓得,即便是换上他老兄自己的地摊货,恐怕他都不会如此大义凛然。
燕歌行自知拿人手短,穿人体软,当下缓和口气,陪着小心讪笑道:“敢问凤兄,可曾见愚弟失踪之鄙袜否?”
凤清流摆出一幅孺子可教的神情,轻舒猿臂指指窗户道:“遁于楼下花坛尔!”
燕歌行闻言立马翻脸无情:“果然是你这厮所为!想此等小小生灵一向与人为善,缘何就招你所妒,竟痛下辣手将它推落楼头,以至命丧黄泉!呜乎……吾必要代其报仇雪耻也!”言毕即磨拳擦掌。
凤清流见状忙摆开架式,凝神以待。就见燕歌行功运百骸,气纳丹田,忽施一招“海底捞月”,疾似流星,快若闪电,未等凤清流招架,已将他床下双袜夺在手中,跳出场外。凤清流勃然色变,痛呼道:“燕兄,你不会做此卑鄙无耻下流龌龊丧心病狂天怒人怨祸国殃民遗臭万年的劣行吧?!”
燕歌行一边把那袜子往脚上套,一边奸笑道:“嘿嘿,此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乃俺故苏燕子坞密不外传之独门绝学。”至于燕子坞参合庄主本是幕容氏而非燕氏,他老兄此刻自然顾不得详究,施施然穿毕扬长而去,临别还不忘告诫一句:“现在七点三刻,五分钟后幽兰教授就该点名了,希望你不会迟到,呵呵,早安,败败。”
凤清流这才发现大事不妙,忙气急败坏的四下寻觅,以期能翻出一双旧袜解围……
一个上午都缩手缩脚,生怕让人发现那双纤纤未着鸦头袜的裸足,凤清流在教室里如座针毡。好不容易熬到幽兰教授宣布放风,他急不可待的冲出门奔向生活区的超市。等付款购罢一打廉价男子汉薄袜。心头那块巨石才得以落地。
回到宿舍,见燕歌行自知罪孽深重,还没敢回来领死,凤清流只得恨恨的帮两脚更衣着装。而后照例打开电脑,拨号上网。先流览一番新闻,又搜查了一通邮箱。并没见月夜红鸾的回信,他不禁有些泄气。也许昨夜只是一场奇梦罢了。世界毕竟很大,网络上每天活动着几千万闲人。难保没有一次巧合。更何况“夜深人静,什么样的事不会发生呢?”凤清流还记的网友四川辣子曾说过的名言。
如此这般劝解着自己,凤清流又上了落日长河。人不多,他也懒得一一招呼,径直翻开昨夜的贴子查看。令他吃惊的事发生了,就见他的〈凤求凰〉下,赫然又跟了一张新贴。署名正是月夜红鸾。
凤清流欣喜若狂的点了开来,仍是一篇诗:
“越江水碧楚山青,
小楼幽居雨打萍。
北望鱼雁了无音,
烟波翠峦几千重。
昨夜银河流香风,
鹊桥飞渡牵织星。
为问怜妾能几许,
送我直上入玉京。”
凤清流再次迷失了,他已知道,这月夜红鸾必是悠然无疑。那么她现在何处呢?她的近况又如何?从她的诗文来看,她仍未忘却那段悲伤的回忆。这是不是说明,一切还有挽回的可能呢?
凤清流犹豫思量了良久,决定再用诗试探一回:
“憔悴京华和酒行,
六载遗韵多悲听,
怜情恐作长恨曲,
愿赋新歌寄归鸿。”
依旧是漫长而无用的等待,凤清流牺牲了午餐,放弃了午休,最终仍未等到回音。眼看又要上课了,他才怏怏的下线。
黄昏从教学楼归来时,凤清流事先到餐厅填饱了肚子。他决定今夜通宵不眠,定要在网上寻找到悠然。为此他还特地准备了一瓶二锅头和半斤花生米以助熬夜。通过一下午的深思熟虑,他已拿定注意,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了。今日非比昔时,他再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有决心也有能力,要牢牢把握住那幸福的爱情。
燕歌行看来是被吓坏了,宿舍里仍不见他的踪影。凤清流也顾不得在他身上多费精力,放下酒菜就直奔电脑。
一轮搜索后没见月夜红鸾出现,凤清流已有心理准备,并不泄气。点燃一支白沙端坐台前,静候良机。
一个小时过去了,她没出现。桌上的烟灰缸里多了三只烟蒂。
两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未出现,烟灰缸里又多了四只烟蒂。
三个小时过去了,她仍未出现,烟灰缸里的烟蒂再添五只。
四个小时过去了,她依然没出现,烟灰缸里的烟蒂已储满。
四个半小时零五分,凤清流伸手去摸烟,发现烟盒空了。他回身去燕歌行衣柜里搜罗。凭经验他知道,这小子一定藏有存货。
果然不出所料,在一件衬衣的口袋里,他翻出了一包三五,运气不错,还未拆封。凤清流暗笑了一声,转身回到桌前。美美的叼上一支,他去取火机,顺手刷洗了屏幕。刚要点火,忽见屏上多了一张贴子,署名——月夜红鸾。凤清流手一颤,火机“啪”的掉了下去。
第四章:银屏相会
“玉簟金蟾静流香,
慵起长坐懒梳妆。
忽闻楼头云雁过,
和泪轻吟凤求凰。
屏里清歌屏外郎,
屏间寄语誓言长。
六年二千三百日,
更无一刻不思量。”
门锁轻响,燕歌行鬼鬼祟祟露出半个头来。
凤清流流泪了,那是喜极而泣的泪水。他准备的无数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此刻尽皆化为烟云散去。原来幸福,竟会如此容易的降临。“桃花落银河,灵鹊寄相思。”姣姣那丫头总算预言准确了一次。凤清流已经忘却她曾经带给自己的无穷灾难,第一次喜欢上了她的巫术。
燕歌行蹑手蹑脚的踮到凤清流身后,抬眼看见那包三五,原本愧疚的心情顿时转作暴怒,刚要发作,忽又发现了桌旁的酒菜,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矮下身去悄悄伸出了魔掌。
凤清流骤自不知,尤在无边的欣喜中沉醉,双手连续挥动,又码下一贴诗来。
“惊闻灵鹊过江南,
寄我相思赋悠然。
万里云罗轻飞度,
便请携取玉心还。”
知道她回复得慢,凤清流便点燃了烟等待。
“疯子,真的是你吗?”
悠然回贴。
“是我,然然,我是疯子。”凤清流被那熟悉的叫法感染了,手指竟有些颤抖。“你,吃过饭了吗?”他一时不知所云。
“呵!六年不见,你就用这句话作见面礼吗?还是疯疯颠颠的。:)”悠然笑道,“我吃过了,吃的炸酱面。”
凤清流窘迫之余也不禁莞尔。干脆接道:“南方也有炸酱面?比得上江川的手艺吗?”江川是凤清流的朋友,曾在他们母校门口开过饭馆,那时节凤清流经常带悠然去他那儿混吃混喝。悠然最爱吃他做的炸酱面。
“口味不太一样,真想念江川的手艺呀!”悠然感叹道。
“只是怀念那面吗?人呢?”凤清忍不住流试探道。
“呵,我都忘记问了。怎么样?江川还好吧!”悠然顾左右而言它。
凤清流登时气馁。只得答道:“我也好久没有他的消息,听说他改行去教学了。”
“教师?那不是误人子……呵呵,说不得,说不得。”悠然总还算顾人情面,没敢说完。
“是一所厨师技校,倒也不会涂毒幼苗。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凤清流奈不住关切之情,还是问了出来。
“我现在上海,也就那么回事儿罢,早九晚四混饭吃。比不得你,北航大硕士生,有吃有花还不遭风吹日晒。连上网都不用自己付费,舒服多了。”悠然象是很了解他的情况。凤清流知道是自己在网上的水贴泄露了机密,反而很有些高兴,他甚至遗憾没曾多发一些上去,只为了让她能更好的得知自己的近况。而且这还说明,她仍很关注他。
凤清流兴奋了,快乐得像个孩子。他前倾身体,几乎要贴到显示屏上,指尖飞舞,迅速敲击。
“物质的满足并不能让我感觉幸福,
我更向往的是精神的归属,
假如曾经的爱尚未枯萎凋谢,
你能否再赐予他新的雨露?”
“疯子,贪心不足是会招天妒的,你不怕吗?”悠然沉默了半晌才回复道。
“不,我不怕!上天曾欠我太多,如果他也有感情,他就应该给我补偿。”凤清流毫不迟疑的回答。是的,他一向就这么认为。
“天若有情天亦老,
疯子,你见过天老吗?
没有,
所以,天是没有感情的。”
“既然天不会衰老,
那就说明他也还年轻。
他更应该理解年轻人的感情,
我相信,
他会赋予我们幸福的,爱!”
凤清流痴心不渝,执迷不悟,坚守不退,诲人不倦。
“你疯了,
天道无情,
你忘记了吗?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弄人的机会——
真诚的,
他会诱之于虚假,
善良的,
他会欺之以邪恶,
完美的,
他会破之为残缺,
你要幸福,
他只会给予你痛苦。”
“我本就是疯子!
我不畏惧他的嫉妒,
如果他要惩罚,
就请他把所有的恶刑,
都加诸到我身上吧!
只要能换取你爱的火种,
我——
愿做那
被缚于高山之巅的普罗米修斯!”
凤清流心底平生出一股豪情壮志,霍霍然欲发冲冠。整个人也象换了一幅灵魂,分外精神。不由攫然奋起,长啸一声:“呀——”
正躲在床后偷偷摸摸喝酒吃花生的燕歌行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叫吓得魂不附体,只道是东窗事发,借了酒力壮壮胆子跳出来道:“鬼吼什么?吾无非借了汝劣酒半斗而已,尚且已具名烟回报,仔细算来,还是汝占了便宜……”说到半截,忽然发现问题不对头,急忙止住滔滔不绝之悬河巨口,便要逃命。
凤清流畅怀过后,本欲接力再战,不意反被做贼心虚的燕歌行一通夺理强词惊断,回头又见这厮左手佳酿,右手美食,业已将尽,要搁往时早已拳脚相加,但此刻恰值他老人家大喜临门,如何肯与这等小人纠缠。当下故作姿态道:“小燕休要惊慌,暂且留步,想为兄一世豪爽,又岂会为此些些酒肴而伤兄弟情谊。但坐饮食不妨,不妨不妨。”
已拉开门锁的燕歌行闻声住脚,听之大鄂,将信将疑的走回身来,伸手摸了摸凤清流的额头,喃喃道:“不烧啊!”
凤清流一把拍开他满是油腻的污爪,骂道:“滚一边呆着去,别败了我的兴致。”
燕歌行躲闪着看看他又看看屏幕,长抒一口闷气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恋爱了,主啊,愿你保佑这可怜的孩子吧!为了爱,他已经连酒都能放弃了,长此以往,如何得了啊!阿门。”一边念叨,一边继续发展灌酒事业去了。
凤清流顾不得和他磨牙,立刻又全身心倾注到网上。
第五章:红尘绝恋
“疯子,让我考虑考虑吧!你能再给我写首诗吗?我需要你的鼓励。”网络另一端的悠然被他的痴情打动了。开始犹豫。
凤清流深深吸气,凝神良久,缓缓码出一篇文字:
“莫唱临江仙,
云淡风偏,
花移影动夜阑珊,
醉里狂歌十万遍,
憔悴人间。
谁和相见欢,
月缺星残,
秋铃啼破孤衾寒。
梦罢潇湘数千里,
魂断碧天。”
“谢谢你,疯子,很晚了,熬夜对你的身体不好。去睡吧。我会给你答复的。”
凤清流心一惊,忙敲道“明天你还上来吗?”
“我不知道,”悠然回复,“但我今天肯定会上来的。:)”
今天?凤清流疑惑的看闹钟,呵,原来已经是深夜两点了。他不得不准备下线——自己身体还次要,关键是不能累着悠然。
“你也该休息了,一起下吧。”凤清流道。
“好,晚安!”悠然道。
“晚安!”凤清流。
“祝你做个好梦!”悠然。
“你也做个好梦!”凤清流。
“再见。”
“再见。”
“下吧!”
“你先下!”
“说好一起下的,快下吧!”
“还是你先下吧!我等你下了再下。”
“那我下了。”
“下吧!”
“我真下了!”
“你就下吧!”凤清流依依不舍。
悠然真下了,凤清流惝然若失。
窗棂上辟辟啪啪的细响,窗外风声呼啸。北京城迎来了入秋后第一场沙尘暴。明天是阴还是晴?凤清流渐渐从兴奋中冷静下来。面对未知的前程,他隐隐约约感到了某种无助。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从来没有过天荒地老,月又何尝夜夜盈圆?他想起了某个先哲说过的名言:“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但不能要你想要的。”可现实是,往往人已经做了许多自己不想做的,还是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世界已不公平太久了,不知能否仁慈这一次?
带着这种莫名的愁绪,凤清流沉沉睡去。而那燕歌行,则早被酒精麻醉了。也许他也有一腹难解的苦,只是不愿为外人道罢。
夜晚来临时凤清流早早就趴到了网上,他要在第一时间的知悠然的决定。但是悠然食言了。那个夜晚她并没有赴约。凤清流苦候一夜,也未见到她的芳踪。他开始发疯似的在坛子里灌水。等他闷闷不乐的下线时,天已大亮,风暴却依然遮天闭日。
第二夜悠然仍未上线。等到凌晨三点,凤清流实在熬不住了,严重的体力透支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已经摧毁了他的身体。在给悠然发了一封邮件后,和衣躺下,立即酣声大作。
第三天她还未来。
第四天,第五天,一周,两周,三周……
一个月过去了,悠然象是凭空消失般,再也未曾出现。一个个难眠的夜里,凤清流在电脑前整条整条消磨掉廉价的白沙。落日长河里布满了他的贴子,碎心的诗句伴随凄婉的爱情故事遍传整个论坛,人们开始关注起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家伙,并张罗着要帮他寻找那个月夜红鸾,一个以姣皎为团长的超级寻人团成立了,活动如火如荼的展开,一时间轰动了整个虚拟世界。
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悠然并未按人们事先预计的那样,会在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翩翩降临。又一个月后,当满怀激情的志愿者们已渐渐失去兴趣,转而追捧另一种风尚,连姣姣也放弃这枯燥乏味的工作又重学算命时,只有凤清流依然在不知疲倦的哀唱着那支《凤求凰》,于是,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落日长河论坛的版友们总能见到这个疯疯颠颠的ID在那里悲歌徜徉,逐渐化成一道惨艳的风景……
第六章:鹊桥飞渡
十一刚过后凤清流从幽兰教授那儿接了一个课题,开始没日没夜的埋头苦干,只有沉浸在枯燥乏味的数据公式中时,他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他最近已不大上网,即使上了也很少再去落日长河,一切又都恢复到七夕前的那样平静。只是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仍会忍不住翻出那页已发黄的薄笺,一遍一遍的颂读上面的诗句,以慰解内心的痛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到了元旦,按惯例,学校会在这几天停课放假,但对于已是研究生的凤清流来说,这假放和不放实在没什么两样,他早过了那种为闲而乐的年龄了。不过燕歌行可不这么认为,他一向就赞同“偷得浮生半日闲,此时不玩何时玩”的观点,因此,他宣布,这三天时间将被他用来进行南巡考查。首站即是上海。这两个字恰恰戳中了凤清流的软肋,他当下也不好说什么,便默默掉头离去。闹得燕歌行莫名其妙,不知又有哪儿出了问题,迷惑了半晌,方起身去购车票。
黄昏时凤清流从外边回到宿舍,见燕歌行已买好了车票,正在打点行囊,顺口问道:“粮草准备就绪了吗?”
燕歌行怔了怔,猛拍一记脑门:“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还好有你提醒,现在就去。”说罢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外。
凤清流望着他的背影摇头低笑了两声,便坐到电脑前,打开机器想继续工作,不知为何又心烦气躁,索性关闭窗口,拨号上网。
在几个站点闲逛了片刻,仍是无聊,想起有好长时间没去落日长河了,凤清流便晃着鼠标点了进去。人还挺多,姣姣也在,他顺手码了一句问候语,贴在置顶下。不料想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有六七张跟贴聚了上来。先是姣姣——
“天呐!凤哥哥,你,你怎么现在才出现?”
还有四川辣子:“小凤啊,你快去看看月夜给你的回复吧!都发上来两天了。”
其余的他已来不及看了,那两个字早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迫不及待的翻开前页,在一个长长的栏目里他看见了那张被灌了数十道水的贴子。
“疯子,
好长时间没能上网了,
也没能给你回复,
你一定等急了吧!
原谅我,
我需要这些时间来考虑,
才能最终做此决定。
再有两天是元旦,
旧的一年过去了,
新的一年即将来临,
如果你还记得那曲〈凤求凰〉,
如果你真的不怕上天惩罚,
那么,
当新年的第一屡阳光升起时,
我会在东方明珠下等你。”
该死的!凤清流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为什么没早几天上网,现在只剩一夜时间了。怎么办?怎么办?他焦急的抓住头发乱跳。
忽然,他瞄见了床上的行囊,顿时眼前一亮,欢呼着扑了上去。
谢天谢地,幸亏刚刚良心发现提醒了那厮一句,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啊!凤清流握住那张救命的车票,一边感叹,一边匆匆给燕歌行写了幅留言。丢下笔立刻呼啸而去。
踏着微微晨曦,凤清流走出了上海火车站的检票口。抬眼望去,这个国际大都市的建筑果然别具特色,但此刻他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因而只略略扫了几眼,便匆匆忙忙上了出租车。
汽车绕行过两条仄曲的街道,驶上高架,眼前顿时一片开阔。迎着车子行驶的方向看去,东边的天空逐渐红亮起来。凤清流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频频催促司机加快速度。在那师傅不解的抱怨声中,车子终于下了高架进入隧道。
五分钟后,凤清流已置身在了举世闻名的陆家嘴绿地,林立的楼群和整洁的环境还是不可避免的震撼了他的视野。象每一个初临此境的游客一样,凤清流首先仰望了那号称中华第一高的金贸大厦,又回头环顾了一番世纪大道和正大广场,感叹良久,才抬步迈向那由三颗橙紫色球体连贯而成的美丽建筑——东方明珠。
天还未大亮,塔下却已有三三两两的游人聚集了,凤清流孤身行走在风景中,一颗心不争气的砰砰剧跳起来。他已不再关注那塔那楼那广场,两只眼睛只顾去寻觅那魂牵梦绕的身影。
望遍了每个可能令他欣喜若狂的女孩儿,走遍了塔前每一块彩砖,凤清流象一只不知疲倦的鸟,在这华丽的境地搜寻着那传奇般的爱情。
天空澄亮起来,朝霞从远处高楼顶端绯匀,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即将点燃这城市积蕴的激情,凤清流伫立在黄埔江岸明珠塔下,一颗心渐渐冰冷。也许这又是一场游戏。一场无聊又可悲的爱情游戏。
凤清流失望了,他停止脚步,无力的蹲下身子。胃部隐隐有些作痛,昨夜赶得太急,连食物都没顾上带,上车后又因兴奋过度,更没吃喝的兴趣。算来已经是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进食了。他用手揉着胃,点上一支白沙缓解愁绪。
“抽烟对身体不好!我早说过,你怎么还是没改?”一个娇嗔中还带调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凤清流的脑子瞬间被格式化了,变成一片空白。一种酥麻的,澈骨的晕眩自他的头顶贯穿到他的脚底。另一种火辣辣的,奔腾的激潮却从胸口逆流而上,在鼻尖化为两团热泪,刹那间迷遮了他的双眼。
“那是因为……相对……爱情来说,烟的伤害……还不能算深。”哽噎着说出这句话,凤清流转过僵硬的身体,站了起来。
在他面前,一个妩媚清艳如盛唐诗歌般的女孩儿含笑玉立。月牙似的眼瞳中却也有泪光闪烁。那是悠然,是他的悠然,他的然然!
“你瘦了……”相视许久,悠然咬着下唇吐出这句话,泪水就再也抑制不住,哗哗坠落。
“不哭……然然,你别哭,我……我其实挺好的,你看,我,我这不是……挺好吗?反倒是你,比以前更漂亮了,也更成熟了,我……”凤清流语无伦次的劝着悠然,自己的眼泪却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一缕金色的光芒穿破云霞喷薄迸射,高高的东方明珠在灿烂的阳光沐浴下分外绚丽辉煌,新年的第一天在凤清流和悠然忘情的对泣中珊然来临。
拥挤不堪的地铁。
人潮汇聚的南京路。
店铺林立的迪美广场。
时尚风靡的徐家汇商圈。
凤清流在悠然的陪同下替燕歌行做了一次完整的南巡考察——因为怕被那厮诅骂,他一直都没敢开手机。
傍晚,衡山路某个咖啡厅,累极了的两个人终于消停下来。手捧一杯曼它宁,凤清流平静了喘息。斜靠在圆椅上注视着悠然,一天的连袂而游,他们已经在交谈中互相通悉了对方的近况。他也由此得知,悠然在大学毕业后,孤身一人来到上海寻找机遇,现在就职于一家外企,工作还算舒闲,只不过时间挺紧,所以这次相会才不得不选择让他来而不是她去。看着她因过度运动而微现酡红的脸腮,凤清流心底慢慢升起一股温馨的爱意,什么是幸福,这不就是吗?他深深迷醉了。
“看什么呢?”悠然被他痴恋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娇羞的白了他一眼。
“看你的耳环挺漂亮,哪儿买的?”凤清流随口辩解。他还没回复从前那种没皮没脸的心境,过于肉麻的话此时还不能脱口而出。
悠然的脸色却忽然变得有些苍白,原本握着杯子的手不经意间滑了下去。支吾道:“是吗?这是,是托朋友从香港买的。”
“你怎么了,好象不大舒服?”凤清流关切的道。他并没注意到她落下去的手,更没注意那只手的中指上,戴着的那枚晶莹的钻戒。
“呵,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吧!”悠然无措的答道,“你坐一下,我去趟洗手间。”说完慌忙起身离开。凤清流不意有它,遂勾转头去喝咖啡,又看玻璃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城市里华灯初上,正是一天中最迷人的时刻,他仍沉浸在这美丽的梦幻中。
片刻后悠然回来了,手指上的钻戒已不见踪影。人也稳静如初。“该走了吧?疯子。”她微笑道。
“走?还去哪儿?”凤清流不解道。他已累得寸步难行了。
“哪儿也不去,我们回家!”悠然把“家”字咬得很重,凤清流却更为“我们”这个词惊喜万分。
“家?我,我们?”他刚平息的心脏又剧烈的狂跳起来。
“是啊,难不成你还想在这儿喝一晚上咖啡呀?”悠然羞嫣的嗔道。
“当然不想!现在就走!”凤清流被这个消息所鼓舞,立刻精神抖擞。抢着去买单抢步下楼。悠然招了一辆出租,车子向浦东驶去。
第七章:携手于飞
粉红的葡萄酒在高脚杯中摇曳着朦胧的情调,从金质音响里淌出的小夜曲流水般幻化作月光的温情,墙壁上悬挂着一幅清丽的书法,那是《凤求凰》的旋律:
“有斯人兮,见之不忘,
六载不见兮,相思若狂,
凰飞翩翩兮,为凤断肠,
无奈彼人兮,似水流长,
欲语还休兮,断弦更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托丝箩兮,携手相将,
鹊桥于飞兮,比翼河梁。”
凤清流坐在这间窗临黄浦江岸的小屋中,恍如初上天台的刘阮,触目所及,无不美若梦幻。浴室里水声停了,他转回身去看,就见悠然俏生生走进门来,凤清流向她伸开了怀抱……
酒尽曲未休,缠绵倦殆,无边的爱意在忘我的激情中升华,一波又一波的狂欢在小屋里次第上演,凤清流彻底迷失了。
乐章换变做贝多芬的《英雄》,激昂的节奏和悲壮的旋律似乎是在倾诉生命的嬗变——凤凰即将涅槃……
列车隆隆的弛出丰饶富庶的江浙平原,长吼着奔向广袤无垠的华北大地。车窗外的景致渐次飞退,美丽的风景不断化作惊艳的画面掠入旅人的视线,又转眼即逝。
凤清流坐在这北归的火车上,一颗心却仍停留在黄埔江边那间销魂的“碧桐轩”中。这个名字,是他和悠然在欢爱闲暇时取的,碧桐者,壁同也,珠连壁合,同携于飞,这本就是他今生的夙愿。更巧的是,那房前正好植着一棵苍劲的梧桐树。凤凰栖梧,恰如其分,怎能不叫他拍案叫绝。
也正是在那间碧桐轩里,他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三日三夜不休的抵死缠绵,使他迅速由一个不解风情的顽童成长为了一个成熟威猛的男人。是的,他现在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这样想着,甜蜜的微笑便漾上他的唇角。
这甜蜜的笑,一直到凤清流下车还未褪却。但等他所乘的公交驶入学院路后,一个残酷的问题却令他不得不暂停了此项脸部肌肉运动。那就是,他还不知如何给燕歌行交代。福兮,祸之所伏也。只顾一时欢愉了,焉知那被害者没在校门口磨刀霍霍,守株待“屠”?
怀着无限恐惧的心情,凤清流绕道后门溜进校园,又缩头缩脑的闪入了宿舍楼。到得门口,先附耳到门上窃听了三分钟,确保那厮没有打埋伏后,这才谨慎的摸出钥匙开锁。
总算上天保佑,还未叫他血溅门外,凤清流长舒一口气,嗓子眼儿上的那块石头刚要落地,便听身后门角处阴森森传出一丝冷笑:“你终于活着回来了,嘿嘿嘿嘿——”
“啊——救命——”凤清流的声音响到一半就嘎然而止,剩下只听噗通噗通的木棒击打皮肉声响彻全室……
一个小时后,筋疲力尽的燕歌行方才丢掉凶器退坐在床边。而瘫软在地板上的凤清流此时已是出的气多入的气少了,一头爆起的青皮疙瘩和猪脸似的尊容,不用化妆也绝对能胜演射雕英雄传中的青头蛟。
阴着脸喘息了片刻,燕歌行恢复了一些体力。又俯身在死尸状的凤清流身上摸索开来,好不容易掏出了那个钱包,打开看时,不过区区数十元人民币。燕歌行不由怒从中来,又狠狠照着那尸体补了一脚,啐道:“你个卑鄙无耻下流龌龊阴险毒辣忘恩负义自私自利损人利己监守自盗见色轻友鬼迷心窍花钱如流水不顾身后事的死有余辜的小人,待某家一棍结果了你的性命,也算替天行道!”说罢便去觅棒,直吓得凤清流魂不附体,却欲躲无力。谁知那燕歌行只不过是唬他罢了,背转身揣了那几十元钞票,回头将空皮夹用力摔到他早已惨不忍睹的脸(如果那还叫脸的话)上,径直甩袖而去。
凤清流躺在地面上苟延残喘了足有半个小时,才蹒跚着爬了起来,摸到电话前费力的拨了个号码,强稳心神道:“喂,然然,我到家了,你不用担心,我很好……”
花了整整一周时间,又加上那套雅戈尔做赔偿,凤清流总算把燕歌行安抚了下来。至于那顿毒打也只好咬牙忍了用他老家的话说就是:“只当打打肉皮松,长得快。”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舒心又快意,白天做课题,晚上上网,陪着悠然在落日长河里尽情遨游——由于那场轰动一时的寻人运动,他现在已经是坛子里的名人了。而凤清流和月夜红鸾这两个ID,也逐渐被人合称为“青凤红鸾”,成为落日长河的一大风景。
第八章:祝融化焰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易逝的,没过多久,凤清流就被这种分隔两地的相思煎熬得痛苦不堪。他又开始怀念那间“碧桐轩”,怀念那幅〈凰求凤〉,要不是腰包实在被燕歌行掏得净空,他早就又为人民铁路事业的蓬勃发展加砖添瓦了。
就在凤清流为这件事一筹莫展之际,从幽兰教授那儿传来的一个消息帮他解决了问题。因为某种原因,他刚完成的课题需要到四川去上交。虽然只有四天时间,且蜀沪相距千里。但凤清流还是从中寻到了可乘之机——只要赶得紧,三天就能把活儿搞定,再利用周六周日两个星期天,就是三天空档。又有学院出经费。如此算来,这趟上海之旅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他心花怒放的打点着行李,准备上路。
一直对上次事件耿耿于怀的燕歌行在旁边冷笑着给他泼冷水:“汝休得意太早,须当心乐极生悲,以洒家观来,此事过于顺利,必有蹊跷在内。且你此刻面带乌青,印堂发暗,两唇泛紫,双眉失彩,此去难保不有三长两短,到时莫怪洒家不曾提醒与你……”
“闭上你的乌鸦嘴!”凤清流断喝一声,“我怎么看你象姣姣的徒弟啊?”
“嗯?姣姣者,何许人也?缘何洒家向所未闻?莫非又是那悠然的别号?汝需快快交代明白。”燕歌行没完没了自得其乐的纠缠个不休。由于他的暴力行动,凤清流早已把上次的作案动机坦白从宽了。
“想知道姣姣是何许人吗?”凤清流看看桌上的闹钟,见时间还早,就逗燕歌行道。他老人家此刻心情一派大好,巴不得找个人涮涮。
“不妨说来听听!”燕歌行仍冷笑不止。
“来来来,过来,”凤清流坐到电脑前向他招手。
“又是网络,洒家真是不解,你这厮莫非离了这破物就活不成么?”向来对网络不感冒的燕歌行皱眉道。
“少废话,快过来。还不知道那丫头在不在呢?”凤清流一边叱责燕歌行,一边自言自语,说心里话,这段时间只顾陪悠然了,他还真有好久没顾上找那小魔女闲聊,趁此机会弥补弥补吧。
说来也巧,他刚进入落日长河界面,就正见姣姣在那儿张罗着给辣子测字呢。凤清流忍住笑,指着她的ID教训燕歌行道:“看准了,人这才叫专业水平!测字,懂吗?还双眉失彩,两唇发暗,你说你那叫什么东东?想拜人为师都得看我面子。哼哼”
“嘿,你还真别说,这丫头倒有两下子!”燕歌行瞄着屏幕兴奋得连惯用的语言方式都忘了,露出了道地的北京话。
“怎么样?小巫见大巫了吧?”凤清流很满意于自己的成就。
“呵,实践出真知,你得让她露一手叫我看看。”燕歌行不甘示弱。
“也罢,就叫你开开眼界。”凤清流敲击键盘。
“姣姣,帮凤哥哥测一个怎么样?”
隔片刻后,姣姣回复了:“是重色轻妹的凤哥哥啊!偶红鸾嫂子涅?不会是把你甩了吧?呵呵,开个玩笑,你报个字吧!”
“哈哈,老凤,原来你在人小姑娘心中就这形象啊!”燕歌行狂笑。
“这丫头,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凤清流讪笑。
“别只顾不好意思了,快报字吧!”燕歌行提醒道。
凤清流这才回神,思考了一下,便码了个“沪”字上去。
又过片刻,姣姣泪流满面的回复了:“凤哥哥,你,你。你好惨哪!我哭~~~~~”凤清流大为纳闷,又怎么了?他忙点开贴子看:
“沪,水边一个露头尸体,主近期有无妄之灾”
“啊?”凤清流登时哭笑不得。
反观燕歌行则大笑不止,抱着肚子道:“我说得不错吧!哈哈哈哈~~~~~~~”
吃力的提着行李挤上火车,凤清流早把那对巫婆神汉的诅咒抛之脑后了。是啊,生命是这么的美好,爱情是这么的甜蜜,他又怎么会为这点小事介怀?有这时间,还不如用来畅想畅想三天后的幸福时光呢?为了给悠然一个惊喜,他并没事先向她告知此次的行程。
三天后,上海火车站,凤清流匆匆的上出租车。
二十分钟后,浦东某个紧临黄埔江的小区门前,凤清流下车。走了两步后又勾回头来,拐进路边一家花店,再出现时手中多了一束鲜艳的红玫瑰。
又过五分钟,他已站在一栋住宅楼下,左右张望着。他是在寻找那棵梧桐树。但很显然,他失望了,那片原本生长着梧桐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变成了一个大坑。
凤清流摇摇头,兴奋的心情略略有些失落。但随即他又振奋起来,迈着轻盈的步伐向楼上走去。
调整出一副迷人的微笑后,他按响了那间小屋的门铃。
“哗啦”有人开门了。凤清流迅速把那束玫瑰举到自己脸前,还用口伴乐道:“当当当当……”
“侬寻啥涅?”门里传出一句难懂的上海糯语。
“嗯?”凤清流窘迫的止住乐曲,又慌忙移开鲜花。就见门开处是一个六七十岁高龄的阿婆,昏花的双眼布满了警惕和疑惑。
“哎,我,我,请问悠然在吗?”凤清流尴尬的支吾道。
“啥涅油烟,莫各个银!”那阿婆冷漠的丢下一句更难解的上海话,“乒”的关上了门。
“莫各个银?没这个人!”凤清流揣摩了半晌才弄明白,却更迷茫了,便又按响门铃。
“阿拉勿系已经告诉侬莫各个银咯,侬勿要拎勿清爽好伐?”阿婆不满的训斥他道。
“对不起阿婆,好象原来她就住在这儿的,可能是后来搬走了吧,您知道她搬哪儿去了吗?”凤清流语无伦次的连解释带问。
“阿拉勿晓得,听说系伊结婚买新屋咯!”阿婆没好气的随口答道。
“结婚?”凤清流仿佛迎头被闷了一棒,整个人都傻掉了。那阿婆絮絮叨叨着又关上了门,剩下凤清流呆呆的立在门口。
过了好久,他才惊醒过来,犹豫着从袋中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震铃响了十多声后,接通了。
“喂,然然,我是……疯子!我现在上海。”凤清流费力的吐出这几个字。但对方的反应却完全不知所云。
“喂,是冯经理啊,你好你好,什么?今天晚上要加班啊?那好吧,我过会儿就去。BYE。”线断了,凤清流的心也跟着断了。
失魂落魄的凤清流梦游般走在异乡的街头,内心一片凄然。手机响了,他无意识的接通。
“对不起疯子,我,我现在就过去。”电话里传出悠然愧疚的声音。
“还有这个必要吗?”凤清流苦涩的笑道。
“是的,我想还是有这种必要……”悠然哽噎了。
“那你就来吧,我在……”凤清流抬头看了看周围,接道:“我在真锅咖啡厅等你。”
有风吹过,空气里布满了潮湿,上海的冬季和黄梅天一样,总是雨多晴少。看来今天免不了又要下一场了。
凤清流坐在临窗的位子上,默默的啜着那杯苦涩的曼特宁,看窗外落叶在暮风中飘零。他的心,此刻也和树叶一样,无奈而又寂寞。
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了,杯里的咖啡也渐渐冰冷。凤清流轻叹了一口气,正要叫侍者再换一杯,就见厅门被人推开了,悠然携着寒冷的雨气走了进来,依然曼妙婉约似晚宋的词句。
凤清流刚举起的手臂又落下,头也深埋了下去。心脏处隐约有股闷痛,喉咙堵得慌。他知道,自己失形了。
“两杯碳烧。”悠然向侍者招呼后,径直落座。两人无言相对。
咖啡上来了,悠然替凤清流换掉凉的那杯。幽幽的开口道:“我想你都知道了,对吗?”
“是什么时候的事?”凤清流不答反问。
悠然凄凉一笑,苍白的脸庞上哀伤无限:“很早了,早得不容我和你重逢。”
凤清流握杯的手猛的攥紧了,指关节因用力过大而变得青黄。“为什么?”他喃喃道。
“不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结婚的。错的不是对象,只是时间而已。”悠然似乎已恢复了平静的心态。
“时间?”凤清流笑了,笑得很大声,很痛快。引得周围的人们投来异样的目光。悠然伸手想握住他,却被他甩开了。
“时间,哈哈哈哈……时间。”凤清流笑得泪水四溢。“你爱我吗?”他突然间收住笑问。
悠然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搞迷了,一时不知如何做答。沉默了片刻,她才象发觉了什么似的道:“也许,爱吧!”
“也许!也许?”凤清流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忽又笑了道:“很好,谢谢你,再见。”说罢站起身来,索然离去。
“疯子,疯子,你等等。”悠然追向他。
但凤清流走得很快,足不留尘,青衫袂举,飘飘欲仙。就象这繁花似锦的人世已无他的牵挂,纭纭众生也不再值得他留恋。他就这样孑然的走着,削瘦的身躯高傲的象一只远古的异鸟。蓦的,他又在歌唱了,曲调啼悲,声裂云石——
“凤兮凤兮,情何以有。
四海振羽,一凰难求,
凰兮凰兮,情何以堪,
五湖分飞,且行且远,
歌兮歌兮,情何以悲,
逝水流香,心伤垒垒。
上兮上兮,情何以长?
造化弄人,使我沦亡。
九天十地兮独彷徨,
六合八荒兮枉断肠,
山巍巍兮河汤汤,
山河失色兮风散云长。
毕集百香
千翼顿伤
祝融化焰
万翅哀翔
望川烟飞兮火达天堂
天之上
凤有殇……”
“吱——”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他的歌声,紧接着一声闷响:“嘭——”
追在他身后的悠然仿佛看见一抹粉红在马路中溅起,艳若桃花。在那粉色的火焰中,一只彩羽锦鳞的鸟儿冉冉飞升了,那是涅盘重生的凤凰。
三天后,上海火车站,燕歌行手捧着骨灰盒出现在候车室。
又三天后,落日长河论坛,燕歌行找到了已不再学算命的姣姣,并告诉她,她的预言很准确。
“沪”水边一具露头尸体也,主近期有无妄之灾。
预言真的很准,不知当凤清流躺在黄浦江边那冰冷的马路上时,还记不记得这句话。
或者,他更能记得那句预言:
“七月七日夜
亥尽子至时
桃花落银河
灵鹊寄相思”
(全文完) ※※※※※※ 转自 江湖我独行 [jhwdx.xilubb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