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网 > 文娱 > 新知周刊 > 正文 二十年目睹之"民科"怪现状
田松 自打20多年前看到"爱因斯坦错了"的"民科"报告,田松似乎就一直在跟"民科"打交道,他甚至还专门出了一本书讨论"民科"现象,以至于在"民科"圈子里,田松都快成为"敌人"的标签了。虽然这些年"民科"的活动似乎逐渐转入低潮,但冷不丁却又总有人提起,可见其土壤之深。为此我们特别邀请田松,回顾20多年与"民科"论战的过程。 初识"民科" 爱因斯坦错了吗? 爱因斯坦是错的!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田松大异。那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田松在吉林大学物理系读本科,在学校实验室里看到了一份油印的论文。该文作者不详,洋洋洒洒,力图证明的核心问题,就是"爱因斯坦错了"。 错在哪儿呢?田松好奇地往下看,只见作者举例,说"斯坦大师"认为,光是一种电磁波---错了,光怎么能是电磁波呢?大家都知道,半导体收音机是可以接收电磁波的,可是我们拿一个手电筒照射收音机,收音机没反应。假如光真的是电磁波,收音机怎么不响呢? "这篇论文在我们同学中间传阅,大伙儿都当成笑料。"田松说,"且不说他的论证过程多么无知,就‘光是电磁波'这理论,也不是爱因斯坦提出的啊。" 多年后回想起来,这是田松第一次见识"民间科学爱好者"(简称"民科")。而且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把论文印得跟传单一样,跑到各大学和科研院所里四处散发,期待获得正统科学界的认可,是"民科"活动的经典方式之一。 走出误区 从社会学角度研究"民科" 把"民科现象"真正作为一项社会学课题来研究,是田松在与著名的"民科"朱海军打交道之后产生的想法。 上世纪90年代初,田松就听过朱海军这个名字,以及他提出的"朱海军力"。2000年以后,朱海军和方舟子在"新语丝"网上论战,又引起了田松的注意。田松一看,朱海军讲的还是自己十年前的这套理论。"好比一个人在松软的沙滩上盖楼,十年如一日,这是为什么啊?"田松开始琢磨了,他写了一篇文章叫《朱海军力》,狠狠挖苦了朱海军。不料,朱海军很有礼貌地给田松回了信,表示要就生物学的问题进行亲切友好的探讨。 朱海军的大度让田松吃惊。"我汗颜,心里感觉有点悬。"田松说,"我是学物理的,朱海军是学中文的,讲到生物学,首先我不是专家,在这个领域我们的知识来源,都同样来自基础教育和一些科普文献。我指出朱海军的错误,其实就是基于这么点知识。"田松觉得,说不定朱海军先生读书更多呀,真要讨论起生物学,自己未必是对手。 那怎么办呢?田松意识到自己对"民科"的思考,陷入了一个误区。"起初我想在科学专业领域和民科作战。但其实不能这样跟‘民科'对话,太困难了。不是哪里错了的问题,是根本全错了嘛。我们应该跳出圈外,从社会学的角度研究民科现象。" ■ 对话田松 新京报:你对"民科"们的行为怎么定性呢? 田松:从社会旁观者的角度,他们的行为可以算是一种行为艺术。但是对于他们个人而言,我觉得更像是一种巫术。 新京报:这话怎么讲? 田松:你看"民科"们写的论文,跟我们正规的科学论文看起来完全一样,有摘要、关键词、参考文献什么的。他们就是在模仿体制内部的这一套行为模式,期待获得科学共同体的认可。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模拟的仪式,弄假成真。比如有民科对自己长期自我宣传就有这样的期盼:时间一长,观点被写进教科书,不就成了科学了? 新京报:"民科"有成功的可能吗? 田松:很遗憾,我的看法是:绝无可能。科学不是这么个玩法,一个基本常识是,任何现代人想在科学上做出成就,都必须把该领域内前人的成果学习吸收之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才可能再提高一点点。而"民科"无视这个传统,总想横空出世,一鸣惊人。 新京报:"民科"有出路吗? 田松:有,但是很难,这个难,主要是心态问题。我认真思考过民科的出路,我的建议是,做一点门槛比较低的科学工作。比如博物学。如果你能持续地观察你所生活的地域的植物的生长情况,持续记录你家院子里的土壤酸碱度,你所在地的天气情况等等。这样的工作坚持三五年,你获得的数据就是有用的。可惜"民科"不会去做这些"小事"。 成因分析 科学传播出了问题 "民科"是无法交流的,这是田松多年来和"民科"打交道总结出的心得。田松曾经专程跑去沈阳见一位"民科",发现对方完全听不进任何反对意见。 田松说:因为......所以,你错了。 对曰:你这是普通人的视野所限,而我已经超越了地球,站在神佛的境界看这个世界。我的理论,是给领导人看的,对我国发展有莫大的好处。 田松无语,心想你都已经到了神佛的境界,还考虑给领导人看什么啊。 从80年代出现"民科热",社会上出现大量民间科学爱好者以来,20多年过去,田松接触、观察了许多"民科",他自己也从一名物理教师、报社记者,慢慢变成了以科学史、科学哲学为专业方向的博士、副教授,而对"民科"的关注和研究一直持续至今。田松认为,"民科"的大量出现,不仅仅出于个人兴趣、理想的原因,肯定是社会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其中,媒体传播起了推波助澜的重要作用。 "比如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这篇文章意味着在新中国历史上,首次赋予一位没有任何意识形态背景的科学家以崇高的地位。由此造成的影响,就是一大批人的理想主义情怀,找到了一个现实出口。"田松举例说,一位老干部退休在家,没事就去证明哥德巴赫猜想。老干部声称自己是发挥余热,为国家做贡献,"觉得证明这个比较简单。" "他们为什么就相信自己能一举做出重大的科学成就呢?"田松说,这就要检讨我们以往的科学传播了。在许多科普文章、科学家传记中,对科学活动的描述非常肤浅、粗糙。田松归纳了一下,无非有两大法宝:一是"铁杵成针",居里夫人支起一口大锅熬沥青,熬啊熬啊就熬出了镭;陈景润埋头演算了几麻袋草稿,就证明了一加二。二是"灵机一动",牛顿在树下被苹果砸中脑袋,就发现了万有引力;瓦特烧水时看见壶盖在跳动,就造出了蒸汽机。类似这样的描述还有很多,导致"民科"们相信,科学就来自"铁杵成针"加上"灵机一动",至于自身的条件和积累,以及外部环境的因素,基本可以忽略。 田松持之以恒地打击"民科",也给自己招来很多批评,不光"民科"讨厌他,一些媒体和专家也认为他过于苛刻。"民科比较容易获得同情。"田松笑着说,"而这种同情会让民科感觉到温暖,刺激他们投入更大的热情。"不过,田松也指出,近些年来随着社会价值取向趋于多元,"民科"总体上越来越少了。"民科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但中国尤其特殊。"田松说,"大规模的‘民科热'是80年代特有的现象,现在不可能再出现了。"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武云溥 本版摄影/本报记者 秦斌 ※※※※※※ -1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