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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渐亮的时候,我伸了个懒腰。晨风会把翅膀上的露水吹干,新的一天我就可以尽情地飞舞了。 昨晚来到这个花园已经很晚了,现在我才有时间和心情打量一番。 朝雾散去,高高低低的植物显出了本色,不太规整的布局显示出这个花园的随意和人迹罕至。要知道我可是走南闯北的大侠,身背漂亮的花翅膀,在流浪中长大,在飞舞中寻觅,将有某个异遇在我的一生中出现,然后就会有后代延续我这一族类的生活。草原、森林、沙漠、海洋,都有我的足迹,当然有的地方是我还在卵胞中时经过的,但的确已经印在我的履历里,昭示在我的性格中。 丰富了,会沉稳。同时,也张扬。生活么,就是这样,想怎样,就怎样。在昆虫的世界里,除了来自天敌的危险,没有规则,根本不需要规则。 在对这个新的临时落脚地的审视与挑剔里,我眼睛的余光扫到了一朵太阳花。 她没有什么特别,一个人孤单单地站在一个角落里,含苞待放,亭亭玉立。只是,稍小了一点,那苞,我怀疑她能不能被太阳泽被。谁把她的种子撒在了那里?她竟能顽强地生长到花开,她知道自己的弱小和不利吗?如果没有太阳的惠顾,太阳花如何丰盈美丽、迎风怒放呢,又如何堪称太阳花呢? 一瞬间的怜悯让我感到了自己的伟大,顽劣的性情让我又恶作剧地转起了坏心眼。 我扑扇开美丽的翅膀,在她的跟前上下翻飞,五彩的视觉效果很快起了反应,她慢慢抬起头,睁开了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呵,晶莹、单纯、专注、宁静,因为还不曾被阳光亲吻,那里面只有清爽,没有热烈。 “你是谁?是太阳吗?”她的声音细细的,象游丝。 “我不是。可我会是你的太阳。”我的声音很阳光。 “是吗?我的太阳会怎样?” “我会赞美你、亲吻你、陪伴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其他太阳花的太阳也这样吗?” “不,只有你。” “为什么?” “你知道你有多美吗?你楚楚动人的风姿好象月光下的梵婀苓,你静如止水的双眸就是天山脚下的碧波深潭,我注意你很久了,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开放。” 我的话配上我的舒缓又暗蓄热烈的音调,让她心动。从她悄悄跟着我的身影转动的大眼睛里透出的羞涩、深情、欲言又止,我知道我快成功了。 太容易了,这朵傻傻的太阳花,一定以为遇到了她的白马王子,她颈项的紧张使她更加优美、动人,我该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轻轻地,我把长长的八肢搭在她微张的花苞上,尽量探着身子深深地往她的花心里吻了一下。确切地说,是飞吻,我的上身短,够不到她的花蕊。令我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她颤抖着,慢慢张开了花瓣。 一张粉面含羞的笑脸,以初初的绽放,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我的面前! 那本是她对太阳的奉献,本是她为太阳的开放。我突然有一丝慌乱,在慌乱里我决定逃离。我本来就是只流浪的甲虫,艳遇是我漂泊生涯里最好的调剂。我在阳光下飞着,轻盈而美丽,幸福不是毛毛雨,我的快乐没有负担、不负责任。 可我开心不起来,第一次,我失去了对翅膀的绝对权威和支配。有一双眼睛总在半空晃动,有一个脖颈那么优雅地挺立在眼前,还有那张充满渴望的处子的脸庞,此时的我不适合飞翔。我停在一片树叶上,喘粗气。 我需要思考。 太阳刚升起不久,小鸟一家还在唧唧喳喳地争论早餐的内容,人声、车声渐渐喧嚣,那个安静的角落里,她在等我的陪伴吧。 我往回疾飞,一切还来得及,来得及跟她说出那三个字。我一定要说,我必须说! 太阳花,她不在那里!竟然! 怎么可能? 草还是那样松软,叶子仍翠绿鲜活,角落里宁静依然。太阳花,我的太阳花却不见了,只有一个伤口默默地流着汁水,浸润着脚下的一掊泥土。我疯了一样地在周围寻找,树上、草地、花丛、房前、屋后、墙头,太阳花,出来吧,别跟我捉迷藏,别折磨我,别吓唬我,我错了,我回来了,我改了。 直到下午,我终于在那个宾馆大堂的一角看到了太阳花,远远地,向我微笑、绽放。我扑了过去,重重地仰跌到地上。 我撞到了玻璃。 我胡乱地扑腾着脚,翻过身来,顾不得头痛且晕着,快,赶快,我向她爬去。 终于面对面了,隔了玻璃,她优雅、孤傲地站在一个细长的花瓶里,笑意盈盈,带着梦幻般的向往神态,等待,等待太阳的出现,等待她的太阳的陪伴。————我看清了,她被制成了一朵干花。 就是她的宁静、羞涩的绽放和天使般的神态吸引了某个人的注意吧,他伸出手,轻易地就扼杀了她的生命,剥夺了我的机会。我无语凝咽,久久不动地凝视着她,她那凝固的、永远的绽放在我眼中是最美的悔恨:那三个字,她能听到吗? “啪!”,一只拍子落下来,把我重新打回了地上,一个声音嘟囔着:“讨厌的虫子。”接着沉重的鞋底就压了过来,我听到了自己内脏破裂的声音。 来不及了,一切都在早上的晨风里就注定了来不及。我以最后的力气捕捉着她更加挺拔的身姿,她面对的,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太阳花,语言说不出了的,就让我用生命表达: 对不起。 2004-7-12 ※※※※※※ 天生伤感,又快乐如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