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忏悔

算起来我很不孝。十多年没有休过探亲假；很多时候出差路过家门而不入；除了参加工作后第一个春节向家里交的那300元，父亲再也没有花过我一分钱；一直以来，也总是强调自己的工作和生计，连电话也不多打┅┅

今天始知有“父亲节”。随手记下二三旧事，并且写了一份探亲假条。忏悔，尽管已经无法弥补过去的一切┅┅

1、敏感与迷糊

父亲曾在单位里做过会计。对于公家的财务状况，他是极敏感的，无论是历史数据还是现实亏盈抑或是即将发生的变化，都清晰地印在他大脑里，随时翻出来，如数家珍。以至于他从一个单位调到另一个单位时，原来单位的领导或是财务人员还常常找到他问一些情况，每每这个时候，父亲就很得意的样子，不仅有问必答，把来龙去脉说的一清二楚，还尽可能地给别人出些主意，那一股子热情让人看了委实感动。

而对于自己家庭的收入与支出，父亲却表现得一塌糊涂。在这方面我倒是秉承的分毫不差。无论婚前婚后，我公开的进帐，总是往家里一扔了事，那钱谁愿意用谁用去，至于谁用了、怎么用、用在何处、用的是否合理、够不够用，我就不管了。反正每天回家有饭吃、饿不死人，就万事大吉，我只求轻松愉快过日子。这让我的母亲很为我担心。母亲唠叨道：“孩子，你是女人呀！你怎么那样没心没肺，学你父亲两手甩甩不管家事？有哪个女人似你这般不管钱的？”为什么女人一定得管家？我就是不喜欢管家。可我也不能让我母亲过多地为我担心，于是我从另外的渠道想方设法，背着我先生悄悄给了我母亲一笔钱，让我母亲把家里那三层楼的老房子推倒了重起。母亲自然是很高兴，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实际上这也是我父亲传授给我的招数。父亲告诫我，对待家事，该糊涂的糊涂，该清醒的清醒，譬如暗中的生财之道，是万万不能告诉家里人的，以便于有备无患，既能够在应付突发状况时不至于捉襟见肘，也可以在心血来潮时做些许自己高兴做的事情。

父亲给我传授这些旁门左道的时候，是背着我母亲的。他千叮万嘱，千万千万不要让我的母亲知道。很明显，父亲的糊涂不过是做给母亲看看而已，迷糊的只是母亲罢了。

2、不变的承诺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我父亲与姑姑一起与我谈了一次话。

父亲说：孩子，你要是考得好成绩，我带你去吃美餐。

姑姑说；侄女，你要是考得好成绩，我给你买件漂亮的衣服。

于是，为了能够穿上姑姑买的新衣服（在我看来，一件漂亮的衣服远比一顿美餐更有诱惑力），为了能够与父亲一起上馆子吃饭，我发奋读书，果然考了个好成绩。只是成绩下来的时候，家里有所变故，由于祖父一场重病，不仅花掉了全家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债务。祖父大病初愈，需要一段时间调理和休养。姑姑自然心烦意乱，也就不再提起给我买新衣服的事情。而向来不奢侈的父亲，却在家庭财务发生困难的时刻，拿着我的成绩单，郑重其事地带我到了朝阳饭店，上了二楼，点了两个菜、一个汤、两碗面，父女俩吃了起来。父亲说：孩子，好样的！爸爸为你骄傲！要不是家里出了状况，我应该可以多点几个菜，还可以带上全家人一起为你庆贺的。好好读书，什么困难都别怕。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上馆子吃饭，配菜里有白嫩的黄豆芽，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父亲本是抽烟的，从那时候开始戒了烟。

3、为谁忙乎

父亲总是很热情地对待身边的人。每逢街坊邻里有个大事小事，凡是让父亲知晓的，他会很积极地去掺和，去操办，忙的不亦乐乎。

在车站工作的何叔叔，因为房子的问题打官司，找父亲帮忙起草诉状。父亲郑重其事，仿佛职业律师似的，一边与何叔叔讨论案情，一边寻找法律依据，一边起草诉状，还逐字逐句地告诉何叔叔，为什么这句话得这么写、那个词那样用、状书的格式与其他的文书有什么不同、要突出的重点是什么、该回避的问题又是什么┅┅

义务收水电费，是谁也不愿意做的事情，我父亲却主动揽了下来。每月2号的晚上8时，父亲就打着手电，挨家挨户地抄表、收费。他总是耐心地告诉主人家，抄表数是多少、公摊数是多少、单价多少、总计多少，等等。有时遇上主人家的家电出了些小麻烦，父亲还热心地帮着看一看，能修的修，不能修的也提个建议。

在其他的场合，无论是婚礼、丧事、寿宴、喜迁新居、门面开市┅┅父亲总是担任司仪的角色，用他那穿透力极强的嗓声，导演着一出出喜庆抑或是哀伤的剧目。

只是，父亲极少操心我们的家务，我们兄弟姐妹只好自小时候就开始帮着母亲干家务活。寒暑假的时候，父亲甚至还打发我们去挣自己的学费，他说这对于我们也是一种磨练。

父亲也从不操办他自己的生日。在他生日的时候，如果我们想买个蛋糕什么的简单庆贺一下，父亲也会义正词严地阻止道：高堂在上，何敢言寿？！

4、夏天的午后                       

记忆里，每天苏醒得最早的是屋后的天井街。先闻到一阵阵的鸡鸣犬吠，然后是锅头碗铲相击发出的丁当声，再接下来是渐渐而起的说话声，有时候竟然还夹杂着相互攻击的谩骂。繁忙而慌乱的一天由此开始。

而到了傍晚，劳碌疲惫的人们纷纷从我家门前经过，行色匆匆，人声伴随着尘埃一起沸沸扬扬，前街显得如此的热闹和喧嚷。而屋后的天井街，又复响起了大呼小叫的各种各样的声音，这个时候比起早晨来，更是杂乱无章。

只有午后的一两个小时，出奇的宁静。尤其是夏天，毒太阳暴晒了整整一个上午以后，人们被迫躲藏进屋里，连虫儿也热的不敢吱声，整个世界因为不堪酷热而静谧了起来。在这个连狗都赶不出门的时刻，父亲的心情往往极为愉快。父亲是瘦长的体型，不怕热的，也就不像其他人对于夏天的毒太阳心存恐惧。有时候，父亲很惬意地躺在竹制的睡椅上，尽情享受着午后这份难得的安静。而更多的时候，父亲哼着小曲儿，拿出宣纸笔墨，练练书法，写几个自己喜欢写的字，或者做其他一些自己乐意做的事情。

我长的像父亲，也是个不怕六月天的瘦个儿。受父亲影响，我的思维在夏天的午后是最活跃的，因此我也总是喜欢把一些重要的需要记忆或者需要费脑筋的事情，安排在这个时候处理。

夏天的午后，一个宁静亲切且充满温馨回忆的时光。

桃影  于2004-6-18下午3时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