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绯儿到这座城还不到半年。一年前,她随了男朋友的意,离开老家芜湖到南京打拚。绯儿是学实用美术的,想有一份自由一点的职业,于是进了一家规模较大的装饰公司。 阳子的单位要装修,经过再三挑选,阳子代表单位定下了绯儿所在的公司为他们承包全部的室内装修业务。还是春节前,阳子带了车要去有灯具之乡之称的邻城常州买灯,由于设计是绯儿一个人的创意,按公司规定绯儿最好陪客户选购灯具。 绯儿一到南京便与男友分了手,原因不明。一个人的绯儿在外租了民房,与同是打工身份的雯儿同居一室。那天阳子直接带车去了绯儿的住地接人,才知道绯儿是怎样的一个现状。 路途不远,司机老刘又是一个爱说话的人,所以一路并不尴尬。 那天天气很不好,风刮得人直缩脖子。绯儿戴了一顶白色线帽,不停地往手心里呵气,仿佛是张爱玲《半生缘》里的情节,这姿势让阳子心里有些动。绯儿看上去还是个学生模样,但生活对她也许并不轻松。老刘一到目的地就开车走了,趁机要回一趟距离不远的乡下老家。 单位的灯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挑选的,但挑选的过程中,基本上都是阳子做主,倒是绯儿在一旁学到了很多。 午饭就在小镇的饭店解决。刚开始绯儿再三不肯吃饭,直说不饿。但阳子坚持着。两人就在有些逼仄的条桌前坐了下来,一盆红烧鲫鱼、一盆大椒牛肉丝、一盆菠菜汤、一盆红烧虾。 绯儿红着脸,也许是不习惯,也许有些兴奋。那天的阳子虽然平常打扮,但清秀中显出的帅气,和蔼中透出的关心让绯儿有些不自然。特别是阳子老是用公筷一只只地往绯儿碗里夹着虾子,让绯儿更加不知所措。 阳子的夫人在高校任教,教统计学,是个硕士生,虽然曾经天生丽质,但高校里的女教授们信奉的是素面朝天,有一次,绯儿问阳子的夫人留什么发型时,阳子愣了一会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真说不清。 阳子的家离单位不过几分钟路,但因为孩子在九年一贯制的小学就读,夫人早出晚归,所以阳子中午一般在单位就餐。与绯儿交往密切后,他们便在机关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里记账吃饭。 中午的两个小时,冬季与春季,天总是冷,但阳子与绯儿温暖了两个季节。 绯儿喜欢吃粉丝牛肉煲。每次绯儿撮起小嘴,屏足气将一根根劲拽拽的粉丝一点点吸进嘴里时,阳子都会感兴趣地看。 什么都聊过了,便吻着。吻至双唇麻木。阳子偏瘦,但玉树临风,加上不抽烟不喝酒,绯儿独爱他清新的气息。无数次吻后,阳子的双唇红红的,比女人抹过口红还红。有一次绯儿用指尖碰触阳子的上唇,说:没有啊;碰碰下唇也说:没有啊。阳子抿嘴不语。绯儿于是掏出小镜子朝自己照照,看到自己双唇也是红红的,明眸如星子,于是也不语。 互吃口红的事,是天知地知。 也许是得意了,也许是大意了。一天,阳子让绯子参加一个筵席,不想出了事。 绯儿的社交不多,半年多来中标的设计方案也就几个,客户请餐是微乎其微。一般晚上她便是在宿舍里看看书。 那一次,阳子说:晚上有个老朋友请客,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本来绯儿是要拒绝的,但看到阳子坚决的目光于是点了头。 吃至一半,阳子接着手机出了包厢,10多分钟还没有回头。绯儿与在座的都是头次见面,甚是没趣,便也走出包厢,到了洗手间。洗手间是男女厕所共用的,推开重重的木门,还没有打开水龙头,绯儿突然听到了争吵,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问:“这个小妖精是谁?为什么你会把她带来?”“别小妖精小妖精的好不好,人家有名有姓的,我们是正常交往。”“今天是我请饭,你有没有顾及我的情绪,现在嫌我老了是不是?当初干什么吃的?”“我怎么你了,你别往歪处想好不好?”…… 绯儿十分尴尬,正想出门时,一个穿黑色套装,盘着头的女人从男厕所里摔门走了出来。不管不顾的样子,气哼哼地离开了,目不斜视,趾高气扬。 绯儿却是看清了,是她,今晚的主角,桃源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一个传奇人物,号称亿万富婆。刚才还在酒席上谈笑风生,时不时地夸阳子多么正直能干,赞美绯儿多么清纯漂亮。 绯儿不知道该怎么走,一时愣在了原地。阳子一脚踏下来,差点与绯儿撞个满怀。看到绯儿一脸愠色,知道绯儿一定听到了他们的争吵,因此,平静地笑着说:愣着干什么?一起走吧。一点小误会。绯儿本能地问:什么误会?我不知道?阳子息事宁人地说:她以为有恩于我,说话指手画脚的,我可不吃她那一套。绯儿看着阳子的领带已卷在西装里,本能地想去理平它,却缩回了手。 阳子耸耸肩,拉了绯子一把,说:走吧,吃完后还有安排呢。 女老板名叫高桂兰,在这座城市也算是一个人物,说穿了也就是个官太太。平日里不知多少人想着法子引她开心。 怎么说呢,女人再坏也为一个情字。 也不知道是哪一年,阳子两手空空来到了这座城市。大学生在这个社会不吃香了,没有工作与普通打工的没有什么两样。阳子最早在一家小规模的房产开发公司跑跑腿,阴差阳错认识了高桂兰。那时的高桂兰腰还不是水桶一只,脸要比现在小一圈,有好几分姿色呢。反正中国人相识相恋多半由酒席作媒,阳子是个滴酒不沾的人,被劝的不行便喝了两口,随知从脸红到耳朵,从眼睛红到了手指尖。这样的红真是少见。开席不到5分钟,阳子便枕着双臂伏在桌上,不言不语。酒席过半也不动一动。 高桂兰虽然平时呼风唤雨的,但看到这个场面还是心软,于是亲自扶起阳子,抛下一句:我让陈老板给他安排一个地方躺躺。阳子拗不过,便亦步亦趋。 说高桂兰老羊吃嫩草是没有人反对的,但说她不知羞耻,逼良为“鸭”却是言重了。阳子只比亲爱的桂兰小7岁。 漂亮的男人走捷径我们在痛骂之余便无话可说。阳子是个软弱的人,与高桂兰第一次云雨居然不知如何操作,这一点让高桂兰始料未及,因此爱若至宝,这是后话。 桂兰做事分寸感拿捏得很准,男女之事极少沉湎。到底顾及身份也害怕后果。再则那时阳子还是单身。 认识高桂兰后的第二年,阳子找了老婆结了婚,对象是高桂兰一手挑的,离城市几里路的大学学府,挑的又是书呆子,桂兰做事就是这么高明。 绯儿的室友雯在某一天的早晨找到了阳子。这是阳子始料未及的,来人的目的很明显,帮助绯儿索赔青春费。 阳子也算是有了些人生历炼的。见绯儿以这样的方式来与自己了结,早已嗤之以鼻。 雯是什么角色我们也不去考证,总之是属于那种昼伏夜行的角色。雯儿的话也是入骨三分,她说,你阳子如今也是个要体面的角色,女人玩得起了,人家绯儿被炒鱿鱼了,整天在家以泪洗面你知不知道? 尽管阳子面对着这个在自己面前叽哩哇啦,双臂绞着麻花,嗓门粗大的女人讨厌透顶,但此刻却反而来了斗争的兴趣。雯虽然不讨喜,但爽,要斗斗在明处,有话讲当面,于是耐着性子让雯坐下来,倒了一杯水给她。 阳子恢复了常态,脸上露出习惯性的迷死女人的笑容说,有些事不说不明,今天你来,本人从心底里欢迎。 “绯儿是什么人,你了解多少?”阳子问。 雯儿一愣,“我了解多少有什么相干,人家小姑娘一人出门在外走江湖似的,遇到这样的打击,我不能见死不救。” 阳子干脆移动凳子坐到了雯的对面说,“你回去告诉绯儿,我正准备告她呢,你问问她都做了些什么?偷配了她公司总经理室的钥匙,整天打我的骚扰电话,不是谩骂就是不说话。我办公室有两门电话,一门是内部人联络用的,一门是给外单位人打进用的。亏得她只知道其中一个号码,对我的工作不构成威胁。前两天早上上班后,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你道是谁?是来修电话的,一查又是绯儿干的,由于电话被我长时间搁断,她居然帮我们向电话局报修……” 雯儿像听故事一样听着,阳子站起来,打着官腔说:“当然罗,绯儿年轻,做错事是免不了的。如果她知错即改,我可以不追究。否则,你转告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说话做事不讲规矩是要付出代价的。” 丢卒保车,这是人们在名利面前惯常的做法。本来如果绯子无声隐退,阳子是准备给她一些物质纪念的,谁知道是这样的不能让阳子满意。 二, 阳子这两天心里窝着一把火,完全是因为高桂兰了。 自从那一次甩门而去,亲爱的桂兰硬是连吃茶的机会都不肯给阳子。说真的,残花败柳了,阳子本不想绮梦再续,但阳子局里的几个副职:一个生了大病,一个奔六十的年纪,一个到外省挂职,这其中的机会阳子怎能不动心? 高桂兰对他阳子可是有情有义,百依百顺。当年,阳子向往着给市里要员做秘书,高桂兰不允,给他分析:做秘书一是太辛苦不自由,二是跟着领导跑怕不符合阳子的个性,心高气傲的,天天却要对人俯首贴耳。而且,目前阳子的职业财源滚滚不说,前途也不可限量,关键是自由,求他的人一样的络绎不绝。高桂兰省了一句,他这样的不显山不露水,对他们的发展也有好处。 阳子窝心的是高桂兰改变了胃口,不久前她换了司机,行伍出身,一身肌肉赛过健美先生。据说,这位司机深得桂兰喜欢,一切饭局他都不参与,等曲终人散,桂兰自会与他一起去高雅场所消遣进餐。健美先生不喜欢本田车,嫌它不够豪华大方,桂兰二话不说,立刻给他换了大奔。 阳子以为自己稳操胜券,这么多年来,学了一手内媚功夫,屡屡得到她的喜欢。在与桂兰的交往中,阳子学的是醉拳,别人看着他吃软饭不累,实际上一招一式哪有那么省事,这内媚一功伤元气着呢。而司机那一方,时间、机会均无限,玩的是摔跤术,赤膊上阵,不管三七二十一办倒对方再说。 这一晚的江面细雨霏霏,游弋于长江上的顺风轮只预订了两个客人。这两人就是我们认识不久的阳子与桂兰。 十年情人路,终于有一别。桂兰的夫君平级调动就在近两天。阳子如愿以偿坐上了副局长的位置,成为最年轻最有作为的副处级干部。十年前,阳子是一个毛头小伙,一无所有,如今是样样如意。面前的桂兰默默无语,夫君易地做官,她习惯了,必须跟随,这里的一片江山拱手相让真是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面前的阳子刚刚三十有三,英俊中透着成熟,正是人生最好年华,想不丢手也是不可能。其实阳子与绯儿的交往她一直知道,那次情急攻心也许是那几天心情不好,后来一直不与阳子交往也是因为情已逝,徒唤奈何,而且自己心里对阳子真正是爱之如初,不想自己的言行毁了以前的好印象。 阳子如何送走了他的情人桂兰,已不重要。只是春秋更迭,阳子的风华依旧。 在阳子单位的大楼斜对面有一条幽长的小街,花店,字画店,床上用品店一应俱全。有一次,阳子的妻子买菜时看到小街上有人托着石榴盆景走过,竟差一点追上去要人家转手卖给她。 阳子的夫人有许多可爱有小举动。阳子心软如水的时候,非常宠他的妻子。因此,星期日想给妻子一个惊喜的阳子走到了小街上。 有一溜盆景贴墙排着队,有的有半人高,就在阳子犹豫着是买石榴还是红枫时,有人喊了他一声。 站在阳子面前的女人,弯弯的眉细细的水蛇腰,媚儿眼抛得如同电闪。 “是雯啊,好久不见,漂亮得让人睁不了眼睛了。” “大领导,可别夸了,雯儿可是有自知之明的。” “是啊,自知之明是有了,就是不自信了。” “这不又是在夸我吧?” 意外相逢竟是分外亲切。 雯儿在巷子里开起了一家美容院,自己做自己的老板。阳子当即拱手:可喜可贺! 雯快人快语,似乎是无意,谈到绯儿跟她的堂哥到北京打工去了,断了联系。 雯儿的店子曲径通幽,外面看看不大,但里面有好几间房间,几个穿着红粉套装的小姐进进出出面带微笑,看来生意相当不错。 出门时,走出很远阳子才想起自己忘了该做的事。想想雯儿与自己一条大马路相隔,却从不曾见面,她也不曾言语,心里竟是怅怅的。 三, 金秋十月,小鸟振翅,草木含情,阳子夫妇去郊外的公园赏景。 阳子自从当了副局长后,经常是前拥后呼,小车来去,不经意间胖了许多,但人值中午另一番风仪自是不凡。阳子的夫人前年就升了正教授,高个子的她又有些身份,更是仪态万方,与前些年竟大不一样。 也许是如今污染多了,树叶到了十月初就纷纷地落下来。不仅是杨树的叶子,就是楝树女贞也掉了一地的黄叶。正愣着,走来一笑盈盈的女子,瓜子脸粉扑扑的,长长睫毛忽闪忽闪的,那身材别提多么婀娜风流,让阳子看得有些发楞,这不,好像在哪里见过的。阳子的夫人见丈夫如此,忙上前说,这不是电视台城市报道节目的主持人温暖嘛,看你这记性。 阳子恍然大悟,拍拍脑袋说,真是老了记性不好,但温小姐竟是比电视里漂亮几十倍,这也难怪我认不出了。 温暖做出娇羞的样子说:可不是,人家都说我不上镜。 正说着,公园的殷主任说,局长一家经常来公园帮助维护环境卫生,你们电视台可要报道报道啊。 话音刚落,只听得温暖尖叫一声,说,是吗,这样好的新闻素材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呢?是我们失职了,局长大人千万别生气,我回去就向台领导汇报,看看如何搞好这个报道,太感人了,太感人了。 周一,阳子正在布置一周工作,温小姐挟一股香风走进来,不管在场有甲男乙女的,拽着阳子的手臂就说要采访。阳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采访啥呢?温暖说,忘了,不是双休日你们一家在公园拾树叶的事? 阳子也算是见识了漂亮女记者的高水平,忙中顺口说了一个号码,说:你去找这个人。温暖接过条子,说:刘然是谁?阳子说你按我写的打个电话,找到这个人不就知道了?温暖负气走了。 中午阳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就改变了主意,头发长了,便过了马路,奔俏雯儿的美容店来了。 雯儿在里间,而且显然在忙着,一见阳子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手指竖在唇边,做出个“嘘”的动作。 阳子是何等人,看看躺在小床上闭目养神的伊人,心里咯噔一下的同时,魂儿似乎也飞了。 那不是桂兰是谁,再没有第二个人。 床上没有动静,仿佛睡着了。 见雯儿与床上的贵夫人言语了一声,便站起来挥挥手,示意阳子到理发间去。 雯儿是何等人,阳子不问便知其中的故事,真是尴尬人偏逢尴尬事,一时语塞。雯儿悄声说,你都见着了,我利用了你,这店是她帮的我,要骂你就骂吧。这事儿是她--雯儿朝里间努努嘴,让我不要张扬,事实上她每周都回来,每次回来都在我这里做脸。我也不便告诉你,上次正好看到你在这里转悠不小心喊了声。 阳子脸上带着笑,说,老朋友了,承蒙你照顾她,这么久我也没有与她打个电话,想必她生我的气了也未可知。我还是走吧,要不她见了我烦。 雯儿说,那这样,明天你来我给你捶捶背,放松放松。 送阳子出门时,雯儿似乎有话要说,阳子不动声色地等着。 雯儿说,不是我不留你,她的那位相好也在,可真是英武哎…… 三, 一进门,看到的一幕让他愣住了,餐桌上堆了一堆菜,夫人与一位稀客--温暖两美女正头碰着头在研究着什么。阳子一下子来了兴致,说,让我瞧瞧。这一瞧,乐了。只见夫人刘然在一张纸上列了一长串菜名,菜名前全标了英文字母,从A已经到K了,而且还有组合,像A-E;B-C-I。阳子说,院长大人,搞什么名堂呢?刘然笑得如一朵花说,还说呢,今天温暖到学校找到我,说是你让给采访的。话还没说完,学校里的人都说温暖是我妹妹,再三解释都没有。这下好,温暖一个劲地要叫我姐,还说要有个形式。夫君,你说我们像不像? 刘然的眼睛里全是笑意,阳子当真端详起来,还真像。都是鹅蛋脸,水红的肤色,只是温暖瘦一些,因此下巴尖尖的。不过阳子心里还是喜欢夫人刘然的样子,胖一些,用他母亲的话说,媳妇有观音相,她相信阳子一定有福气。 见丈夫不说话,刘然催道,你说像不像吗? 阳子高兴地说,像!真像!我的美女,你说今天怎样庆祝你们姐妹的重逢? 刘然自豪地说我要亲自做饭给小妹吃。 阳子说,看来我可以不用操心这一堆菜了? 刘然赶忙说,你当顾问嘛。 接过夫人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阳子问,你告诉我虾球芦笋豌豆怎么烧?鲫鱼炖蛋怎么做?啊? 说话间,阳子已经把围裙系到了自己身上,并说,一下子买这么多菜,像你这样A搭B搭C,可以烧出上百个菜了。 “酱油拿来--剥几瓣蒜--来一勺白糖--” 阳子忙得热火朝天,温暖在一旁手忙脚乱地递佐料。一时刘然不见了,喊了几声不见应的。 温暖问:局长大人,为什么你们不请个保姆呢,今天我到学校一问吓了一跳,你夫人--呵不,是我姐,是大学工商管理学院的院长哎,还是在读博士,一下子我就喜欢上她了。 不跟我谈环境保护的事了? 干嘛呢,不就是想认识你吗,不然哪有借口?不过,现在不敢了。 你还有不敢的? 那要看她是什么人、什么样? 她是什么人什么样? 她啊,是我喜欢的人喜欢的样。 厨房里温馨的一幕尚未结束,楼下传来呼天抢天的一声:阳子啊,出大事啦。苍老的声音充满着绝望与悲悯。阳子下意识地最后一剁,手背上血流如注。 三天三夜,等阳子从昏厥中醒来,紧攥着阳子两手不放的温暖发现这个刚认下不到一周的姐夫,额前的一绺头发已成灰色,禁不住放声号啕 。 阳子趔趄着站起来,犟着要去看他一生最爱的女人刘然。但斯人已去,不见踪影。 那天刘然是去离家不远的店里买瓶葡萄酒。阳子不明白家里有那么多葡萄酒,她为何一定要另买一瓶?回来的路上,一辆大卡车在倒车,刘然于是让路,她紧贴着围墙站着,谁知大卡车猛地一颤,又向后退了二十公分左右,这一退刘然被顶在了墙壁上,顿时气绝。等卡车又往前开时,过路人才发现刘然仍然立着,人却被挤成了人皮,是过路的老阿伯把她放倒在地,然后向阳子家报了信。 阳子甚至没能挤进人群,就昏死过去,他无措地在人缝后,只听人们议论,惨啊,肠子全挤出来了,作孽啊,听说是个教授,好人啊…… 这三天温暖是怎么过的,她已记不清楚,但她身边的人,老阿伯阳子的父母亲都知道。 三天里,温暖保持了高度的平静与理智,是她在第一时间呼叫救护车,是她迅速向阳子及刘然双方的父母报丧,是她与媒体联系登了讣告,是她时时惦记阳子的安危。 醒来后的阳子仿佛瞬间里老去了十岁,他喃喃道,我看见她脚上穿的鞋了,是我出差时给她买的,鞋子还是好好的…… 温暖留在了阳子的家里,她说姐姐是为了她才走的,她要替姐姐陪着阳子。 夕阳下的草坪上,是两个相依的身影。阳子感叹地说:小温啊,我欠你姐的太多了,这辈子我真正爱过的女人只有她一个,她是这样的无瑕和完美,可惜好人不长在,是我阳子无福分啊。以前我总是忽略她,她也不要求我什么……现在她更是一个人自顾自地走了…… 温暖无声地靠着他,半晌说了句:她一定去做天使了,她一定与天使同行。 四, 春花秋月,岁月繁华。但阳子的心情却总是停在那个寂寞得有点让人惊悚的午间。 温暖陪了他整整一个冬季。他的心犹如冰窖。 在即将过春节的前几天,阳子要去北京办件事。当飞机升上蓝天后,阳子觉得万事俱往,心被掏得空空的。对面坐着一位女同志,嘴角两个浅浅的酒窝让阳子想起了已故的刘然。不知不觉阳子又处于沉思中,这时一本精美的杂志伸到自己面前:“你们江南是不是这样的?美极啦。”阳子一愣,她怎么这么肯定自己是江南人。 阳子看到那杂志上写的是浙江的一条老街,配了一组照片,发了黑的木大门,两个大大的叩环,淡淡地说,这样的景致是很多。 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该多好啊。 那女子话真是多,不多一会儿阳子便知道她是去广洲看哥嫂及父母的。父母准备在南方过春节,而她觉得南方的春节没有年味。 下了飞机,已经灯火辉煌的时候。阳子不知道北京的深冬夜里是这样的凉,他一直是穿西装的,出差了也只穿了件薄呢子的西装,冷风一吹不免缩起脖子。那女子背着一个大布袋,与她人一般高。身上是件朱红色的大棉袄,像只袋鼠。 人也像这厚厚的棉袄,热乎着呢。 她说,要不,与我一起回家?阳子说,我倒是订了房间的。 那女子说,有段路呢,反正我们同路,坐了车再定好不好? 阳子六神无主。失妻的打击让他真正像个孩子,没有主张,失魂落魄。而且这样的异乡街头。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大家都下了车,那女子站着等阳子决定,仿佛是一家人,有商有量的。阳子说,会不会添乱? 那女子说,放心吧,一定比你住星级宾馆强,不就是办件事吗,明天准保不误你正事。 即使是一场梦,阳子也只能在梦游中。疲惫让他想做一个迷路的孩子。他根本不想有思想,更不想决定什么。 的士疾速无声,最后停在了一座旧房子前。…… 第二天红送阳子出门办事。出租车只开了20分钟,中南海一闪而过。阳子从红家的摆设上,从保姆对红的恭敬里,知道红的父母曾经身居高官要职。但红却是一个平民女子的打扮。 阳子办完正事才上午的11点钟,一出门,北京灿烂的冬阳正好照在红的身上,是一个娇小的活泼的小女人,欢天喜地的直让阳子心喜。见到阳子便赶上来伸出一只胳膊套进阳子的臂弯里,侧着脸问:“何去何从?” “哪里来哪里去,这不是选择题啊。” 红的个子只及阳子的肩头,因此看阳子的时候有些仰视,仰视中有了些可爱。她说:“终于看到你的笑脸了,与我想的一样,笑起来迷死人啦,我不要看。”说着闭上了眼睛。 阳子只笑不语。 “你不知道啊,看到你坐在飞机上我对面的一刻,我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你的绝望,你的暮气,像一个幽灵。你忧伤得让人紧张。哎呀,我呢,是有菩萨心肠的,因此收留了你。红本贤淑女子,这一次冒失啊。” 阳子被她这么一渲染,有些不好意思,拍拍红的后脑勺说:“想不到拉大提琴的红小姐是个心理学家啊。” 红说“可不是,我曾是师大心理学系的教员,因为身体总是不好,干脆在家教孩子拉琴了,聊以度日反倒自在。” 阳子说“靠一技之长养活自己,这个我也羡慕啊。” “你没有一技之长吗?你不是一个政客吗,没有特长怎么安身立命呢?” 阳子腾地闹了个大红脸:“论我的处境,遑论政客,充其量一个跑腿的,见笑!” 红说“想做大官啊,那要看你的运气了。就像你坐在飞机上,就有像我红这样的女子把你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阳子说“是啊,是啊,你功德无量。” 说话间,阳子被红带到了一个招待所一样的饭店,两人在黑黢黢的桌子边坐下来,一人一双粗黑的木头筷。红点了几道菜,说“反正年底啦,单位里都在忙些俗事琐事,你不如陪我吃顿饭,完了,我与你的缘分也了啦。 三菜一汤吃得两人汗涔涔的,那道大白菜牛肉煲几乎让红全包啦。嘟嘟地冒着泡,一层红油煞是艳得欢。 红说:“好吃,好吃,在家可吃不到,总是几碟菜,精致得很,却吃不过瘾。平时可没有人请我下这样的馆子,谢谢啦,尽管这饭店差点,不过,我不怪你。” 阳子很爽地付账。想不到北京的菜肴这么便宜。 阳子不让红再送,说到此为止吧,我给了你名片的,上面有我的个人电子信箱,去我那小地方玩可以,给我写信也欢迎。 阳子带着笑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每晚的9点50分是阳子打开信箱,静静浏览信件的时候,事实上,信箱里不会有第二个人的信,它是属于红的。 世间有这么诡异俏皮活泼的女子,淘气得很,但经常显得恰到好处的善解人意。在她的诱导下,阳子讲了他夫人的故事,讲他的童年,并终于说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物--绯儿,说自己如何如何的马前失蹄。桂兰却像他心中的宝贝似的只字不提。 一次红问,来北京好不好?阳子说不。 那到广州行不行?阳子说,不。 到山东去看海?不。 那到杭州,西湖边? 阳子问,会不会遇到白素贞?红说,不会,她太老,不配你。 那会不会遇到苏小小?不会,她太忧伤了,不会让你开心。 那红呢? 红说,红不好,她不会纤指一点,点出一个荷塘,让你月下散步;她不会袖子一挥,招来一座红桥,让你与清风为伴;她也不会眨眼之间给你一个四合的院子,曲折的小路和檀香木的房子。 阳子说,世间有这样的女子吗? 有啊。 在那里? 红避而不答,问他,想像苏东坡一样在西湖边造一条路吗?想像欧阳修一样在水边栽一棵海棠吗?想不想看看苏小小坐油壁车的倾国倾城貌? 阳子说,明知故问。不要说造一条路,建一座小房子也不许的。栽多少树也是枉然。骑马,那无疑是让我出洋相。西湖已经是神圣的了。 在你心中神圣吗? 但愿我心像西湖? 何意? 永远平静,永远不老,永远没有忧伤。 阳子与红纠缠于西湖已不是一月两月。 江南的5月布谷鸟便在叫,到了8月份,还在叫,似乎叫着的还是那只傻鸟,忠贞但寂寞。那是一只失偶的布谷吧? 阳子问红,你那里有布谷鸟的叫声吗? 红说,布谷鸟怎么叫啊? 阳子说,要不要叫给你听?刚刚打完这行字,阳子笑了,红送来一个笑脸。 阴历七月初七的早晨,阳子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红的。破开荒的,他们早已约定,决不打电话。但红兴奋得像个孩子:我在北京啊,但我会在西湖的落日里等你。 (爱坏:嘿嘿,不是偶写的) ※※※※※※ 拈起一枝月色,入我浪漫诗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