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言猫语 在这个大大小小的动物都已成为人的宠物的时代,我不知道自己身为一只野猫,是该庆幸抑或悲哀?可我只能是一只野猫,我无法改变我的身份,我不习惯被人抱在怀里揉搓的滋味,尽管我在很多时候已经不得不依赖于人。
现在的我依然能记得我出生的那片矮房子,那是我童年的乐园,整天在屋顶窜来窜去,从这只花盆跳到那方石砖,人们最多就是呵斥我几句,没人想过要把我彻底驱逐,因为他们更烦心的是那些四处出没的老鼠,而我正好是它们的天敌。
我是一只雌性的野猫,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人的边缘地带,虽然偶尔也会有饿肚子的时候,可大多时候我既能自己捉到老鼠当美餐,也不乏追求者们会带来几条鱼给我解馋。可惜这样的好日子没能持续太久,在我首次接受了那只黑猫的求爱后的某个夜晚,我的乐园在一阵轰鸣中坍塌。听矮房子里的人说,这里要盖一座高楼,他们都要搬到一个新的住宅区去,再不用一院人挤在一起做饭,也不用出家门去上厕所。看着人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知道我再也不能活在他们的周围了。新房子里没有老鼠,自然也就不会有我的位置了。
那天,黑猫带着我走过了大半个城市,我们试图再找一处矮房子安家。可是穿越了无数的街道,那些高高垒起的火柴盒丛林几乎让我迷了路。后来,黑猫和我走到了一个铁门外,隔了门看过去有一片草地,种了几株灌木,黑猫说这和原先的环境有点相似,说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吧。疲惫的我们趁看门人走神的片刻溜进了院子,在一幢楼的后面找到了一个角落。我和黑猫蜷缩在暗处,我又冷又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今天我都能非常清晰的感受到次日醒来时胃痉挛的疼痛,事实上从此以后我的胃就常常因为饿而抽搐疼痛。我和黑猫分头在院子里仔细搜寻了一遍又一遍,我们始终没能找到一个老鼠的洞口,也没找到一丁点可吃的东西。有一刻,我分明闻到了鱼的腥味,可却被裹在一只袋子里扔进了一个高高的塑料桶。而我根本不可能打开那只桶,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整个白天,我和黑猫都只能虚弱地靠在一起,我们都无法预想未来的日子。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我们凭着天生的敏锐感到有老鼠就在我们的身边。兴奋地逡巡了一圈,我和黑猫彻底绝望了:老鼠和我们只隔了一块水泥板,可几根细细的钢筋阻断了我们的进攻,也隔绝了鼠从下水道钻出的妄想。我们和老鼠第一次悲伤的对峙着,没有输赢。
人有句俗话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对于我和黑猫这样一对恋人来说,填饱肚子已经成了最重要的事。当我看着黑猫拖着瘦弱的身躯摇晃着离我而去,我知道我的初恋完了,被生存的根本摧毁了。
黑猫走了,我也离开了那个院子,来到了我现在生活的地方————一所校园。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有一幢两层的木楼,这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后一片可以攀爬的屋顶,而且在这里,至少有老鼠和我活动在同一个屋檐下。现在,我是如此地渴望看见我的敌人,不是为了消灭它,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
在最初的日子里,我一直以为我是孤独的。直到有一天我在屋顶晒太阳时才发现这里原来还有我的同类。那一瞬间,我几乎热泪盈眶,尽管它们看上去很粗鲁,对我充满了敌意。它们从三路包围了我,对着我撑直了前腿,腰板倾成一条直线,呲着牙对我嘶吼,准备随时向我扑来。我虚张声势地吼叫着,我想我的声线里一定更多地包含了哀求。最终我被允许留下来,因为它们需要一个女伴。它们告诉我它们曾打退了无数妄想走进它们地盘的雄性,它们说这里可以吃的东西太少,多一个同类就少一份生的机会。我一边温柔地感谢它们,心里却想到了黑猫,也许它也曾来过吧。
的的确确,这里没多少可吃的,能从下水道里爬上来的老鼠毕竟是少数,每次我们都会为了一只猎物而撕打。偶尔会有食堂的残汤泼在地上,我们就尽可能地多吃,训练我们的胃尽量多地适应和容纳各种味道。我们也试过在夜晚偷偷闯进厨房,可惜所有的食物都被关在几扇厚厚的铁门里,我听人说那是冰柜,以我们的气力和智力我们无法打开。
死亡的滋味真的很可怕,看不见天地,只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抽走你体内的最后一丝温暖,仿佛要把生命剥离成碎片才甘心。我很幸运,在被抽干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人救了我。他们端了一碗肉汤放在我的身前,那久违的香气刺激着我多日来一直空瘪的身躯,我艰难地把头探进碗里狼狈地舔食。我活了过来,虽说活着很难,可我还是想活着。
此后,每当我饿的受不了了,我就会站在他们的门前长吁短叹,直到他们扔给我一段骨头,或是一点剩菜。每次当我吃着这些东西时,我都会感激人的善良,同时更为自己身为一只野猫却丧失了野性而感到深深的悲哀。乞求不是我的本性,可为了活着,我不得不这样。而我的那三个同类就远没有我幸运了。许是太过于霸气,人似乎一点也不喜欢它们,从不施舍食物给它们。那只最强壮的灰猫误食了一只中毒的老鼠,我亲眼看着它狂野的气息一点点黯淡下去,我没法帮它,只能任由黑暗把它吞没。
生活也不全是悲惨的,我怀孕了!肚子里有了小生命的存在,我变的温柔了,我的食量也增加了。还好有人的帮助,他们大概是看到我日渐隆起的腹部了,居然好心地每天为我备下一份吃的。我想我已经不是一只纯粹的野猫了,我只是一只喜欢白天四处晃荡的家猫。快要生产了,我却一直没有找到一个隐秘的地点,我焦急地游走,到处寻觅。在我即将生产的那天,我终于找到了一间教室,那里有两个大纸箱子,兴许是人的疏忽,他们忘了关窗子,我躲了进去,等待着阵痛的袭来。那夜,母亲的本能促使我独自完成了生产的全过程,来不及休息,我迫不及待地舔着我的孩子们,一遍又一遍,我只想好好看看他们,我想好好保护他们。我不舍得离开半步,我担心只要我离开,他们就会消失。那两只雄性的霸主在校园里乱窜,到处喊我,可我现在不想搭理,虽然它们中的一个还是孩子的父亲。我不想让我的孩子象他们的父亲那样粗陋,我希望我的孩子伶俐又可爱。
人们搬动纸箱时惊动了我,我迅速地跳出箱子,躲到了屋外,可我却把孩子留在了里面,我是可耻的,我是无能的,我保护不了他们,可他们才刚出生三天啊!雨顺着屋檐滴下来,连成一条线,我哭了…………那些喂过我的人和惊动我的人急切的喊我,他们给我拿来了吃的。是的,为了守护我的孩子,三天来我什么也没吃。我委屈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我很饿,我担心他们拿走我的孩子。人看懂了我的眼神,他们轻轻放下食物,没有碰我的孩子,他们掩上门走了。搂过我的孩子们,亲吻着他们,我安慰着他们,也安慰着自己:一切都会好的,什么也不用担心,我能保护好孩子。
每天,人都会给我拿来食物,甚至给我买了几条鱼,这让我有足够的奶水喂养孩子。可是每次他们进来时,我还是很担心,我不喜欢他们来看我的孩子,我怕他们抱走我的骨肉。可当我朝他们呲牙的时候,我又开始感激他们的好心,这让我进退两难,只好把威胁的嘶叫卡在喉咙,。我也曾试着给孩子搬过一次家,可校园就那么大,适合我们生存的空间只有那么大,我能把他们带到哪里去呢?人是聪明的,他们总能找到我。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他们提供食物,所以我无法走远,为了孩子为了自己。
孩子们长的很快,已经可以自己挪步了。看他们蹒跚摇晃着小声哼鸣,我觉得快乐极了。人的孩子也喜欢我的孩子,他们说等再大一些,就要把我的那个“黄丝绒”带回家去养。我很紧张,我不想和孩子分离。可是等孩子大了,他们又该去哪里生活呢?这里没多少吃的,一下子添五张嘴,那两个霸主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那天,是人的孩子要来抱走我的孩子的日子。我悲伤地替“黄丝绒”梳理,我的舌反复地舔过他小小的身体,我真想把孩子的气息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孩子那么小,还没学会爬屋顶,也没学会捉老鼠,他今后怎么办?呵呵,其实这些都不用学了,这个世界没多少屋顶可爬了,也没多少老鼠可捉了。连我这野猫都快变成家猫了,孩子的命运又能如何呢?也许,成为宠物会更好吧…… 对着天空,我大声地嘶叫着,这是我身为一只野猫最后的一次悲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