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怀春的理由
我所见过的人中,很少有人对文革抱有好脸。
但单位里却有一人从来没有说过文革的半句不是。至今,他仍然为文革留着一副好的嗓子。只要一有合适的机会,合适的场合,他就不失时机地跳出来吊一两嗓子。
最初,还有几位求道的老朽、雏鸟与他较真儿,想横竖与他弄出个是非曲直。但时间一久,话搅起了白沫,嘴唇磨出了老茧,人也被他无休无止地死缠烂打拖个半死,便觉得他跟个茅房里的蛆一样难缠,也就彻底失了兴致。之后,一见了他便高高地挂出免战牌,便知趣地绕着路走。此公失了博弈的对手,到也无甚懊恼,只是独自一人总也嚎不起劲,索性也就罢了宴,自此偃旗息鼓。
此公眷顾文革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
文革时,他负责每日里抄写单位里各派的大、小字报。
文革完了,他练得了一手好字。
2.文学
有一年单位安排下乡扶贫,临走的时候,我把刚收到的几本文学杂志装进包里。到了乡上,只是偶而与乡政府的官员下村走走,其余的时间差不多都呆在乡上。呆在乡政府的时间大都很枯燥,有时,便与乡政府的人玩玩儿牌;有时,天南海北地聊聊天,瞎吹一气,吹到有的人哈欠连天,便散了场子,钻进又黑又暗的屋子,把带来的杂志拿出来翻翻。
有一日,正值乡上赶场,一向清静的乡政府变得格外地热闹。一大早,乡政府的几位官员下村去,临走的时候,乡上的文书把我从床上叫醒,说是给我一个轻松的差事,让我呆在乡上守守电话。
吃过早饭,我端着茶杯,抱着几本杂志,进到办公室里。我把办公室的门大大地开着,坐下来,翻看着带来的杂志。读完一本,也就随手放在桌上。一街之隔,可以清楚地听见一些农户操着土语,在农贸市场里为一分两分的价格寸土不让、讨价还价的声音。
抱着一本杂志,我正读得津津有味,门外闯进一位红脸的汉子。
“找张纸。” 他显得有些急迫。
“哧----”我还来不及回过神,放在桌上的杂志已被撕掉几页。
“你!----”
看见被撕坏的杂志,我瞪大了眼:
“这是文学……”
撕书的汉子扬扬手中的几页杂志:
“茅房----”
话音末落,人已不见影子。
他妈的。
文盲。
盯着桌上被撕得残缺不堪的杂志,这一天我再也没有半点阅读的情绪。晚上,乡政府的人回来,我把白天接听的电话记录交了,早早地上了床。那一夜,几本杂志在梦里不停地晃来晃去,加之床上一大群潜藏的饿坏的跳蚤、臭虫,天上成编队飞行的蚊子的骚扰,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没有睡上什么觉。
第二日一早,恍恍惚惚地起了床,拿上毛巾,去洗脸。走到乡政府办公室,听见里面人声鼎沸。于是,走了进去。
乡政府的一帮人正在玩儿牌。
四周围了不少的人,并不时地随着甩出的牌高声地起哄。中间坐着的几位,已经挂彩:那充做惩罚的条形的纸条,如展开的旗帜,覆盖了整个面孔;诺大的版图,仅剩下一双黑咕隆咚的眼睛,浮出纸条,滴溜溜地转着。
“哈哈。”
我不尽笑了起来。
但凑近一看,我开始叫苦不迭:乖乖,那是我带来的杂志。
办公桌上,仅剩下一具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