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 女 性 之 美
耀 旭
我真的不能想象一个没有美的世界,我们将如何存在,我们枯萎的灵魂将搁置在何处,世界的神奇在于大地之上无数男人和女人的存在,以及由这无数存在着的男人和女人所共同构成的这个世界的无限丰富性。如果你对幸福和美抱有一种深刻的渴望和理想。你便会对创造这个世界的上帝感恩：上帝是美的，人是美的，--人的精神、人的存在和自身、人与自然之间的存在和对应，都是美的。而女性，则是一切致美中的致美。
女性之美首先来自于身体。正如一位伟人所言，世间万物的构造绝非偶然，上帝创造男人和女人，其目的是为了互补：刚与柔的互补、软与硬的互补、清与浊的互补、阴与阳的互补，贾宝玉也曾说过：“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女人身体的柔韧性、女性身体各部位的柔、软、光洁、圆润以及完美的线条比之于男性，具有更为突出的美学意义，头发，女性比男性更为柔顺，古典美女的长及腰际的飘逸秀发会激发他人抚摸和贴近的欲望，现代美女的各种发式造型则更具个性之美；而脸部轮廓则最具视觉意义，光洁、细嫩的肌肤、匀称精巧的五官分布，清澈动人的眼波，会突出地表达女性的生动之美，而男性的脸部轮廓则必须粗犷，过分的精致反而会削弱美感;再是双臂的修长和纤弱，女性修长的双臂及纤纤五指，是最适合舞蹈的，无论是在古典舞和现代舞中，手的舞蹈语言都极其丰富,手的灵动，手的张扬，与女性渴望有关，舞蹈中的张扬从本质上说是种现实飞翔的理想，女性的自由理念比男性更为强烈而执着；而颈部以下至胸至腰是女性最为动人和最具女性表征的部位，颈部是女性除了头发和脸部以外能够更为直接地展示给外部世界的部位，它并不重要，但又似乎是展示女性神秘世界的一个窗口，所以，颈部成为了女性最重装饰的一个部位，佩带珠宝、金饰、银饰，一部分原因是女性在其消极的本体意识中对其自身地位的强化，而另一个更原始、更潜在、更强烈的愿望，则是对男性意识的诱惑，是另一个未被展露的神秘世界的一种象征；其实，随着时代的进步，现代女性已经具有了裸肩、裸胸乃至于裸露其身体其它一切部位的自由和权利，珠宝首饰的佩带更为直接地成为了一种时尚符号和财富符号；女性圆润的双肩在现代文明中已经不再要求被神秘地遮掩，她的美感在视觉意义上胜过静止的双手；而最为完美的女性符号是双乳，女性双乳的耸起是对整个世界--尤其是男性世界的挑战，她的完美的曲线，她的均匀的对称，她的柔软和可怕的质感，足以击倒世界的一切力量和抵抗。其实，女性身体的各部位是对应天地万物的，上帝没有偶然性，大地、山川、河流、峰岚、草地、湖泊以及花木虫鱼，一切的自然风光都已在女性完美的身体上得到了深刻的呼应。西方古典美学是尊崇女性之美的，在其卷轶浩繁的神话和英雄史诗中，女神已被完全尊崇到与男神同等的地位，甚至具有更为伟大而神奇的力量，它的女性赞美更为直接而本质，断臂维纳斯作为一个裸体女神，她被创造、保存乃至获得久远而圣洁的肯定与崇拜，这在东方文化中是不可想象的，中国古典文化中的女性赞美差不多是始于《诗经》而又终于《诗经》，儒学的兴起宣告了中国女性意识的二千余年的黑暗，在中国古代文化中的所谓美女形象几乎没有一个是作为独立人格而存在的，以杨贵妃为代表的宫廷美女是皇帝的专利品，以貂婵、陈园园为代表的乱世美女是那些乱世英雄的战利品，以西施、王昭君、蔡文姬为代表的作为和平使者以身许国的美女是国家利益的牺牲品，所谓“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是对中国古代四大美女姿色的一种肯定，但这其实是一个十分空洞的评价，完全没有触及到女性美的本质，倒是清代吴梅村的《园园曲》里多少有些对陈园园情态之美的描摹和赞美。
女性身体之美是上帝赋与人类的最为美好的礼物，自然之美只能诉诸于视觉，艺术之美可以诉诸于视觉及灵魂，而女性之美则可以既诉诸于视觉、灵魂，同时还可以诉诸于人类之肉体。
其实，人类对于自身身体的认识，还远没有达到一种澄明之境，美是上帝赋与的，是人类共同拥有的。所谓的羞耻感和遮蔽是一种虚伪道德观的体现，真正的道德是对事物的公正评价，是善。美和善是相通的，善是一种道德，善也是一种准则。善可以为大家所共有，而美为什么还要遮蔽呢？这是不公正的。
与美相关的是优雅、高贵、爱、母性、善良和温柔等等。
谈到优雅和高贵，我似乎又只有在西方文化中去寻找例子，东方的女性之美受到封建儒学太多的压制和摧残，所谓贤淑和贞洁，才是东方女性的最高准则，而优雅和高贵，则需要一种良好的生成环境，西方社会的所谓绅士风度，即是保持对女性权力、女性人格、女性地位的最大尊重，这实际上体现了他们对人类早期原始文明的保持：人类社会最早是从母系始族开始的，对女性地位的尊崇，也许更符合自然法则，女性的优雅和高贵，在这种文明体系中，才有滋生的土壤。
女性的优雅和高贵，除了对于美貌的拥有，更重要的体现是她的灵魂的饱满和其精神修养，在十七、十八、十九世纪的西方上流社会，几乎所有文学艺术沙龙的主角都是一些优雅的贵妇，她们用丰盛的晚餐和舞会招待活跃在文坛上的作家、诗人、学者、艺术家，同他们谈论诗、艺术和古典作品，在歌德的生活中，正因为有了夏绿蒂、施泰因夫人、罗娜、玛达琳等等众多美丽优雅而高贵的女性的存在，歌德的一生才充满着那样饱满的激情，写出象《少年维特之烦恼》这样充满诗意和青春热情的小说，他才能写出象《浮士德》这样伟大的诗章；同样伟大的德国诗人海涅其早年的激情分别源于对其两个堂妹阿玛莉和台莱赛的爱，在人到中年之后，又爱上法国姑娘玛蒂尔德，及至在他临终的前一年，一位名叫爱丽泽·克里尼茨的27岁的年轻姑娘由于经常来到海涅的病榻前帮他做点事情，给他读报章杂志，而重燃了他青春的激情，使他在告别这个世界的两周之前仍写出了《受难之花》这样杰出的诗篇，在法国诗人波德莱尔的生活中，也曾出现过三个重要的女人：一个是女演员让娜·杜瓦尔，任性而多病，充满异国情调，对这女人的爱使他写出《恶之花》中的初期作品，一个是玛丽·杜布伦，这个蓝眼睛的女人邪恶而清高，曾给诗人带来过极其微妙的快乐，还有一个是阿波罗尼·萨巴蒂埃，她有着典雅的美和天使般的轮廓，这三个美丽女人不但给波德莱尔带来了激情和灵感，而且，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也许正是这种深刻的爱和痛苦成就了这位忧郁而叛逆的诗人。而俄国诗人普希金、叶赛宁、马雅可夫斯基都曾拥有过与上层贵妇的情感纠葛，在法国诗人马拉美的诗歌全集中，几乎随处可见他写给女性的献诗，而叶芝，在其充满着爱与痛，美与思的人生中，无时无刻不承受着美好女性的阳光照射和雨露滋养。
我也许最应该举出的例子是卢梭，一个浑身肮脏的小叫花子，一个小偷和窃贼，而最终却成为了法国十八世纪启蒙思想运动的杰出思想家，其发自真诚和坦白的煌煌大作《忏悔录》是一部伟大的人生教科书。
我相信每一个阅读过《忏悔录》的读者都会对那位美丽而高贵的华伦夫人充满了热爱，生命中最大的幸运应该是对华伦夫人这样伟大而高贵的女性的拥有，她甘露一般的爱情、大海一样的灵魂是男人最好的港湾和归宿。
女性之美最诗意和伟大的境界是奉献和拯救，她不仅清醒自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美及力量，同时，她还能够无私地奉献出她的美，毛特·岗经久不衰的魅力在于她的献身，她为她心中所钟爱的事业，为了她心目中的理想的执着而又顽强的追寻精神，正如叶芝所唱的一样，她有着一颗朝圣者的灵魂，其实，毛特·岗在她的少女时代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情人，但这丝毫都没有影响她美好而纯洁的形象。从世俗的角度看，乔治·桑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女人，无论是她同她的丈夫，还是诗人缪塞，以及钢琴家李斯特，年轻而伟大的音乐家肖邦、以及为她辩护的英俊而年青的辩护人迪迪埃，她都与他们之间发生了非常深刻而亲密的精神和肉体的关系，但我想这一切都应视为一颗伟大的女性灵魂的动荡不安而又寻求栖息的一种表现，她内在的焦虑和渴望，她对伟大精神和伟大事物的深刻感应，她对美与和谐的敏感而执着的探索，都已远远超越了一般意义的生命本能，对于多病的肖邦，乔治·桑所表现的绝不是一种肉俗意义上的拥有，为了肖邦的身体，她千方百计规劝和避免肖邦的身体付出，在乔治·桑的精心调养下，肖邦的身体曾一度恢复到一种最好的状态，这种充满母性的光辉爱情的确富于一种牺牲和拯救意义。
与乔治·桑拥有同样炽热而丰富的伟大情感的又一个典型的例子是世界现代舞之母--伊沙多拉·邓肯，在她的几乎无法统计的与众多杰出男人的交往中，有一长串无比响亮的名字--音乐家海英里希·索德，钢琴家沃尔特·拉梅尔，戏剧家戈登·克莱格，伟大的雕塑艺术家罗丹，美国雕塑家乔治·格雷·巴纳德，著名戏剧理论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诗人叶赛宁，以及富有的上层社会人士帕里斯·辛格等等。
美好的身体是上帝赋予这个世界的珍贵礼物，而一颗伟大的灵魂同样亦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不应该仅仅属于个人，而是属于全人类。
邓肯的伟大之处在于，她为上帝所赋予她的美好身体寻找到了一种完美无缺的表达方式。
这种表达方式之一是她的舞蹈，她的舞蹈是一种彻底的自由意义的舞蹈，是象征着解放、升华和胜利的舞蹈，她改变了一切传统的舞蹈理念，舞蹈不是一种表现形式，而是一种源于生命深处而由自身肢体传达出来的生命激情，对于美的身体而言，一切的肢体动作，肢体语言都是舞蹈，邓肯的舞蹈是一种召之即来的灵感，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在一种即兴的状态下表达任何伟大主题，她可以为一切钢琴家的伟大作品伴舞，在她身体中的每一个部位都隐藏着一颗飞翔的灵魂。
从她的舞蹈之中，邓肯还延伸了一种更为令人吃惊的身体表达方式，那就是爱的奉献，只要她爱，她就会毫无顾忌地用自己美妙而卓越的身体表达出来，即使是面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这样理性而严肃的大师，在仅仅有了一面之缘之后，在告别的时刻，她会主动、果断而义无反顾地亲吻他，去吻他的双唇，不顾他的吃惊，不顾他的茫然，面对矮小而笨拙的罗丹，当她目睹他旁若无人沉醉痴迷的伟大创作状态之后，她全身的血液在倾刻之间便已点燃，她唯一的心愿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来，他们没有交谈，没有对话，没有任何过渡地带，罗丹用他粗笨的双手抚摸遍了她的全身，使她溶化，后来当她遇见美国雕塑家乔治·格雷·巴纳德的时候，又遇到了同样的情景：“伊沙多拉和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变成他那雕塑家手中任他摆布的柔软的泥土。”
邓肯创造了最为完美的爱的表达方式--身体表达。多少诗意、多少情感、多少爱与渴望，尽在其中。
也许这是一种最为刻骨铭心的痛苦--高贵、卓越而又伟大的女性灵魂太过稀有。
卢梭有幸遇到了华伦夫人，但最终不得不伤心地离开，叶芝有幸遇到了毛特·岗，但终生求而不得，马拉美钟情于美丽绝伦的梅丽夫人，但仿佛也只是一个心灵的幻象，而像乔治·桑、伊沙多拉·邓肯这样炽热而觉醒了的美丽灵魂，终其一生，不得不周旋于众多杰出的男人之间。
为什么会这样，从最直接的意义而言，女性美应该是一种最为普遍的客观存在。具有身体美感的女性是众多的，同时兼具身体之美、情感之美、道德和处世之美的女性亦应大有人在，而完全达到情感、精神、肉体、知识、气质、修养之美，同时兼具独立而觉醒的自我意识，并且擅长对于自身美质的表达和呈示的女性，则最为稀有而宝贵。
还有一类女性，她们的美更为内敛而深刻，也许在她们的内心深处，同样渴望着像伊莎多拉·邓肯那样狂放而热烈的身体表达，然而，客观和现实的桎梏无时无刻不在制约她，于是她们只能将其最为热烈的内在渴望转移到情感表达和诗意表达之中，像阿赫玛托娃，我历来都把她想像成一个美丽无匹的高贵女性，她的一生坎坷动荡，较之于乔治·桑和邓肯，也许应该称之为寂寞和孤单，而在她内在的精神世界中，却始终保留着像普希金、勃洛克这样一些前辈和同辈诗人的影子，她的一切歌唱都是深情而执着的歌唱，她的一切思念和爱情，无论埋藏得多么深--都是照亮着她美好生命的一束强烈而恒久的光芒。还有米斯特拉尔，她的《死的十四行诗》是关于生命和爱的绝唱：“让他回到我的怀抱，要不就让他轻轻地死掉”！请听她在其优美的散文诗中写给丈夫的爱的独语：“丈夫啊，你别使劲儿拥抱我。你把他像水白合一样从我的躯体的深处挤上来。让我像平静的水一样呆着吧。现在，爱我吧，稍稍多一些爱我吧！我，太瘦小了！在路上，我将是你的影子；我，太可怜了！我将给你另一双眼睛，另一副口唇，你将用它们享受世界；我，太柔弱了！为了爱情，我要像投票箱一样把自己劈开，让这生命之酒流出来。原谅我吧，我走路的样子笨拙；但是你这样把我分开，给了我那种在万物中活动时的奇怪感觉。空前地对我温柔吧。不要贪婪地搅动我的血液；不要搅乱我呼吸的节拍。现在我不过是一条薄纱 ；我的整个身体是一条薄纱，一个婴儿正睡在薄纱下！”这是一美好女性的私语，一个诗人的歌唱，献给她的丈夫，请原谅我这种无节制的引用，因为我要说的话都在这里：美、柔情、爱、渴望、奉献，都在这里。无论是多么炽热而颠狂的身体付出，其实她们的灵魂早已溶入其中，她们的每一次爱情都是一次生命的燃烧，在这种忘我的生命的燃烧中体验生命的高潮和快感；也无论是多么深沉而柔婉的情感的倾诉，她的全部的心灵都沉浸在最深的爱里，灵与肉，爱与欲，早已无法分离，形成了生命的最为和谐而壮美的巅峰时刻。
爱与美、爱与诗、爱与欲，都可以视之为美的高尚境界。多年前我曾经阅读过茨维塔耶娃、帕斯捷尔纳克和里尔克的《三诗人通信》，那真是伟大灵魂之间的相互吸引和共鸣，当我刚刚在茨维塔耶娃致里尔克的信中读到“我是多么地爱你”“多么的想念”这样的字眼的时候，转眼之间，我又会在她致帕斯捷尔纳克的信中读到同样深情而挚爱的字眼，我没有丝毫的诧异，我只有感动，理解和幸福，我为我能够理解她的圣洁无瑕的情感而激动、而幸福。
美在哪里？美在你的付出之中，美在你的寻找之中，美在你的呼应之中。
也许我还应该谈到贞洁，贞洁是什么？贞洁是道德，贞洁是需要，贞洁是人为的道德，但我深深地感到在中国传统的儒学观念中，对贞洁的理解是错误的，它狭隘地把贞洁理解为对身体的禁锢，这是不公平的，只要不逾越爱的法则，一切的行为都是贞洁的。
也许我还应该谈到善，善和美是同等的；善的就是美的，美的也是善的，当一种美中侵入了恶的因素，这种美最终将会变质，走向她的反面。
也许我还应该谈到母性，其实，在我所引用的所有例子中，在这些杰出而伟大的女性身上，无一例外地都是像美和爱一样，透露着同样强烈的母性的光芒。
也许我还应该谈到病态、疯狂、歌唱、舞蹈、劳作等等，但我已经感觉到累了。我无意之间闯入了一个我并不熟悉的话题，写作期间，我曾撕毁了我已写成的十几页稿纸，然而，即便是现在，我仍然感到遗憾，它的语言，它的思想，它的阐述，完全无法达到我想象中的完美。
呵，我无法继续言说，我只有歌唱。
二OO四年一月三十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