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就在我一踌莫展，百无聊赖跟自己的影子作战时，我遇到了皮哥。

皮哥就坐在临窗的那个位置上，悠闲地啜着“人头马”，身后立着四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一律穿着黑西装，打着领带，双手交叉放在背后，神情毕恭毕敬。

我用微微发抖的声音叫了一声“皮哥！”

若在以前遇上皮哥，我想虽然我也会高兴，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皮哥之间也许不会产生太多的交集。而如今，在我孤军作战遭遇挫折的时刻，那些被深藏着的软弱特别容易泛滥。我如沉浮在大海里的溺者，虽然捉着的只是一根稻草，但还是要死命地捏着。

皮哥指指身边的位置，招呼我坐下。

保镖一言不发，麻利地为我斟上半杯“人头马”。

透过这半杯“人头马”，透过房间里晕暗的灯光，我肆无忌惮地打量皮哥。

皮哥已不是当年的皮哥。

皮哥比我大三岁，住我家隔壁，小时整天介跟我厮混，常常，我们脱下那些坦露着脚趾头的布鞋，光着臭脚板，从我家的田埂一直追到半山腰，然后藏在羊群的肚皮下，在搞得一身羊臊味后，跃进清澈的水波中一洗污垢。

然而皮哥的命运多桀，在他中学快毕业的时候，一个雨天里，山体塌崩，父母双双亡故，从此他失去了约束。收养他的大伯常常对他呼三吆四的，他开始自暴自弃，到最后皮哥就如脱疆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浪迹于镇上。到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已成了当地声名狼藉的帮派头目。

所有的人都鄙视皮哥，包括我的父母，他们千方百计不让皮哥与我接触。可父母越是管束我，却是激起了我的反抗。在我求学阶段，一直没有跟皮哥失去联系。每个周未的傍晚，皮哥在我家的窗户下学野猫叫，而我则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跟父母说要去某个同学家复习功课，从而拎起书包，大摇大摆地跑出家门，在父母殷切的目光下，在夕阳的金辉里，消失在门前的矮墙下。

因此在我高中毕业后，在我无所事事的状态下，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皮哥手下的一员。其实当时的皮哥，充其量只是一个狠角色。我跟着他，做的是偷鸡摸狗的小勾当，偶尔也参于争强斗勇的火拚。

之后我在父母的泪水中混入了革命队伍，跟皮哥失去了联络。只是断断续续传来皮哥的消息，说是在一次争斗中，皮哥被砍了几刀，再接下来，听说跟了他几年的红柳背弃了他，再后来，皮哥没有了音讯。

不料，今天竟在异乡遇到皮哥。皮哥摇身一变，成了“辉煌大酒店”的老板，里里外外是考究的名牌，提着“大哥大”，梳着油光滑亮的中分，出入宝马代步，俨然一社会名流。

虽然目前我无法考究皮哥的转变过程，但这并不急，是吗？至少有一点是我可以确定的，皮哥将成为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也许是因为久别重逢的喜悦，也许是因为看到了一线曙光，压抑太久的我放纵了一回自己，将自己与皮哥都灌个酩酊大醉。

皮哥的保镖用宝马车送我回了家。

第二天中午，当我醒来时，整个人还是晕晕沉沉的，房间里是一种酸酸的呕吐气息，我赶紧打开窗户，阳光射在我的身上，好象是照着一具靡烂的尸体，我一眼看见桌子上还压着一张烫金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