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露在荒原——送给飘飘的维纳斯
米洛的维纳斯,被有的艺术评论家称为世界上最美的人体。我想这能理解,当你站在这个雕像原作面前的时候,你完全可能由衷的这么认为。然而问题是,绝大多数人可能和我一样,是通过一些粗劣的石膏复制品来认识维纳斯的,其苍白与僵硬,与美实在是有段距离,这时候,如果你仍认为,这是最美的人体,那我想说,你不是在进行审美,而是在重复别人的结论,你的审美观已然不复存在。设想一下,假如这样一块肉,放到你面前,你会拥抱她吗?反正我是不愿意。一个不能让男人凝视与拥抱的女性人体,绝对不会是美的。
在古希腊,维纳斯这位掌管美与爱情的女神,名字叫阿扶罗底德。她并不是当时最美的女人,因为象征最美的金苹果被送给了一位凡间女子海伦。由此也引发了著名的特洛伊战争。在恢弘的荷马史诗中,这场战争中的女神们,无论是雅典那,是缪斯,还是维纳斯,都少了神的光环而多了市井小女人的特征。在荷马笔下,维纳斯醋意十足而且唠唠叨叨,经常在箭矢纷飞的战场上尖叫着落荒而逃。这里,维纳斯是美丽的,同时也具有小女人的无聊与丑恶。这和古希腊人神合一的思想有关,维纳斯也因此而更具有人性。作为史诗中的人物,在塑造上也更显丰满。
维纳斯的人体美给我带来的震撼来自于文艺复兴时期乔尔乔内的名画《沉睡的维纳斯》,那依然是一副印刷复制品。但是在套色和光影处理上都十分考究,使她更接近于原作。事实上,对于油画来说,任何精妙的复制,都不可能达到原作的效果,甚至就算是原画,如果陈列和照明不符合原画室的条件,也不可能完全的展现其本身的色彩语言。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感知维纳斯的美。多年以前,一位中国的艺术家有幸看到过这副画的原作,画上人体的玛瑙似的透明感,象牙一般沉净的光泽,让他久久沉迷。虽然我看到的只是复制品,我仍然能感受到和那位艺术家一样的冲击力。画面上,裸体的维纳斯安详沉睡在原野上,造型柔顺·浑圆而典雅,丰满健硕的身体闪动着一层浅金色,映衬着渐行渐远的原野背景,我们仿佛听见乔尔乔内的长笛声起,袅袅余音,久久不去。
文艺复兴时期,理想主义是艺术的一个普遍的特征,绘画大师们也总是想表现出最美的人体,而美的标准,则是一些关于人体比例和人体和谐的共同性认识,这让他们付出了创作格式化的代价,〈沉睡的维纳斯〉也概莫能外。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今天的我们更加理解了当时人们对女性人体的认识和追求。从古希腊到文艺复兴,女性人体往往是丰满的,有着坚挺的胸部,微微隆起的小腹和浑圆的臀部。这样的身体是生育过的或者是适合于生育的,反映出人们的生殖崇拜心理;同时,这样的身体也最适合男人的拥抱,反映出一种享乐主义的倾向。在中国古代,人们也有那样的认识,按照他们的理解,那样的人体能让男人们感觉到柔软中的陷落。
美,不应该是简单的,一览无余的,她应该让我们久久探索但是仍然难解谜底,其丰富性应该像宇宙那样无边无际。而美之所以成为美,还因为有丑存在。作为维纳斯来说,她之所以美也不仅仅在于她的人体,还在于有她的历史,有她的故事和传说,有千百年来人们对她赋予的情感。而美能被你感知,则是因为你不但接受了关于美的普遍观念,同时还在于你能理解审美客体的全部内涵。
〈沉睡的维纳斯〉原画中,维纳斯的脚边还有一个小丘比特,后来被去掉了,据说是因为丘比特的存在破坏了画面的和谐。我们不能理解的是,作为构图的大师,他能不发现画面的不和谐吗?如果翻看和乔尔乔内几乎同时期的另一位画家勃隆兹诺的《揭露纵欲》,我们能找到答案。画中对维纳斯和丘比特的乱伦关系做了惊人的描画。奇怪的是千百年来,画中刻意强化的情欲并没受到指责。实际上,维纳斯和丘比特的关系,在古代神话中一直存在。现在看来,乱伦自然罪不可恕,但是如果回到历史中,这不过是一个所有人类曾经经历过的阶段罢了。它所提供的只是西方从原始到文明,跨越血亲氏族阶段的一个证据。
虽然如此,这仍然和文艺复兴的理想主义相冲突,乔尔乔内为寻找历史与理想的平衡,终于做出了一个折冲的处理,他剥离了历史的丑恶,却破坏了画面的和谐;他希望表达传说的事实,却让历史变得不明不白。
对历史的剥离,对丑恶的剥离,自然不是起于乔尔乔内。人类或许从开始那天起,就是充满理想主义的,这让人类的奋斗有了目标,有了动力,同时也让人的认识和审美具有了片面性。维纳斯的诞生,其实也是审美剥离的结果。我们知道,维纳斯同时掌管着人类生殖和万物的繁衍,在她和死去的情人相会的六个月里,大地复苏充满生机,就是这个渴望和男人交合并由此催生万物的女神,本身却不是女人生育的,她诞生于大海。原因很简单,人们向来视生育为不洁,人类的美神自然也不能诞生在不洁之中,只是由于希腊人人神合一的思想,才没有完全剥离掉生育的污秽,随着维纳斯而来的仍然是一些肮脏的泡沫。从这点看,希腊人比后来的浪漫主义做得好得多,当浪漫主义把世界剥离得透明和简单之时,也把我们带进了认识和审美上的误区。我们无法全面感知世界。而我们古人所认识到的审美规范,可能是更加先进的。在他们看来,世界不过是阴阳的交替和不断转换的结果,从本质上看,没有善,没有恶,所有的都是一个过程。对人来说,就是承认与认识这个过程,把握事物的全部,而不只是阴的一面,或者阳的一面。
回过头再说一句,我认为生育是美的。尽管伴随着痛苦的嘶叫·汗水·鲜血和污秽,但是却诞生了新的生命,有什么比人类生命的延续更美的呢?何况,这本身也是人类从苦难中捏磐的象征。遗憾的是,审美认知上的单一和偏颇,让很多人都不能接受与美伴生的丑。美国女作家欧茨曾经写过一个丈夫伴陪妻子生产,欧茨冷峻的写道:他看了,从此就阳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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