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本寂寞

   晚来风急。
   厦门这座海岛城市的风就是大，何况已是深冬里，暮色四起的时候，只是风已不单纯是风了，从海上吹来，一路携来咸涩的味道，夹着朦朦的细尘，纠结了几片枯黄的叶子，再染上点灰黑的暮色，便如一团一团的烟雾，锁住了林林立立的重楼，也锁住了城市森林里穿梭往来的一个个寂寞人。
   从疾风中走来，初阳的脚步是零碎的，街灯拉长了他的影子，缓缓，才向前拖动了一点点，他不必象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急着赶回家，在这个城市，他独自一人，下班后便自由了，自由得象一个孤魂野鬼可以到处闲散，然而，他并不喜欢闲散，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吃饭。他吃得很慢，仿佛一顿饭要吃下一个夜晚。
   吃完饭，初阳有时会找间酒吧钻进去，酒吧里那种紫蓝的迷幻情调，淹没了倚双成对的浓情，也包容了自斟自酌的孤独，总能给初阳带来一种隔世的感觉。初阳习惯啜两口啤酒，闲听几段音乐，偶尔斜睨两眼周围浮动的人影，然后回家，一夜的时光便如流离的灯光流失在晨曦悄来的时候。有时他也会约来几个朋友随处乱逛，或者三杯两盏下肚，让一日的闲愁随着酒精一同挥发掉。当然，初阳最经常的还是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爬上网，到处去招惹一些“是是非非”，制造一点“恩恩怨怨”，然后无聊的快乐，无聊的睡觉。
    光阴，就这样打发。但是，初阳已经有一阵子不过这样的日子了。寻欢的自去寻欢，买醉的自去买醉，这一夜，吃完饭，他也只是到书店转了圈，买本书就回家了。
    初阳回到自己的小屋，他拧开了一盏灯，乳黄的灯光有些软弱无力，但也勉强给了他一屋的光芒。初阳煮了杯咖啡，放了CD，便把自己埋进书里，然后，音乐在流淌，文字在流淌，时光在流淌，初阳的内心也跟着静静流淌着，只是看到那一句“君本寂寞谁须记，我是相思自断肠”时，颤了一下，他忽然儿女情长起来，取出了一张书签把这两句话抄在上面。那一刻他想起了兰格。
    兰格是初阳在聊天室认识的一个女孩，只是一句“也许我们能成为朋友”便真的成为朋友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开始是无关紧要的闲谈，后来是初阳轻声细语的呵护，再来后来是兰格步步紧逼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说不理你”，还有初阳手忙脚乱的“我喜欢你还不行吗”，最后是兰格在电话里轻声一笑，便是“应了你了”。兰格的笑声像蜜，装在初阳的心里，初阳感到心痒痒的，好像已经招来了蜜蜂和蝴蝶在轻轻地撩动，是吧，其实是初阳的心花已经和夏日里的鲜花一起怒放了。
    很难说清爱情是什么东西，说来就来了，他们只是用网络、电话、短信，还有几张照片这样的丝线，便衔系彼此成一串爱情的项链了，难而这样的丝线未免太过脆弱，怎经得起三番两回的拨弄。
    果然，幸福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过了两个礼拜，兰格发来短信。
   “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吧。”
   “为什么？”初阳一个电话追过去。兰格无语，任初阳怎样的惶惑、挣扎、固执，最后用酒来折腾，也没有改变她的决定。
     三天，初阳恢复了精神。怎料，兰格又一个短信过来。
  “我们和好吧，我控制不住自己地想你……”
    初阳没有犹豫，那一刻他的心情又跟夏天的气温一样，热了起来。
    初阳以为这回他们会此情绵绵，无止无尽了。兰格甚至还到厦门来看了初阳，顺便也看了厦门的风景。初阳自然是个出色的导游，他带着兰格踏遍了鼓浪屿，走了环岛路，他们还像善男信女一样到南普陀插香拜佛，青春的影姿和清脆的笑声洒落一地，他们贴近地感受彼此的心情就像厦门四周的海波，一漾一漾的。离别时，是有些缠绵的，但没有小说写得那样煽情。也许这就是现实与小说间的差别吧，初阳那时是这样想的。
    兰格回到北方的那个城市，却把一种叫思念的东西扔给了初阳，日里夜里，他们会钻出一个个空隙，来回着一个个短信，告知对方，是怎样小心珍藏着这一份思念的，尽管在手机上摁出一个个汉字有些麻烦，但他们乐此不疲。
    菊花盛开的时节，没有想到，他们又“分手”了，还是兰格提出的，初阳照旧有一番无可奈何地挣扎，可是，他还没有完全的皈依平静，兰格却又要复合了。这一次，初阳却反倒平静了，他甚至连电光火石瞬间的激动都不曾有过，不过，他还是欣然的接受了，反正闲来无事。
    厦门和北方那座城市的上空，他们的短信依旧往来，他们依然打情骂俏，笑谈风月，只是初阳已不再说“爱你”“喜欢你”之类的话了，就那样没心没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依依惜惜竟也成了生活的一种寄托，一直到这个季节，已是冬意浓浓。
   想起这些，无论如何，初阳做不到没有一点点的泛动，看书也便没那么的安心了。恰在这时，熟悉的短信声又来了，打破了冬夜的寂寞。初阳看了下，果然是兰格的。
  “你在做什么，这两天，你怎么这么安静啊？习惯了短信的日子，一时没有，倒真的很不自在。”
    初阳摁动按键：“我在看书。”
    这时候，CD里虞澄庆的《春泥》刚好倾泻而出，初阳想起兰格以前曾跟他提过这首歌，于是又加了句：“正听着《春泥》呢。”
   “呵呵，你怎么也有这首歌了，其实那天跟你说起这首歌，我是发错了，原本是要发给另外一个网友的。”
    原来如此！初阳恍然了，立刻，有一股火在悄悄燃烧。
  “你在手机上打字的速度真是令人羡慕啊，以一敌二尚且应付自如，不过，偶尔忙中出错也是难免的。”
   “呵呵，他们也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朋友，要按顺序，他们都在你先呢。”
    屋外，风切寒窗，初阳浑身有些瑟瑟，心中的星星之火，却已成燎原之势。
   “还有个先来后到的顺序？这样说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接客啊！”
   “是啊，我今晚喝了点酒，微醉，青楼卖笑，花醉红尘啊！不过我是卖笑不卖身。”
   “醉了？那该是花枝乱颤，抖落一地的残红，一地的碎琼啊，走过路过的客官，请小心了，可别踩着了。”
     初阳开始嗤之以鼻。
   “你怎么这样说话？卖笑又怎样，我不过不愿意让年华在孤寂中逝去，赚取几分资本来‘营生’。”
   “只怕你赔尽别人的钱财，自己也不见得赚了多少银子，这般折腾，不过算是多做了几次免费的减肥运动！”
    初阳变本加厉，他想起兰格说过要减肥。他的确已经愤怒，可是怒火竟然却又瞬间幻灭，内心已然冷冷清清，顷刻间就恍如一潭死水了，于是说出来的话也都冒着寒气。
  “浮世如此，你的爱又有几分？”
    像一块石头，投来，初阳的死水微微有些澜动，但却理直气壮，“一腔热情！”
   “那也不过是热情，一腔突围的热情！”
    初阳想辩解，可一时词穷。
   “网恋原本如此，多情成恨，不若了然。”蓝格乘胜追击，随后一句“再见”带了几个感叹号，重重地掷了过来，便无声无息，留下初阳独自思量。
    初阳先怔了一下，而后沉沉静寂。
    再见，还再见吗？原本以为把一个“爱”字小心珍藏，等待着兰格彻底的转意回心，想不到，一不小心已经是霉绿霉绿的了。
    就这样再见了，转眼成陌路。
   冬夜里一场春泥埋葬了他们的爱情，其实心里早知道这样的结果了，只是生活有时也需要像剧情安排一样，再来一幕真相大白。
   初阳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这一次是淋漓尽致了，再没有以前的小心翼翼，他以为自己会有一种宣泄的痛快，可是他没有，不过，他却是轻松了，虞澄庆的《春泥》再次唱响的时候，他真正明白了，原来他跟兰格不过是城市中的两只困兽，在寂寞的时候，随手乱抓，碰巧抓在一起罢了，他们所有的爱情都是一场虚拟的游戏，一场宣泄青春，冲突寂寞的游戏。
    初阳把书合了起来，连同那张写着“君本寂寞谁须记，我是相思自断肠”的书签，然后洗澡，关灯，睡觉。厦门的夜空没有因为一盏灯的熄灭，而一改往日的璀璨，只是灯火纵横中，依旧有那斑驳的暗影。
   而初阳，也许明天他跟兰格还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