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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农历的11月18,外面的雾好浓好重。从朋友处步行回来的路上,我曾一遍遍地想:37年前的这天,也许是掌灯时分吧,是不是也下着好大的雾?或许还有凛冽的北风?或许还有飘荡的雪花?冷是肯定的了,但我不知道那时的雪花是否与现在的一样,而寒冷也只能用以后的感觉来想象了。 我曾经多少次地沿着记忆的隧道向前爬行,但每每中止于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趴在母亲的肩头,不敢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仿佛幽默的空间中,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我记得小时候最怕自己呆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双眼盯着挂着分不清颜色的门帘,想象着随时都有可能轻轻一挑,然后有一个庞然大物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有次母亲下地,把熟睡的我锁在屋里,惊惧在梦中唤醒,张开眼看着空空的四壁,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怖。我哭着,高声地呼唤着“娘啊,娘啊……”,单调的声音越发显得孤独,于是爬上门框,从狭窄的门缝中,伸出小手去摘外面虚挂的铁锁。也许是年幼无力,也许是慌张出错,本来一摘就能脱勾的黑锁,跟我作对一样紧紧挂在外面。一番努力失败后,我爬上堂柜,对着镜子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眼泪鼻涕在脸上流淌,然后又抄起一把铝制的饭勺,放在锅沿上狠狠摔打。母亲从地里回来,抱起我,用粗糙的双手擦拭着我的脏脸,一边说:“孩子,孩子,都是娘的不好……” 因为追忆太难,所以一些故事只能沿着母亲的述说而想象。大概是两、三岁时的样子吧,应该也是一个冬天,或着凑巧也是傍晚?那个令人讨厌的小脏孩儿,在土屋的炕上翩翩学步,手里端着一只粗瓷海碗,里面盛着几枚通红的醉枣,兴奋得鼻涕象长长的瀑布,晶亮地挂在嘴边,一路呼叫着走来。不足一米的土炕于他来说无异于万丈深渊,小小的脚丫刚刚触到炕沿,就仿佛有一种召唤般地纵身而下。在那一激动人心的时刻,他的耳边肯定回响着身体下坠时产生的呼啸,他的眼前肯定看到大人们因惊愕而五官错位的脸庞,他的思想(如果有的话)肯定被这美妙的瞬间所陶醉。我为了这百分之一秒的享受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来听母亲多少次地说起,当时我小小的脸栽在那个对我充满仇恨的碗里就象鸡蛋碰石头一样,我的前额是如此不堪一击,我的脑袋整个成了一个血葫芦。惊慌的娘一时找不到擦血的东西,顺手解下了自己的粗布腰带,然后又抓起炕上放的一团乱棉花,在我脸上一阵乱抹。我当时纯洁的鲜血无比旺盛,额头和鼻子处象两只刚刚贯通的泉眼喷薄而出,血冒三丈直达屋顶,呲的被烟熏火燎乌黑油亮的房顶滋滋作响。(这跟后来我参加无偿献血时形成鲜明对比。那时,我面对着年轻美丽漂亮的女医生,哆嗦着伸出我干瘪的右臂,紧闭着胆怯的双眼。女医生说“攥拳”,我攥拳;女医生说“松手”,我松手;女医生说“连续”,我连续。后来那个女吸血鬼无可奈何地说:“算了吧,就抽出180CC,让你沾了20CC的便宜。”我在心里说:操你妈!我来这里无偿献血,竟然我成了贪便宜的吝啬鬼了?)直到现在,如果你仔细观察我好了伤疤忘了痛的面部,还会看到在鼻尖和右额处,有两个小小的印痕。这成了我唯一的记号,将伴我一生。 后来,母亲充满悔恨地说,那时也不知道送到医院包扎,只是裤腰带擦湿了,就用棉花擦。要放在现在的孩子,还不得塌了天啊。我曾研究过面相学。书上说脸上有疤的人是破相,代表着种种难以预测的不幸。我常常想,前些年的坎坷与不顺,也许与此有关? 儿时的记忆,留在我脑海的的确不多。这几件让人看着烦心的事,不知在我的印象中浏览过多少回。直到有了孩子,我才知道,自己经历所有的不幸,都是对孩子的一种补救。从孩子身上,有时也会发现新的自己。比如我出生的日期是寒冷的冬天,于是我计算着让孩子出生在气候相宜的农历4月。那天晚上,我用脚踏三轮车把她们母子从妇产医院接回家,象抱着一件易碎品一样把孩子轻放在床上,看着丑陋无比的孩子,象看着26年前的自己。孩子的脑袋被产道挤压得象一只西葫芦,孩子的眼皮因长期在养水的浸泡而变得又厚又大,孩子啼哭时的额头上竟然皱纹丛生,孩子的细小的眼泪象绿玛瑙一样晶莹而透明,孩子的哭时象小公鸡一样尖细鸣叫。看着初生的孩子,我突然想到为母亲的辛苦,娘生俺养俺这么大,该花费多少心血啊,而孩子为娘又能回报多少?那天晚上,我一夜未合眼,侧身抚头瞅着儿子,一个人无声地落泪许久。 农历11月18,这个对我而言无比重要的日子,却从来没有引起过我的在意,就象其它的任何日子一样,工作着,玩乐着,烦恼着,等到想起时,才知道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真正让我重视起来的,是去年这个时候。那天刚好是休息日,妻子买好了菜,准备要好好庆祝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要回老家。在这个于我来说非同寻常的时刻,我想到了自己最应该的事情,是去看看远在家乡农村的白发亲娘。因为,孩子的生日,是娘遭罪的日子。 还记得当时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和母亲、哥嫂围坐在桌边吃饭时,我淡淡地告诉他们,今天是我的生日。吃完饭,娘说,我老了,也没记性了,你们以后的生日,就自己记着吧,如果你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了。娘有哮喘病,特别是冬天更严重。那天她佝偻着身子,双手拄着炕沿,一个劲地咳嗽。看着娘苍老的脊背,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孩子一天天地长大,母亲一天天地衰老,等到孩子有了能耐,可以衣食无忧不被牵挂地独自生活时,母亲已经徘徊在生命的尽头。人生就是这么代代相传,环环紧扣,让人想起来,真是遗憾! 今年本来打算回老家守着老娘过生日的,却因了上级领导的检查,连续几天地加班赶写那些充满谎言大而无当信口胡说的汇报材料。昨天晚上在单位加班,顺便上了QQ,有一个网名叫“海”的姐姐说要问我一件事情。在这位漂亮的海姐姐面前,迎风从来都是顽皮而童言无忌的。于是我对海姐说:“问事可以,但迎风是要收咨询费的。对海姐可以减半,但条件是姐必须吻弟一口。”海姐是很有内涵的女人,每次这样的玩笑,都让海姐说你就贫吧,以后再不理你了。我正美滋滋地坐在电脑前,鼠目寸光地看着屏幕想看看这个海姐会提出多么高深的问题时,突然看到一句:“迎风,明天是不是你的生日?”那一刻,我好感动!我的时间被无聊的工作剪切得支离破碎,我成了每天写东西的机器,我吃得是草流出的不是奶而是我的脑汁,我虽然已经脱离那个让人心烦的办公室岗位而调到主管着全公司1000多号人劳动、工资、人事的政工部,而那个受累不讨好的差事却象个幽灵一样的缠着我,我的辛苦劳作都是为了掩盖他人的无能,我挣着一份的工资却干着好几份的工作,我的神经都快被那帮剥削者折磨成一团乱麻,我的快乐随着那些苍白的文字而灰飞烟灭,我竟然忘了对我来说这么重要的日子,我竟然在想起这么重要的日子的时候,还被纠缠着身不由已,我恨透了这个写材料的工作,我恨不能身生双翅在回家的天空中展翅高飞。那一时刻,我好想家,好想娘…… 这一天是在无比烦恼中度过的。坐在电脑前象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写着永远也写不完的材料。中午有朋友要请客,因了真诚的祝福而多喝了几杯酒,下午又坐在电脑前敲打那些言不由衷的文字,好乏好累也好困,把头抵在桌前,竟然睡了两个小时。醒来,有朋友站在身边,说:“今天我们请你,给你过生日吧。”几杯水酒,几句话语,些许温暖,些许遗憾。日子就象爬过的梯子,猛一回头,才知道已经上了很高很高,既不能纵身一跃返回重来,又不能一脚踏过直奔尽头。虽然想蹲下休息一下,时间的皮鞭又从背后无情地抽来,虽然很苦很累,但还得这么一步步走下去。 37年前的这天,在一间农村简陋的土炕上,随着一声灿烂而嘹亮的哭声,有一个小小男婴诞生了。37年以后的此时此刻,他刚刚接受了朋友们的宴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信手涂鸦地写下这段随想的文字。 农历11月19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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