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一个20,一个17。
夜自习里昏昏欲睡间,窗玻璃上忽然一长二短。她振作一笑出来,老大拉了她就走,急促地说“我把他处理了”。
才注意到他手上粘乎乎的是血。她心大力狂跳,问“小威?”
他转头望定她,冷静地“右手可能保不住了”。
月光清澄,花圃里蔷薇的香气如火如荼,她开始发抖。
火车轰隆轰隆在夜色中西去,她一路静默着。她一直怕疼,想像中的疼好像更疼,尖锐地戳到心底。长到17岁,她没被打过,如果被抓回去,恐怕难逃一顿疼痛的抽打。
小威,他也会怕疼的吧?
老大也沉默,攥着她的手,忽然手劲大大的几乎要捏碎她。
风在站台上哗啦啦的响,她单薄的拎着书包跟着他,步子慌乱。暗夜里巷道间曲曲深深,有亮着灯的旅馆。他压了学生证拿到钥匙,房门上写着--207。她一直记得这个号码。
钱很快花光了。老板娘整天来催。晚上他不知道从哪弄的啤酒,牛肉,鱼罐头,花生米。
“没事儿,几滴血还够吃口饭的”他自顾自的喝酒,昏黄的灯下一脸惨败,她无声地掉下泪来。
北地的大雪天很快来了,雪夜的月光愈发惨白,冰凉凉地在地上洒了一层霜。平时一起疯闹惯了,很少认真面对,她并不了解他在想什么。她甚至不明白跳上火车那一刻自已的勇气从何而来。
他微皱了眉,似只睡在半梦里。梦里仍是一伙人喧喧闹闹,他话少,却喜欢人多的地儿。至善一张俏脸在月光下闪闪烁烁。他凑上去就亲,喝多了吧一定是。哄笑尖叫声中他脸上热辣辣的开始发胀,头上的血哗的涌上来,恼怒地扯住她衣服抱上去。仍然是一巴掌。她真的一点也不怕他,从来是。他头发晕,却咧开嘴巴笑起来。这个丫头,他确信她跑不掉,这一个亲吻可以无限期推后,但必须是他的。他不准任何别人占有她。
他们没有钱去添两件厚的冬衣,只好计划着逃票到暖和的南方去。候车室门外,她看到寻人启事,粗糙的黑白照片上她的脸奇异的变了形,一双大眼漠然的睁着,像30岁。
“想回家吗?”他的声音仍是如常平淡。
她眼中一闪,轻轻点头。“你呢?”
“跟着你”。
电话打回去,爸爸说“回来吧,全处理完了,何家拿了一笔钱,刘家不告了。没事了,快回来吧。”。她发一声喊,丢了电话,扑在他怀里。他由惊愕到和她一起欢叫,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雪花飘落的广场上,他们喝了一碗牛肉粉丝汤。汤很烫,喝下去浑身暖洋洋的,看着她鼻尖沁出的热气,他忽然体会到一个男人在某个瞬间成长的真实含义。
她得知小威那只手接骨后已差不多痊愈了,晚上开始可以安稳睡觉,再没有那只细白的,写情书给她,把她抵在墙角索吻的手来扰梦。刘家并没有干休,一通暴打后他耳后落下一道浅疤,赏她的是校园人潮鼎沸中狠狠一记耳光。这一巴掌彻底令她死了心,开始心平气和地背书考试。高考完她去看老大,对面坐着,她垂半漆黑的短发虚掩了脸颊,微微一笑。短短月余,光洁圆润的脸上有了种遥不可及的沉静。
自此一个北上打工,一个南下入学,绝断经年碾转间,音讯渐无。她循着安全熟悉的脉胳漫行,快乐的,淡漠的。
认认真真谈恋爱时,李维问:“你不是处女?”她黯淡地一笑:“你好象也不是处男吧。”李维的酸劲儿一下子上来了,缠着她讲以前的事。
她抽着烟,仿佛又置身小旅馆中。同样的冬夜月光,同样的冰凉的寂静,同样烫热的身体。
只是这中间已经隔了些什么,一种叫流年的东东。如白驹过隙,措手不及间一切都遁形了。
“他要回来了”
“他?”
“嗯”
“老大?看你?”李维停下淘菜的手,别着脸问。
“看病”
“肺癌,还有半年吧。”她噼里啪拉在抽油烟机的轰然中炝花椒料儿。
李维替她抹掉眼泪。“你以后也少抽点烟。对肺不好。”
15年。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黄金时代。他心不在焉地坐在酒店的露天花园清吧里,园里有一棵枇杷树,有风经过,大片的树叶沙沙拉拉一阵急响,象突然下起了大雨,总让他不自禁地抬头去看。
15年前,小旅馆的院落里,也有一棵枇杷树。至善时常坐在2楼窗前,好似在听那风雨声。他远远的看她,只感觉她于他,此时是这么近,彼时是那么远。她的情绪不管多么激烈,面孔却一如既往地冷漠着,任何人事,即使在她怀里,也像是渺渺无期。
晚上她常常梦醒,用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问“下大雨了吧?”他迷糊中哄她:“风吹的枇杷树叶响呢”
抱紧她时,她会在黑暗中默默回应。当他进入时,她猛地弓起了身体,喉咙里哽咽。微暗中她在身下轻声呻吟,忽然说:“说你爱我,好嘛?”他停顿一瞬,屏住呼吸,窗外漏进来的月光下,看到她一眶眼泪。
“一切还好嘛?”
至善点点头。就像那年火车站大风雪中,她想回家时的点头,教人心疼。年过30,她的明净中多了一份安和妥贴。
她点了份莉莉香唇,开始送上来时,是淡粉色,像她唇膏的颜色。时间一久,染成浓郁的桃红。她很沉默,不时低头看那杯中色彩明暗流转。他握住她的手,仍是冷的,像她年轻的时候。
“怨我吗?”他终于还是没有问。
他们都成年了,毕竟。
他知她不是压抑情绪的女子。倔强、敏感如她,会绝然掉头而去,从不委曲自己半点。但她也是绝不随意诉说委屈的女子。
他忽然想,他们当初怎么没有个孩子呢?哪怕是做掉了也好,证明他确实进入过她,那份疼痛,像一个洗刷不了的印记,于她是个真真切切的存在。
黄昏,拥挤着下班的人潮车流。过马路地时候,他牵了她的手。对面音像店里有人在唱:
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紫微星流过 来不及说再见
已经远离我 一光年
有生之年 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 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 算不出 流年
。。。。。
他一偏头,她一脸失魂落魄, 大棵眼泪落在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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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狼蛛一样在黑暗里奔跑
象水珠一样在岩石上爆炸
我的生命你何时开花
我等你已经等的手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