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江湖险恶。江湖无情。江湖水太深,游的越远越容易沉溺。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他还是只能呆在江湖。因为他是一名刀客,他习惯了提刀奔走在江湖。 不过最近他很累,有些厌倦江湖。 要一壶酒,坐在酒馆的门前,一杯又一杯,直至醉倒,然后东倒西歪地摸回那个小院,是他每天必行的功课。小院的那个女子,自然会替他脱靴、铺床,在他床边放一壶酽茶,他一醒来就可以喝到。 此刻,他已喝的差不多了,是该起身的时候了。就在他喝完杯中的最后一滴酒时,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风行客。 风行客运刀如风,杀人无痕,一年前还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刀客。可是那场激斗过后,他就从江湖隐匿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人们只知道在那场一斗三的血雨腥风中,风行客的右手受了伤,是被黑星门的毒镖所伤。不过黑星门的三个高手也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被削去了双手,再也不能发镖了。 他握了酒杯的手颤动着,“风行客……”,这个名字似乎已开始被江湖淡忘了。是的,中了黑星门的毒镖,肯定不能如风一般用刀了,又有谁还会去想起一个残废的江湖刀客呢? “黑星门放出话了,就是追到天边,也要找到风行客,把他左手也剁下来,让他从此不能提刀。” “唉,可惜我们再也看不到那么快的刀法了。其实黑星门又何必呢?那枚毒镖已经毁了风行客了,何苦还要追杀?” “江湖恩怨,不是你我所能看明白的。我们还是多喝酒,少说话吧。” “啪”,一声脆响,只见那酒杯被他捏的粉碎。两个闲聊的江湖人回首,只见一个黑色的背影跌跌撞撞离开了酒馆。 穿过这片树林,就是小院了。秋意萧瑟,枯黄的叶子随了黄昏的寒风飘下枝头,落在小路上无声无息。几片树叶围着他飞舞,似乎在戏弄着微醉的他。他仰头看了看,枝头所剩无几的还挂了几片叶。嘴角牵动了一下,泛起一个冷笑,挥掌拍去,叶片悉数飘落。身影腾起再落下的瞬间,所有飞舞的叶片已成碎末。提在左手的刀,兀自发出幽幽的寒光。 靠了树干坐下,轻吁一口气,一年前自行挥刀斩去右臂的疼痛又袭上心头。那场残酷的恶斗,他原可全身而退的。黑星门三大高手联手来战,也没法从他刀下讨了便宜。江湖第一快刀,一刀致残,两刀见血,三刀毙命,在江湖闯荡了多年,很少有人能在他刀下走过三招。而那天,竟是在他已快坚持不住的时刻才赢的:那拼尽了全力的最后一刀,划过了咽喉,砍过了腰间,顺势削去了双手。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看见那被划过咽喉的人动了一下,黑色头巾下散落出几缕长发。俯身去看,正遇上了对方幽怨的目光。在刀尖上舔血江湖的他,早已忘记了性别的他,居然在那一刹想起了对手的性别————韩月,黑星门唯一的女杀手。她虚弱地问他:“可不可以让我死的好看一点?这样仰躺着死去,实在太不雅观。”他惊讶于她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惦记着美丽,心底升起一丝柔情,抱了她倚在一块石上,甚至替她整理了鬓边的碎发。可她却趁机从靴中拔了毒镖,在他无法防备的距离之中将它深深插入了他的右臂。 一刀挥去,美丽的头颅滚到了一边,那个讥讽的笑容还凝固在唇角。整条右臂隐隐发麻,他迅速封闭了穴道,冲着那个没了双手还在喋喋怪笑的主儿冷言:“风行客一生不杀残废,你回去报信吧。一年后,玉霄楼见。” 那夜,没有月,星也黯淡。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片树林的。毒气已把右臂浸黑,没有任何知觉。 那夜,他也是这样靠了树干坐下,心里只有恨。不是恨别人,只恨自己。江湖第一快刀,居然让一个垂死的人把毒镖插进右臂?江湖没有同情,何况是敌人?眼睛不会说谎,那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在江湖,眼睛也是武器。 树林的尽头,有淡淡的灯光。他知道,那里一定有人家。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张床,不管醒来后身在何处,他必须先找个暖和的地方睡一觉。左手提起刀,犹豫了一秒,挥过右臂,青黑的手臂落在林间,浓烈的腥味逼使他迅速逃开。 循着那点光亮,他踉跄奔去。 回到小院,正是掌灯时分。推门而入,她正坐在房中等他。白衣白裙,纤尘无染。黑亮的发髻衬的肤色越发白皙,有光在眼眸深处跳动着,如水若烟。桌上,是几盘精致的菜肴,和温热的酒。 目光随他坐下,轻柔的说道:“今天替你饯行吧。”“怎知我要走?”“我想你该走了。一年了,身上的伤早已好了,心底的伤也该好的差不多了。”从她的玉指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多谢姑娘!”“不必言谢,别后请多珍重。”“此去还不知道能否回来?”他的眼一一流过这养伤的小屋,有些留恋。“你是江湖的人,注定了要走的。这小屋是留不住你的。”“姑娘,我……”“无须解释,我都明白的。” 看他欲舍不忍的模样,想起初见他时灰暗的神情,她低头沉吟着。江湖,令无数人折腰的江湖,究竟有什么吸引着他们?眼前的这个男子,还有自己的师兄,都曾在这清淡的小院驻足,最终却都要去喋血江湖。可是换来的是什么?满身的伤,满心的痛与怨,却还是放不下江湖。当初师兄拼死护了自己才逃出追杀,临死却还是仇恨的眼神。“凌波双剑”,那曾风云一世的名头也早随了师兄的死而烟消云散了。而这个已失去了右臂的刀客,养好伤的第一件事就是练习刀法,念念不忘的依旧是江湖。可她,真的觉得好累,只想守着这小院过普通人的生活,永不记起那些江湖的争斗。 有风透进房来,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她急忙起身掩好窗,把灯芯捻亮,仿佛想借了这微弱的光挽留住温暖。 “江湖是男儿的血,女儿的泪。”她悄声说着。对于男人,再温柔的安慰也抵不过一个江湖的位置,他们注定了要生在江湖,死在江湖。 “姑娘,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这就走吗?”“是的,”他看着跳动的油灯,“也好让这灯光留在心底。” “也好,喝了这杯你就上路吧。” 夜风中,他离开了小院。身后的灯光只够陪他走过树林,就骤然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