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天火车和平时一样晚点的话，我现在也许应该不会站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淋这场倒霉的雨了。暮色渐浓，街灯在次第亮起来。湿的地面反射着碎玻璃般的光亮。坐了二十多小时的火车后，疲惫不堪，心绪茫然的我，迟钝怨忧的表情让不多的行人侧目。预约好的人没有出现，仿佛也是料想之中，我就沿着一条自己给自己的迷途，走进早就在无数次恐惧的想像中熟悉起来的绝境。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见一个三年前就约定了的网友任斐。这在许多有网恋经验的人看来是件极其荒谬的事---------有谁会将网恋进行到三年之久？！真能持续如此之久就不可能等到三年才见第一次！。可是我把这荒谬坚持下来了，好象九死不悔的样子。我从刚刚开始学会上网不久就认识了他。因为没有过网恋的经验，我稀里糊涂的就掉了进去，并且再没能走出来过。这期间我还同时跟很多网友有过似是而非的暖昧关系，有许多次对方曾经激起我立刻想去见面的冲动，那一瞬间里如火如荼的强烈胜过与他万千倍。当然任斐当初也曾让我燃烧到完全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食人间烟火,愁柴米油烟的世俗中人的程度。记得有一天我在上班时偷着给他写邮件，不巧被同事看见，当时我的脸刷得红了，心里却一横：不管了，反正不久我就会从这片土地上消失，这儿的一切人事都将与我毫无关系。这足以证明当时我的脑细胞已经烧毁了大部分，以为自己能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
不过三年后我虽然没有离开地面,但却把自己拎到了这个我没有想到终究会来到的城市.当然不是什么真正的九死不悔,而是逼不得已.家没有了,未婚夫没有了.在想出其他的去处之前我只能来这儿了.我没有想过要在这里再找一个法人(注:合法情人简称),只是感情没了依托,这样成风中飘絮一般的飞舞也不是办法,先找个地方落脚吧.不是他还在期待着我的出现吗?虽然现在看来他是爽约了,可我一点不怀疑他正在某个错过了的地方焦急的傻等着我的出现,心里想得是:再等等吧,他一定是在路上遇到堵车什么的了.
从前的任斐对我实在是没得说.他的所作所为只叫我有一种感觉:无地自容.因为我在无意中玩弄着他的感情,甚至可说是游戏着他的人生!我明知道来见他无疑是拉着以为是上天堂的他下地狱还是勇敢的来了,也许潜意识里就想着除了在地狱接受惩罚外,无以恕罪吧!
我拨他的手机,铃声有节奏的响起.
三年前我和他刚刚开始网恋时,我也常常在电话这头带着期许静听铃声响起.那时候他还在一家网吧打工.我几乎每天给他打电话.他接电话时总是抱着网吧角落上那个比他还高大的立式空调,背对着一屋子人在与我的对话里沉醉得无以复加,成为那段时间那家网吧每天必定上演的一出喜剧-------当然那是在旁人的眼中,彼时我们俩全情投入,更多时候都是患得患失的症状,谁也不可能觉得这是出喜剧.
老板当然不能容忍打工仔在眼皮下天天作秀.很快他这份工作就被我间接的葬送了.这之后,他和我失却了固定的联系.他换了好多家网吧,他能力比许多人强,还常常为老板值通宵夜班,却要的是最低的报酬.尽管如此仍然是做不了多久就会卷铺盖走人.因为偷着上机,因为想听我声音不打招呼就跑到附近的电话亭里去了.是我间接地害他一次次的失业,他却显得乐此不疲.天真的说为了听听我的声音,看看我的留言什么都值得.从每月少得可怜的薪水里克扣掉自己的早饭甚至晚饭钱留下做想念我时的电话费.最穷的时候,甚至连给我打个电话几块钱都得给别人借.可他从不抱怨.冬天冷得要命,我能听见他一边说话一边跳着脚努力使自己暖和一点.只要能听见我的声音他显得那样的开心.当我听到他发自内心深处的开怀大笑在深夜的街头四处飞扬,仿佛看见一群白鸽忽啦啦的放飞,他年轻晴朗的笑容照亮着黑暗的城市夜空,那一瞬我的灵魂里充满了对这个相遇由衷的感动与感激.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不到一个月吧.我还是象原来那样鼓励着他,然而激情不知为何开始降温.理智可怕的循路返回.现实的魂魄重新附在我世俗的血肉上.比我小近六岁的他,在连谋生都成问题的状态下,心里还揣着相思的火炉.他看不出我的激励后已经开始有了言不由衷.固执的找工作挣钱,找一切机会学习,给我发照片,一再对我说:等到我挣到了一张火车票的钱我就来看你.
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找到我”?-----除了一张照片,一个电话号码外,他对我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只要有一个电话号码我就能找到你.”
我相信他.因为他的狂热.而且他不只一次在电话与电子邮件里告诉我,如果他来到我面前时我不再爱他,他只会选择一条路.死路.这话说得多了后,我再也感觉不到这里面的爱的深度与炽热,早已从恐惧变得近于恼怒.他的眼泪由痴情渐成窝囊.我开始有意的远离他.对他说电脑坏了,或者要学习,考职称,没什么时间上网了.家里来人了,工作上的应酬多了.,要出差了.打电话也不太方便.
他沉默了.
沉默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对我是一个渐渐回到从前的正常生活的过程.从前我在封闭的生活里愿意用一切做代价换取与激情的相遇;现在透支了过多热情后虚弱无比的我觉得平静平淡的生活是多么的安宁与难能可贵.对他我担心了一段时间后自欺欺人的把他当作和我一样默认了现实,接受了现实,安然于现实.
一个寂静的夜晚,我良心发现的拨了他家的号码.一个声音告诉我他出事了.就在我对他说了很多牵强的理由的那天晚上,他出了车祸.现在快出院了.腿可能会在一段时间留下残疾.
放下电话我开始上网.在他的ＱＱ上留言.一字一句都是久违的真诚与温暖.从前爱的感觉在怜悯与忏悔的激化下一点点回来了.我不再有热烈的温度,而是感觉到一种 厚重的责任.我应该负起这个责任.
我想起为了回避他,我总是隐身上线,有几次他上线千呼万唤,细诉相思,无论怎么或浓烈或缠绵我都冷酷的不应答,继续在暗处和别人谈笑风生,尽管我知道他要在老板苛毒的眼光下偷着上机是多么不易.
现在他不在线,我却开始如此执着的,一天不拉下的留言.
终天有一天,收到他的留言.是一个他的朋友留给我的,简单的说了他的近况,让我不要担心.还说他还和当初一样的爱我,他知道我在一直惦记着他,所以托朋友来留言免我担忧.
我曾经以为这样一直留言下去,直到他的头像在ＱＱ上亮起的那一天,我会怎么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可是那一刻我只是呆呆的反复读着那几行字,心里麻木得很.直到夜半醒来时,才感觉到微微的钝痛.
从那天起我又恢复了冷酷的面目.不再主动和他做任何联系.偶尔打开ＱＱ会看到他汇报工作似的告诉我他的近况:
腿比以前好多了;
找到一份工作,
现在在北京学习;
放弃那份看好的工作了;
又找了一份工;
准备参加成人高考;
考场上想着你竟然把答题卡给带出来了.
和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一个店卖耗材,很忙,很想你.
我的物质条件开始好转了.一个月可以给你打好多电话了.可是总是占线我问过总机了.你的号码没错.为什么打不通.
我们的生意没做了.还是按家人的意思去继续读大学了.
我一直留着要来看你的那笔存款今天动了一点.因为我生日没有你的祝福.我去买了酒和朋友喝.
你是不是再不会出现了
还记得我说的单翼天使吗?我们都是只有一个翅膀的天使,只有彼此拥抱才能飞翔.
我统统只是看着.不回答.
在准备考试期间他用家里的座机给我打电话:”宝贝,我怕,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打岔:”别瞎想好吗?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的充实自己,锻炼能力,有了这些,未来才不是空话.”
“好的宝贝我听你的.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因为我要娶你.”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如此严肃认真的说着这样孩子气的话,我心酸不已.
有时候我不太方便接电话,就会在电话这头嗯嗯的支吾着,他在我每一个嗯后面吻我,然后开心的笑着说:宝贝你嗯的时候是不是撅着嘴啊?我一想你撅着嘴的样子就想要亲亲你.我心里又有了那样酸楚的温暖,象锥子一样长驱直入良心最柔软处.
可是不管怎样,所有的感动与激情都已经是过去时了,心里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触动,阴影轻轻的漂过后一切照旧云淡风清.
天已经黑了，路上的颠簸让我筋疲力尽，在这个陌生城市站久了，心情烦躁，我想抽烟,只是夜晚在路口抽烟我怕人误会。迎面昏黄的路灯下晃过来一个人影，高高的个子拉着长长的身影，我想是他。我看过他照片，却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冬日的黄昏，虽然还没有说话我却有预感，就是他。我奇怪此刻竟没有激动万分，至少我没有拘束。他比我想象的要好，感觉有点象多年的朋友。“愁死我了,来了也不打个电话告诉我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幸亏有照片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找你了。”一系列的话使我有点感动。从他那双还带有一些纯真的眼晴证明什么。。。
“一路辛苦了”
“没有，我先去了另一个朋友不累”我顺口掩饰和他有说有笑走着。
任斐把我带到他住的地方我没有表示反对，他要带着我在房间里四处转转。我嫌麻烦说只住一晚不用参观了。任斐始终微笑着，是那种暖洋洋的微笑，让我的心理烦躁和提防一点一点的消散。我知道自己没有白来，不过他的坦然让我不自在，他太认真,象个涉世不深的孩子,而我有点象老油条,在玩弄他的感情。
“好了,你休息吧！我在客厅沙发睡,有事叫我,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我们这里怎么样”
“好的”我对任斐的感觉没有错。无论怎样我都把他当弟弟看待，我们属于两代人的感觉。
早上，任斐上完班回来就带我出去看看这片飘雪的天空，很小的城市，很穿的马路，“不过人很热情呦！来这里吃一下烤羊肉看看我们这里和你那里有没有什么不同”。呵呵，坐在一家看起来很冷清的小店里，谁知道他竟然手拿着三朵玫瑰送给我。我很吃惊的，我只是笑着放在窗户那里，等吃完饭我故意把花留在店里的，我觉得我不能接受。还是放在这里可以给店里增加一些暖意。谁知道他竟然自己把花拿在手里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将花顺手插在包里。
我从任斐嘴角边上一抹浅浅的笑看得出此刻的他满满的欢喜。
任斐陪我在这城市漫无目的闲逛,我开始对大街上的漂亮MM评头论足,告诉他什么样的MM可以骗娶回家做老婆,什么样的MM适合做情人,任斐很认真的看着我说:我都不要,只娶你.我笑着说,傻孩子,我们有代沟，我不喜欢哄弟弟，我需要被人哄，被人宠，可我在你面前天真和撒娇的感觉都没有。任斐说我虚伪,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我说不是虚伪是我老了.
我越发觉得任斐的痴迷有些可笑,我只是尽情享受他对我的照顾,从网络到现实。
晚上任斐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一个自以为见过世面,玩世不恭的主.他的朋友早就知道我的到来，所以见面没有尴尬,很自然。三个人在一起吃饭。席间任斐一边大口大口地喝酒，一边嘱人把盛着蛇血的杯子拿离我的视线。这个大男孩是个奇怪的混合体。看起来单纯幼稚，却又这般体贴心细。他记得我和他说过，我怕看到血,他的细心让我的眼睛竟然有点湿润。
他的朋友问我,你相信网恋么？“怎么可能,不现实的问题傻瓜才网恋呢”。”但是事实告诉我有的，三四对呢.”.”呵呵，我的个人观点有错误。”他的朋友递给我烟。我没拒绝。我和他朋友喝酒。任斐说女孩子抽烟不好，我头都不抬的回答说我是女人。
任斐的朋友开玩笑的对我说，“任斐有恋母情结,就是喜欢大女人，晚上要和大女交流一下相思的心得？”任斐要拿杯子向朋友砸过去，我无所谓的说：“我是他姐姐，不是他母亲.”
回家任斐怕我生气,骂了一路朋友不是东西.我吐着烟圈对任斐说我不在意,其实我很在意.
那一夜我没有让任斐睡沙发,我知道该和任斐做最后的告别,留给他以后的都是对我的回忆.
我走的时候没有惊动任斐,桌上给他留张条,告诉他我的决定，说我的平凡，不爱打扮，抽烟成癖。缺点毛病多,固执已见。要命的是我比他大6岁。女人都怕老。所谓姐弟恋是富婆养小白脸。我说任斐我可没钱养你，其实我根本不爱你，这个游戏我玩腻了，谢谢你使我愉快。
然后关机.回家两天后换了手机号码，一切似乎又恢复老样子,日子又都归于平静了，半年过去了。某天我还是忍不住好奇,打开那个荒废很久的QQ,满屏任斐的留言:
我相信你是爱我的，你为什么不在意我的感受而在意别人的感觉
其实你才是个孩子,任性,固执,自以为是的小女人
我很想你,你真狠，就这样从我的世界突然消失了?
我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你，为什么不让我死掉？
每天都有有人死去，每天我的身体某一部分都在死去
………………..
所有的，一点点撕碎我的心。一脸的泪水。
我拔通他的电话,已经停机.我找到他的朋友。他朋友在电话里痛骂我去死，骂任斐瞎眼怎么会爱上我这样恶毒的女人。诅咒我下地狱遭报应。我说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我就是没心没肺，任斐他乐意。我找他只是想要忘在他那里的东西。
没有了任斐的消息，我开始担心，真奇怪我还有心。转眼秋天了，我想离开这个城市，就在离开这个城市的前一个星期，我收到了他的朋友寄来的一封信和一个包裹。包裹里是一条红色短裙,我很喜欢。信里装的是黑色的任斐的照片。他的朋友说任斐酒后出了车祸,裙子是我去看任斐时他买好的.我看着信在风里无助的打着转儿飞向不知名的空间，我的心开始在那个他的世界里流浪，为找到他的气息，他的话语….
我又开始和往常一样的生活了,现在进行时，日子总要日复一日的继续下去。我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消沉，白天百无聊赖的上班，下了班就去酒吧混掉一个晚上。可我的内心依然是叛逆的红色，但我什么都没有做。洒吧的朋友告诉我，这世上，任何东西都可以被替代，爱情，往事，记忆，时间都可以被替代，每一个人的悲伤，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只是自己总觉得比别人更加疼痛难堪。
可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是不可以遗忘的，如同忧伤无法埋葬。想念是爱情的墓碑，不管时光如何流逝，它总是会在你的心里悄悄地告诉你，你是爱过的，需要永远铭记
时常在梦里看见任斐对我笑，纯真的眼神,让我心疼。许多这样的夜晚，我给自己放一首《冷雨夜》，点上一根烟，我吸烟越来越厉害。像吸毒一样,我想让烟雾掩盖自己，泪光中任斐的脸越来越清晰。我计算着我将会在什么时候去美丽的天堂，找我的任斐，或许我只配下地狱。死后也不能和任斐相聚。
任斐,冥冥之中
在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