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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寒月~江南》全文
[楼主] 作者:不识西家柳  发表时间:2003/11/03 13:45
点击:219次





八月十五,洞庭湖畔。





秋意乍冷,寒鸦噤语,流水轻吟,天际一轮圆月,冷沏蒹葭。秋桐如玉树临风,独伫在千顷泛着鳞光的湖畔;他无言,犹如脚下的青石台阶般沉默,青石已逾百年,那本就是人为雕琢出来的浅孔,已被岁月无情的磨光抹平,就象秋桐的心,也渐渐的在刀光剑影中日益冷漠。





流水无情,落花有意;当秋风吹起,桂花就如同怀春的小女,羞羞答答的告别枝头却又欲舍还羞,在空中几度翩跹后就义无反顾的投入了流水。也许在它的心中,流水本就是它的归宿,可它忘了,流水是无情的,尽管你落花有意,但总有一天,它会在流水的漩涡中知道什么叫沉沦的。





花瓣不懂,所以它还在继续的落,有意无意也沾满了秋桐的白衫,也许沉默的男人更具魅力吧。落花呢喃着,拼尽全身所有的能量散发出尽可能浓郁的芬芳,它有这个自信,只要是男人,谁都会无法拒绝这种温馨的。





秋桐就是秋桐,他可以在秋风中独泣,也可以在花溪畔伤醉,但他从不欣赏落花。花只有叶的衬托才显得美,离开了绿叶的花,是无根的放荡的。那种瞬间的舞蹈,不过是最后的灿烂,当明日朝阳初起的时候,落花不过是泥里的狼藉而已,它还有那种美感吗?





他挥起了手就如同挥起了剑利索而没有任何一丝多余恰到好处的拂去了脸上的落花,看着落花在坠落时发出的痛苦而又失望的叹息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沁起了一丝笑意那种带着冷酷而又莫名的笑意





“没有任何人可以亲我的脸,没有任何人可以拂动我的心”,秋桐人影未动,可心已开始动了。就象脚下的湖水,尽管在秋风中也有涟漪,但它的内心却仍旧平静的。但是一瓣小小的落花,却可以激起它的躁动,以至于产生喧嚣,谁又能明白这个道理呢?





他努力的收敛心性,他明白心动对他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杀手,天下无出其二的超级杀手,心动就意味着鲜血与死亡。他知道这个代价,所以他从没心动过。他是无心的,除了剑,除了酒,他的二十七年的生命中就从没有过别的风景。





鲜花是他的花蕾,生命是他的玩具;如果说他的世界还有别的,那就是他的全部。他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反正他从没有算过。他只记得他的生命中有过三百零一次激动与兴奋,那是他等候的结果;有时候一天,有时候一个月,当剑尖溅起血花,他的等候就随之结束。然后就是短暂的激动与兴奋,在拨剑的瞬间。





酒醉,酒醉,没有等候的任务,酒就是他的唯一。国破山河碎,人间处处闻尸香,他见不惯,可也无法。除了闻着尸香醉酒,他不敢直面这个无法无天的世道。





“一把剑可以杀人,可你能杀尽天下的罪人吗?”这是他的师傅说的,那是他唯一一次没有任务的出手。师傅没有解释,他只轻叹了一句:“也许这会成为你最后的一次出手,你已经违背了杀手的基本生存法则。。。。。。









烟雨江南,春洗枝俏,洞庭湖畔新月如钩。





落花盈池,柳拂晚风,一双如玉纤手轻抚着桃花,那葱指与桃红相衬,直羞得桃瓣纷飞,浑失了昔日艳尽众芳的傲气。确实桃花有羞愧的理由,俗话说:人面桃花相映红;花以人娇,人以花映,可是要是人艳于花,那么这桃花还有相映的必要吧。





秋桐此刻的眼里本就如是。桃花虽艳,可失于之艳,虽可情动一瞬,然与清荷相比,又失于隽永。百花之态皆因各有所长,才谓之为繁花似锦;年有四季,花有百节,正因为如此,所以人才只能图一时之艳而无长久之计,赏一季风情而难解百节情衷。





而她呢?秋桐无法不惊诧于上天的造物奇迹。能让百节芬芳为一体,四季浓艳集一身,淡眉秀蹙,乌发如瀑,红唇胜火,腰柔柳枝,此等人材,岂是一个尤物二字了得。





流水痴滞,百花消声,在此时节,在这光景,任何言语都属浅薄,任何诗词都逊风骚。唯有一轮弯月,还敢轻施粉黛于她的脸庞,映着她目中的盈盈清泪,诠释着梨花沾雨的娇俏。要是人流泪也成为一种美,那万物还有不心动的理由吗?





她的翠袖红衫显得有些不整,也许是刚才的疯狂让她忘了束好衣衫;其实实在是没有必要,一个时辰前她与他本就是赤裸的。赤裸的在如茵的绿草上翻滚。在他的粗重喘息里,在她的浓腻呻吟中,他们经历了人类最为疯狂的原始游戏。他是激情的,她是配合的,当风与云相融的瞬间,总会产生雷声。于是也就有了她的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吟唱,在吟唱声中,落红沾满了身下的绿草与白裙,与身旁的桃瓣揉合,化为了一地春泥。





她的酥胸半露,雪白如凝脂的肌肤,在月光下更显圣洁。她的脸是绯红的,经过了一个时辰,好象并不没有丝毫的减退,如瀑的长发还带着几许草屑。“我该走了,你会记得今夜吗?”。红红的唇颤颤的,如珠落玉盘,清咛而亮丽,竟没有因这颤而变。可她的脸上已经写满着期待。





秋桐无声,他无法言语。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作为他一个杀手,与她的一度缠绵已经严重的违背了杀手的标准,难道他还能给她承诺吗?。





一瓣落红飘起,直坠向身后的水里,泛起了丝丝涟漪,转瞬之间,就被流水吞没了。好象流水并没有停止前进的步阀,他能因为她的落红而停下吗?





剑起,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犹如一道流星的轨迹,在她面前的桃花丛中轻轻的流转了一回,复又消逝。这一次他没有激动与兴奋,因为他的剑出鞘后第一次没有沾上血花,所以他的剑缓了一缓。这弹指间的慢,也许在别人的眼里根本感觉不出来,可是他知道,他的剑已经老了,柔了。





第三百次,剑出空回,这是他唯一的一次。但他感觉到了激动,那是在剑发以前的他从没享受过的激动。直到空回的剑进鞘,他的那种别样的激动犹平息。





满树的桃红,尽落在春风中。满目的娇艳,在他的那一剑中被摧毁殆尽。唯有光秃秃的桃桠,还记着刚才那道银光。那凫凫婷婷的桃瓣,只是留恋的望了一下枝头,无声的落在泥里水上。。。。。。









没有任务的日子是轻松的,没有任务的日子是郁闷的。没有人可以理解秋桐的这种心情,他这种人本就不属于自已,他的存在就是为杀人而存在的。当没有任务,也就是没有杀人任务的日子,秋桐真不知道自已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除了酒,他能干什么呢?他什么也不会,从他有记忆时起,他的生活中只有剑,那三尺长闪着寒光的薄剑,从比他高起就伴随着他。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让剑溅上鲜血的日子,那是他在八岁的时候,师傅就将他关进了一个房子,房子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头近二百斤重的狼。





“杀死它,你才能生存”这是师傅关上门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为了这句话,也为了自已的生存,他只有举起了剑。他杀死了它,他让自已的剑第一次饮上了鲜血,尽管这血里也有他自身流的血。





“其实你下手狠点,你本可以不受伤的”,师傅望也不望秋桐一眼。“去包扎一下吧,记住,对对手不狠,受伤的只能是你自已”。从这天起,秋桐知道了生存的意义。当他包扎好腿上被狼咬伤的伤口起,他就下定了决心,他最也不会对任何人再手下容情了。





他是接受任务最多的,也是完成最漂亮的。二百九十九次出手,都是一剑致命,而且从无失手。如此良好的记录,让他赢得了天下第一杀手的称号。他成功了,因为他无情,他知道无情对杀手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春水,夏日,冬啸,这三个他儿时的小伙伴都已不在了,在他师傅的嘴里,他得到了仇人的名字。当他轻易的将剑插入仇人的喉头时,他简直无法相信,剑术不在他之下的伙伴,为何会死在她们的手中。





“情,是情,让他们走向了死路”;师傅仍旧面无表情:“秋桐,你一定要记住,天下没有任何人可以打败你;如你失败,那一定是女人,只有女人才会让你的剑变得迟钝,从而让你与你的三个师兄一样,走向死亡”。。。。。。





女人。秋桐第一次感觉到这世上还有男人与女人之分,当他的剑插进他师兄们为之丧命的女人的喉头时,面对她们痛苦的表情,他感觉不出这与男人有啥分别,更不明白师兄们为何可以为她们而死。





他的生命中没有女人,男人女人都是人,为何要分得那么清。就象剑没有雌雄一样,剑入咽喉,还不是同样的痛苦表情。他觉得他想明白了,所以他将自已交给了酒,没有任务的日子,酒就是他的女人,如果是非要让女人存在的话。









江南的春色是可人的,尽管山河破碎,但这并不影响岁月的轮回。四季依旧交替,冬雪还是被绿茵覆盖,所以秋桐并没有因这而产生丝毫的别样心情,这几天没有任务,那么他就只有酒。





酒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忘却很多东西,包括杀人。秋桐从不放过好东西,所以他醉了,醉在洞庭湖畔的驿道凉亭中。亭外绿草凄凄,春雨如丝,他没有诗意,因为他没有思念也没有牵挂。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除了时时在身畔的剑,也许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所以他也能很轻意的睡去,在酒这个女人的怀里。





驿道并不清静,有雨又如何,是人走的驿道,当然得有人走。秋桐既然选在这里睡觉,那么他也就有这个准备。他是个杀手,如何保护自已才是第一位的,只有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睡觉,那才是安全的,因为杀戮一般只属于黑夜与偏僻的地方。





这地方不偏僻,因为它属于官道,川流不息行走的人正印证了这一点。他好象听到了锁呐的声音,那《凤求凰》的曲调,在江南代表着的就是送亲的意思。这并不足以让秋桐惊醒,可秋桐醒了,尽管他的眼并未睁开。





有点奇怪,这锁呐真的有点奇怪。秋桐不懂音律,自然无法对音律奇怪。他奇怪的是这锁呐太雄壮了,简直是大合奏。吹的人少说也有三五十,这等排场,不是一般财主官绅所能摆得起的。而且还有马蹄声,数量还不少。





江南自古以来不喜欢骑马,所以少马。何况蒙古人占领江南后,为防百姓造反,严禁民间牧马,所以在江南除了官府有马外,民间是极难得一见的。可是这送亲何来那么多马呢?至少有百十匹。





正思虑之间,送亲的队伍已近前,从微合的眼缝里秋桐瞧清了这支队伍。打前是三五十人的吹锣打鼓的乐匠,其后是马队,一色的蒙古兵装束,足有上百人。中间是一顶十六人抬的大花轿,轿子很大,就如同一间闺房,占了宽阔官道的一半有余。随后就是挑嫁妆的队伍,几十辆牛车,那牛车上如山般堆积的物事,足可装满秋桐所憩的凉亭十间。其后又是马队,数目不在前队之下。





“停,休息一会吧,坐这破轿闷死人了”,一声娇莺自那大轿里传出,不轻也不重,很好听的那种。可就是这声看似无力的话语,对这绵延近一里的队伍却无疑是命令。在声出的当儿,一声接一声瞬间传到了头与尾整个队伍,不需要安排,整个队伍已经伫足当地。





“咦,前面有个凉亭呢”,那女声又响起。“扶我进去歇一会,这地方儿景色还不错呢,有点像俺家大草原呢,俺想好好看看”。没有人答腔,因为谁都在忙着自已的事。几个看似丫环的小女孩已经下车,指挥着几个下人铺起了地毯,真不敢相信,在积满水污的青石板上,那簇新的大红地毯就这样铺了下去。





“一队向左警戒,二队向右警戒,通知后队原地警戒。三队向前五百步,禁止一切行人通过。四队进凉亭清亭”。一个千夫长模样的人在马上不住的下着命令。完全看得出来,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队伍随着他的命令,各行其事,有条不紊。转眼间就各就各位了。





当四队进入了凉亭,无疑正看见了正酣睡的秋桐。“报告千夫长,凉亭里有人睡着,是不是”。。;“别废话,任何人都不可以留”,千夫长用手做了个往下劈的样子。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狰狞:“手脚干净点,别弄脏了亭子”。





“是”,那个蒙古队长转身欲走。“慢,先别动手,我还没见过南蛮呢,我想好好看看,跟咱蒙古人有啥不同的”,又是那个女声,秋桐可以听得出,她已经离开了轿子。。。。。。









    春湿驿道,细雨如泣,凉亭就是凉亭,虽能遮雨却不能避风。都说春寒料峭,虽说时近中春,然在烟雨中的江南,却还有些许寒意。秋桐此刻有点冷,那不是外来的春风所带来的寒意,而是身前的那个人,准确的说就是那个说话如莺鸣的女子。







   此刻她离他很近,甚至秋桐可以从她身上闻到那种如兰花般清新而婉约的香气。他没有睁开眼,有些时候睁开眼会大煞风景的。那眼线处薄薄的缝,对他来说,就已足够。谁相信睡着觉的人会杀人,可是他相信,因为他尝试过,甚至于他现在就能。尽管他与她之间还隔着二把寒光闪闪的刀,但这不是问题。







    让敌人放松是杀手的原则,人只有在放松的时候才是破绽百出的时候。壹剑封喉,当对手还来不及对自已的空门作出反应时,他的剑已经割断了敌人的咽喉。事半功倍,这是好杀手最经典的方法。杀手无形,因为你不知道他何时才会存在,这也是杀手让人恐惧的原因所在。







    在眼缝的余光中,秋桐已经想过了十几次不同的出手方式。任何壹种,只要他想,就足以让面前所有的人倒下。但此刻他不想,他反而觉得冷,壹种发自心底的他从没有感觉过的冷。他不明白,但却有种别样的感觉,那就是他好象闻到了血气,那种他习惯闻到的血气。这柔情的天,这如花般芳馨的凉亭,难道会有血光之灾?







    亭外的风大了些,不经意间将雨丝带进了凉亭,也在不经意间浸湿着秋桐的白衫。“江南真好呀,怪不得父亲老说只有得到了江南才算得到了中国,真没说错呀;”女子幽幽的说了句。她的目光并没有离开秋桐的脸。“是呀,你看这满目的绿草,正好给俺们英勇的蒙古将士放马呢,还有那些个猪样的南蛮子,正好肥草”,这是那个魁伍的千夫长说的,有意无意,还瞟了秋桐壹眼。







    “你就知道放马,除了打仗你就不会说此别的吗?”女子微怒,明显听得出她对千夫长的卑夷。她转身轻轻的叹了声说:“江南物华天宝,真正的人间天堂呀。我们大草原虽说辽阔无边,云高马驰。可与江南的人杰地灵相比,我们不知要逊色多少呀。这种天堂,怎可用来放马圈羊呢”。







    “那不放马圈羊,我们要江南干吗?”那个千夫长搓着手有点言语无措的说。“大汗的意图岂是你这些莽夫所知道的呢,大汗再也不是蒙古的大汗了,他是天下的大汗。要治天下,必须得学习汉人的礼仪与制度,只有这样,我们的大蒙古国才可以纵横四海,让八方皆归。我蒙古光靠你这冲锋陷阵行吗?你能杀尽天下所有敌人吗?”。







    你能杀尽天下所有的敌人吗?;当秋桐听到这句,他的心微微跳了壹下。这是他师傅说过的话,也是他到现在也不明白的话。快意恩仇,仗剑而歌,为什么就杀不尽天下的敌人呢?。







   “靠武力征服的天下是不长久的,因为你只能让敌人的肉体消失,这种肉体的消失,只会激起他们同类的精神。我蒙古有多少人,就凭我们区区几十万人,能控制我们前无古人的疆域吗?那肯定不能。所以忽必烈大汗说过,只有利用汉人有效的礼仪与制度,从肉体迫之,在精神上治之,让各族人为我大蒙古效力,难道不比杀光他们强吗?。







    那女子娓娓道来,尤如说着壹件极普通的事。这与她娇如莺啼的语音好像完全是不同的概念,国家大事,尽在壹小女子口中如同儿戏般轻盈,怎不让这个落花的季节,这个烟雨的江南多了几分迷离。














   “该走了,再不走就到不了长沙了。秃鲁花不尔平章说不定已经等急了”。那女子淡淡了吐了口气,平静的说。“好的,三队请通知前队起程。”千夫长人虽鲁莽,但办事却井井有条,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风起,声起,亭里亭外衣袂舞动,在悄无声息中已然成行。“公主,你也该进轿了,瞧你穿着这汉人的衣衫,漂亮虽然漂亮,可不禁风呀”,那是她的丫环说的,听得出那嘎嘣脆的声音,并不是江南口音。“小丫头,你懂啥呀,咱公主这回可是要嫁给汉人呀,还能穿咱这长袍不成呀。你瞧咱这公主穿汉人衣衫就是漂亮,我都还想穿呢”,这是另外大点的丫头说的。公主笑:“小丫头片子,你要是喜欢穿呀,等到了洪都我就把你嫁给汉人算了”。







   “我才不要呢,汉人都是猪呀。我爹说的,这汉人的男人最绝情”,丫头看样子平时也跟公主贫嘴惯了,所以有点不依不饶。“是吗,把你嫁给他你肯不肯,如果你肯,我现在就把你嫁了,免得多嘴多舌的。。”公主笑得花枝乱颤,指点着秋桐说。“他呀。。”丫头说了半截,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对那个酣睡的男人有种说不出的好感,剑眉垂鼻,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有股说不出的傲气。“他呀。。”她重复了句,可下面的话无能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行了,行了,小丫头片子,动心了不是。汉人谁说都是猪呀,本公主是嫁给猪吗?”公主先嬉后正,直吓得那丫头伏地求饶如捣葱。正在闹的当儿,千夫长已进亭内,“公主,该起驾了,外面车马就绪”。“好了,那就走吧,阿尔汗,你也别叩头了,把我轿里的那床丝被拿来给他盖上吧”,公主不由自主的又转头望了秋桐壹眼,目光有点依依不舍。







   秋桐的全身肌肉在抽紧,因为从来就没有人如此的贴近于他。公主。那个公主现在与他的距离可谓不盈尺,甚尔其的发梢也偶有拂在他的脸上。要不要出手,要不要。。,秋桐在问着自已。这种距离如再不出手,他将最也没有出手的机会。他感觉他的肌肉在颤动,他的思绪也陷入了矛盾的混乱。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就在这当儿,他感觉他的脸颊被二团柔软的东西轻触了二下,温软而潮湿,还带有几许淡淡的芬芳。







    秋桐不由自主的睁开了眼,就在这瞬间,秋桐才明白了惊艳二字的含意。惊艳,只能用惊艳二字来解释。她的脸刚刚扬起,正好与他的双目相交,她目如秋水,纯净而不带淫秽,也许是因为害羞,雪白的小脸倏的红霞满天。更添几分娇俏。就这样四目相对,在这丝雨如歌的凉亭,好象世界上只剩下了四只眼睛。







   “叮”,壹声清脆的声音自秋桐的身畔响起。长剑自动的跳起,在瞬间壹缕眩目的光芒如月华顿逝,复归于静。也就是这声剑啸,将四目顿时隔断。“你的剑会叫。。”,公主淡淡,好象刚才的事本就没有发生。但她身边的人却如临大敌,转眼间就在公主身前圈起了壹道刀墙。







    秋桐起身,像平常般玉树临风,可他的脸色已显凝重,剑出鞘必有血光之灾。因为他的剑是饮血之剑,如非血气太浓,又怎会发此鸣咽。难道我的预感真的来了,想起刚才闻到的血腥之气,秋桐顿生怯意,这种感觉他从没有过。但今天他知道来的决非是庸手。







    果不其然,春风细雨剑光血箭,转眼间已将亭外的世界变成了死亡的海洋,凄厉的惨叫,马的悲嘶,还有那如黑云压顶般的利箭呼啸声。弹指间,只能说是弹指间,亭外已死寂。因为亭内的人都看到了亭外已无任何的活物。







    马蹄声又忽想起,自驿道的两端急骤而来。快,快,比风还快。就在凉亭里蒙兵转身护向公主身后的瞬间,三百多骠骑已团团围住了亭子。壹色黑衣黑袍,连座下的骠骑也黑如墨染。急马骤停,竟无马鸣,在距亭子壹步之遥,齐刷刷而驻。如此工夫,就是天下最精锐之师,也自叹弗如,那个千夫长现在就如是。







   风还在刮,雨还在下,可亭里亭外,竟无丝毫的声响。唯有不远处隐隐传来的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仿佛在告诉这里的人,这条驿道上还有活人。。。。。。












公主沉默着,仿使亭外的变故与她无关,也许她本就没有转身,因为她还是面对着秋桐。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可以给她安全,没有理由,就冲他那如松般挺拨傲岸的身躯与那脸上不动声色的沉静。






她最喜欢他的眼,看似迷茫但隐隐中却可见到那迷茫背后如刀光般锐利的光芒。此刻他未动,好象他天生就是站在那里,站了几十上百年似的。这块土地是属于他的,只要有他的存在,凉亭也许就是堡垒,没有任何人可以攻破的堡垒。想到这里,公主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因为她的心是复杂的。






马蹄声近了,不徐不疾,但好马从来就是这样,不经意间闲庭信步,却可日行千里。无疑远处来的马是好马,就在公主转身的当儿,那马已到了亭前。马确是好马,人当然也是好人。这好很难分清,但对于马上的人来说,这好就很容易分得出来,因为他看上去无任从那个角度他都是个好人。






紫色长衫,白色头巾,如玉般莹白的手挥洒着的是一把绘着山水画的檀香折扇,就凭这副打扮,也可以让人徙生好感。何况他粉面修身,与座下火红的大宛良驹相映,更添几分倜傥的风采。更为难得是,他脸上好象天生就有一种笑意,淡淡悠悠,亲切而温馨。






“我叫白杨”,他轻轻的说;“认识公主很高兴,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吗?”他的笑意更浓,好象刚才的事他一无所知。公主浅笑:“要帮忙的事当然有,就比如。。”公主指了指了地上的尸体;“他们都是从呼伦贝尔大草原跟着我来的,我不想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这点忙你能帮吗?”,不卑不亢,浑然无物。






“那是应该的,只要是公主分付的,小人定当如约完成”,白杨毕恭毕敬,刚才的那等威风顷刻不见。“只是我家主人想见公主一面,不知公主可肯赏光哟”,白杨接着说。






“是吗”,公主的嘴角不经意的闪过了一丝揶揄。“你去告诉你家的主人阿鲁克沁,本公主无意见他,关于今日之事,忽必烈大汗自有公断的,呼伦贝尔的勇士们也会记得今日所蒙受的耻辱的。天空的鹰不能容忍乌云的遮盖,呼伦贝尔的勇士也会踏平天山的班尔喀部落的。阿鲁克沁,呼伦贝尔会记得这个名字”。






“我家主人阿鲁克沁亲王有请公主移步武昌,无非是想一睹公主风采,何况亲王早就有书于大汗,欲与呼伦贝尔公主永结秦晋之好。公主一路而来,亲王曾三番五次修书相邀,可公主总不赏薄面。无奈之下,我等才出此下策。刚才有惊忧公主之处,尚请海涵”。白杨依旧笑脸盈盈,对公主的狠话恍如未觉。






“公主和亲怎能轻易受人之邀,你让你家主人死了这份心吧”,千夫人忍无可忍,终于破口大骂,毕竟几百弟兄的死已足够让他伤心。“多嘴。。”公主这嘴字还未落地,千夫长已扑地而倒,在白杨的挥手间。“多嘴的下人留着也是心烦,公主我替你教训他了。怎样,我们是否该动身了。。”白杨凝目着手中的折扇。“可惜少了根扇骨。。”好长好长的幽叹。






“我说过了我不会去的”,公主狠声。“勇士们,是你们冲锋的时候了”,公主倏然变色厉呼,在呼声中公主身前仅有的十余个蒙古兵奋勇当先,不顾一切的冲出了凉亭。






“何苦呢,就不想留个伴吗?”白杨轻声的叹息,叹息声中马队丛中矢如雨下,转眼间那十几个人就变成了刺猬。惨叫伴着箭的呼啸,如狂风骤雨倏然而止。






死寂,死寂,凉亭内外一片死寂。。。。。。











亭外风雨依旧,亭内却是物是人非,纵使镇静如公主,也难免失色。此刻她的脸色是苍白的,箭矢已经让生命消逝,可活着的人呢?他们又会是何种颜色。阿尔汗软软的躺在了公主的怀里,一支箭从她的胸前穿入,无论力度还是精度,都恰到好处,从心房穿入却并没透背。那在风中颤颤发抖的羽翼,仿使在嘲笑着生命的脆弱。






公主轻轻的抚上了阿尔汗到死都不明所以的眼睛,任她胸口淌出的血浸湿自已的衣衫。死了,都死了,为何独独剩下我呢?公主在心里呢喃。都死光了吗?都死光了?他呢?。。忽然之间,公主又想起了那个玉树临风般的男子,他还活着吗?。她急不可耐的转首,却见那男人依旧伫立,连位置好象都没挪动过。“你还活着。。”公主不知道自已为何如此的兴奋,那声音里充满着希望与期盼。






“我当然活着,因为我还不想死”,这是秋桐第一次回公主的话,也是第一次回女人的话。尽管只有一句,可对公主来说,就已足够。因为这证明他还活着,有时候只要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强,言语与其相比,本就多余。






“好功夫,沾衣十八跌,如果我没猜错。。”,白杨的声音不算难听,但在此刻,难免会让人讨厌。何况他还是鼓着掌说的。果真如是。“你不用猜”,秋桐厌恶的止住了白杨的话头。“今天我不想出手,我只想带她走”。全场楞住,尤其是公主,直楞楞的眼神已经说明了她的惊诧。秋桐何尝不如是,在说出此话的当儿,他自已也不相信这是出自他的口。






反应最快的好象是白杨,“这。这。。恐怕。。”白杨喃喃,显得极度的为难。“轻风细雨寂无声,一瓣落红溅白喉。”秋桐轻轻的吟咏着,轻轻的移步,轻轻的托起了公主的手,甚至是轻轻的走出凉亭。公主没有拒绝,她觉得此刻只有跟着他才是安全的,她没有丝毫可以拒绝的理由。






“你。。你不会出手的。。没有订单的你是不会出手的。。”,白杨浑失了风度,嘶哑着嗓子说。“我可以例外的”秋桐淡然而坚定。“我雇你,杀了他。。”,公主有些明白秋桐的身份了,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有些事是不需要点明的。






“你雇我”,秋桐有些惊异。“他好象有点不值钱,我从不接这种人的单,他不够档次。。”。“你。。”公主还没回答,白杨已先出声。在这“你”的声中,箭雨又起。箭雨,只能说箭雨,因为它已将天空遮住。其间还有闪电,七道,七根扇骨幻化成的闪电。闪电是最快的,力度也是最强的,可以想见,白杨这次是下了血本。他要一招致命,因为他明白他面对的对手永远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完了,全完了,在白杨发出扇骨的当儿,他有一丝后悔,他明白在这如雨般的箭雨中最也不会有奇迹了。刚才能剩下公主,那是因为他心中有数。可现在呢,他最也不能让秋桐还能屹立了。为了他死,想不到竟要用呼伦贝尔公主作陪葬,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白光,虹光,谁又能分清是什么光呢?反正平地里闪起了一道惊虹。如七彩的花瓣,在一片乌云的天空上绽开。没有惨叫,没有惊呼,有的只是龙飞九天的灿烂。顷刻间雨过天晴,白杨还没来得及品味这绚丽,只觉喉头处一凉,世界就沉入了一片黑暗。






倒下,倒下,刷啦啦倒下了一片。没有任何的先兆,只有喉头的一点腥红。凡近秋桐五步的人,只余下了冷清的骑。九天有蝴蝶,在其它人揉眼的当儿,有二只蝴蝶从天而降,那就是秋桐与公主,他的剑早已入鞘。






在风雨中,唯有衣袂飘飞。“轻风细雨寂无声,壹瓣落红溅白喉。”如歌如泣,谁解其中意呢?。






公主依偎着秋桐,秋桐轻扶着公主,在青石板的路面,他们旁若无人的走着。






剑光还会再闪吗?这个日子还有血腥吗?谁知道呢。最起码公主现在不知道,她只觉得她现在好欢愉,就象她发梢落下的水珠,绽开着每一粒芬芳。。。。。。








风渐渐的停了,雨渐渐的止了,风雨的江南,除了烟雨,还会别的亮丽吗?好象应该有。没有死人,没有血腥,有的只是风雨摧残后的落红或绿叶泪滴,这种凄美,也唯有江南才能独占。






青石板的路已经走完,剑光没有再起,血花没有再溅。秋桐与公主走过的路,是在黑马的丛中与仇恨的目光注视下走过的。没有人会再出手,因为他们是人。他们用的是刀,是凡夫俗子的刀,虽然霸气却也食人间烟火。我的剑是什么?是流星?还是惊虹?秋桐暗思。好久了,有十年了吧,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已的剑,因为剑再也不受自已控制了。出手必是光芒,是血光,就如烈焰,在最绚丽的瞬间就已消失。你可以记住它的绚丽,但你最也无法欣赏它的曼妙身姿。






血有时候是美的,在虹影白喉的片刻,如一朵桃的花瓣,沁出一抹绯红,秋桐经常为之陶醉,兴奋。那代表着成功,代表着一件艺术品的诞生。师傅说过,让该死的人成全自已的艺术,本身就没有亏待于他。也可以说,让该死的人完成自已艺术的最后一笔,是死的人一种无上的光荣。






二百九十九次出手,他又完成了一次艺术。可这次他没有兴奋,因为没有任务,因为他不知道死的人是不是该死。他的剑尖跳动了三十九次,三十九次,是他从没有达到过的境界,但今天他完成了,比师傅还多了三次。落花剑只有一招,但一招尽可以纵横天下,人可以躲过刀剑,可谁能躲过无处不在的落花呢?何况它还是如此的绚丽。






三十九次跳动,三十九条人命;二百九十九次出手,是他艺术最浓的一笔。落花变成落红,染尽了烟波浩瀚的洞庭湖。这幅山水画美吗?他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为了身边的那件艺术品,他可以毁尽天下所有的艺术。她本身就是天下最美的艺术品,有了最美,还需要那些庸俗吗?






丝被,那床丝被,在她将丝被盖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丝被已变成了网,她织就的网。我是鱼吗?他在当时也问过自已。是鱼又如何,是人又如何,明知是网,却无法拒绝,他还有选择吗?。女人,何必要有女人,那抽刀断水水更流的女人,他的剑能斩断吗?






路已走完,前面已无路。绿草与芦苇遮挡了视线,前面还会有什么。是湖吗?是深不可测的湖?还是柔情胜水的湖?。谁的脚能在无路的地方踏出一条路,也许你能,也许他能,可是秋桐却不能。因为你可以开辟一条属于自已的路,他却不能。因为这草与芦苇是他的朋友,从小到大他唯一的朋友。只有它们,从始至终见识了他的孤独与伤感。只有它们,才见过他的泪与泣。






夕阳如血,将黄昏的江南镀上了一片金黄。那阳刚中带着的柔情,除了江南,谁还能占尽如此漪旎。云自在的流动,尽管它无声,却也惊起了滩头的白鹭。白羽傲空,更添长空几许颜色。“想飞吗?”秋桐凝眸,剑眉中含了一丝亮色。“嗯”公主轻声的回答。“如果能像这鸟儿一般翱游长空就好了,小时候我就经常想呀,我那天能在空中与大雁一起共舞片刻,就是摔下来死了,也值得了”,欲羞还频的脸上,漾起了童真。






飞,轻盈的飞,在飞舞长空的时刻,语言本属多余。秋桐的白衫在飘,公主的翠衣绿裙在飘,在白鹭丛中,在蒹葭顶上,秋桐犹如一道霞光,追逐着白鹭。“我欲凌风归去”,此刻的秋桐,正欲凌风归去吗?。






长空中多了二只蝴蝶,一白一彩,在夕阳如血的黄昏,谁能留下这份永恒的美妙。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天下本无路,有了人也就有了路。不管你是用手还是用脚路,无条件的都是由人开辟出来的。但像秋桐与公主这样走出自已的路,天下又有几人。






长空无边,可人有归宿,疲倦的鸟儿还知栖月枝头,何况人乎。灿烂只属于瞬间,虽秋桐将瞬间尽可能的持续,可总有归期。降落,应该是降落,在洞庭湖畔,在芦苇尽处,在那个疑无路中的又一村,秋桐与公主降落了。






脚下是绿草如茵的大地,身前是落红烂漫的桃花,在柔柳的叶梢,随叶飘浮的可是蝴蝶?。身轻如燕,燕儿能不让柔柳折枝吗?。“这不是梦吧”,公主在叶梢舞着衣裾,“这是什么地方”。






“家,我在疲倦的时候憩息的家”,语声中秋桐与公主如蝶落春池,悄然的踏进了这天造地识的“家”。碧湖,绿草,红花,俊男,佳人,世上还有如此的绝配吗,想不到在芦苇丛中,洞庭湖前,竟还有如此美妙的桃源。






“这是什么树?怎么如此的娇艳呢?”,公主指着沿湖而立的几十株桃花。“在大草原为什么我见不到呢?”。“桃树,这是桃树,天下最美的花就出自它的枝。每当风起,漫天落红和着轻风细雨,那种美感是我最喜欢的颜色”,秋桐有些落寞。他顺手捡起一瓣地上的桃瓣,“它的美只在瞬间,那就是它离开枝头的那一瞬,悲壮却无哀怨,就象剑入白喉,对生的人是一种愉悦,对死的人何尝不是种解脱呢。沾了泥的桃花,存在又有什么价值?”。






公主惊愕,桃花在枝上不美吗?就是落红不也有凄美吗?花舞空中,虽然不失为美,可那只有瞬间呀。难道人活着就是为了瞬间的美吗?他是杀手,难道杀手只会欣赏瞬间的美?那他为何还要种下桃花呢。剑映桃花,桃花经得住他的剑气吗?。






没有人可以明白,公主当然也不明白。“可以看看你的剑吗?你的剑光好象落花,瞬间,就是瞬间的光华,却可以让天地为之失色。你这是什么剑?”公主盯着秋桐腰间的剑,脸上有些期盼。“这是杀人的剑,剑出必须见血,你已经见过”,秋桐回避着公主的眼光。“轻风细雨寂无声,一瓣落红溅白喉。剑本是落花,只要瞬间的辉煌就已足够,你又何必见呢?”长长的叹息,修长的身影在暮色中越显寥落。






落花,落红,白喉也会灿烂。可那是生命之花溅出的最后一抹残红,这值得吗?可是不值又能怎样呢,任你如桃花般羞尽春色,可风雨无情,当生命如风般之轻时,能留下最后的绚丽,不也是天下最美吗?想到这里,公主好象懂了,懂了这风中落花的美丽。






“还能让我飞吗?空中是如此的纯净,除了你我,就只有白鹭与我共舞,芦苇为我轻歌,这种感觉你还能给我吗?”,公主呢喃。是谁的脸映红了桃花,无可奈何花落去,落花只有一季,人生怎可重来






所以他们并没有飞,寒月下空间本就有它存在的东西,人不可能生活在空中。你可以梦见,但醒来却只能说它是个梦。长空的梦不属于人类,因为人类有自已,属于自已的梦与真实。






瞬间,欣赏瞬间美丽的二个人,也就了瞬间。能怨这天,还是能怨这地,人心本就不属于天地的束缚。当天底下只剩下二个人,当这二个人有着共同的渴望,你说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十一






剑起花落尽,剑影洞庭月。面对着满树的落花,公主的脸色白了,白的就如天际的那一弯明月。因为她知道,当朝日初起,月总会隐去,他只存在于黑夜,只存在于她的梦中,现在是梦醒时候吗?。






“你会记得我的,我叫寒月”,公主沁着眼眶中莹莹欲滴的泪说。“你不会忘记我的,月圆时节你都会记得我这轮寒月的”,公主用劲的揉捏着手中的桃瓣,仿佛在证明着她言语的力度。桃红糜烂,花汁如血自公主的指间一点一滴的滴落,犹如她的心,在滴着生命的最后一丝美丽。






“你该走了,我的世界不存在女人”,就象凌晨的风,冷沏心扉。落红已尽,化作春泥,可是公主的心呢,也能化为春泥吗?面对着这个刚才还疯狂激情的男人,公主的泪又一次滴落了春泥。






晓风吹皱了洞庭湖水,也吹皱了公主的思绪。当女人将她的贞节付出的时候,尽管是心甘情愿,却总希望能得到一丝回报。那怕是一个微笑,一句欺骗。可是他没有,他只给了她落红和和着桃瓣绿草的化为春泥的落红。初次的接触,也许会留下疼痛,可公主现在疼痛的却是不着边际的心。






我的世界不存在女人,他能不存在吗。秋桐没有问,这个问题不需要问。杀手就是落花,谁知道那天会凋零。每次他将剑插入敌人的咽喉,他都会想像那种感觉,那种看到自已喉头绽放花蕾时异样的感觉。终有一天,我会欣赏到的,作为一个杀手,秋桐知道自已有那么一天,只是早与迟而已。






所以他栽下桃花与桂花,在十五岁杀第一个人开始,他就种下了这些。因为他觉得生命就是落花,而这二种树是开花最多的。他在寻找,寻找属于自已的那一瓣落花,想象着自已在空中轻盈的舞姿及在落地瞬间的那抹凄美。桃花野艳,桂花余香,一年四季能有此花相伴,也许就是心静的原因。所在还有酒,醉花弄月,杀人的剑岂不多了些许诗意。






每次完成任务,秋桐都会回到这里。那怕是几天,他也要不远万里回到这个他所谓的“家”。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回自我,才能有勇气与信心去面对下一个敌人。因为这里能给他以精神的慰藉,让他明白他的生命中不只是有剑与血。






天空已开始泛白,寒月的光辉都来越淡,似有消逝[之意。“我该走了”,这是寒月公主第二次说出这句话。她已恢复平静,就象开始泛白的天空,她的心也逐渐明朗。她有她的任务,婚姻有时候就是为政治服务的。她是蒙古人,所以她的人与魂也只属于蒙古。天亮了,天亮的天下是蒙古人的天下,她必须为蒙古牺牲。






没有语言,她的身影已飞起。在秋桐的手心,是她细细的腰,如一株柔柳,感觉不出骨质的存在。她的手扬起,再一次握住了落花,那片在空中飞舞的最美最艳的桃瓣。是他吗?她相信她握住的就是他,除了他,谁还能让她紧握不放。






望着在身后渐消渐远的“家”,寒月公主紧紧的将唇贴在他的耳旁:“我会回来的,我记得这个“家”,明年月圆时分,我一定会回来的”。语音柔入心扉,那种婉约,终于将长空中挂着的寒月羞进了云里。朝霞初显,世界总多了些灿烂。。。。。。






青石板的路还有她的身影吗?秋桐矗立在芦苇的顶上,任晨风轻薄着他的躯体。她走了,长沙来的蒙古兵接走了她。五千名蒙兵找了一夜都找不着的“家”,她还会记得吗?。






秃鲁花不尔平章接走了她,这位湘楚大地的最高统帅见到衣衫零落的寒月公主时,就跪在积着泥水的青石板上,口叫主人。这等威仪,会是昨夜的落花吗?






芦苇沉了一沉,就如长空倏然绽开的光芒。所有的一切,也在此刻醒了。应该是一个艳阳天了,秋桐踏着芦花,拿出了腰间的酒。醉吗?,醉在朝阳,反正我只属于黑夜,醉与不醉,也唯有湖畔的“家”知了。。。。。。






十二






“无情的是杀手,动情的是庸人”,师傅深深的叹息,望着日益憔悴的秋桐,师傅除了叹息,还有深深的歉疚。“你走吧,你再也不适合做杀手了,春水,夏日,冬啸都已经死去,我不想你再死去”。说这话的时候,师傅坚定而不容辩驳。






一切的解释都没有必要,师傅白发苍苍的模样和浊目中深深的惋惜,证明他还是爱他的。他很少听到师傅叹息,更从没见过师傅的泪。师傅是铁铸的,就是听到三个师兄弟的死讯,他都没有变过神色。但今天他不同,他的眼眶湿了。






当他辞别师傅,回头却见师傅独自寥落的身影。师傅老了,这个从小将他带大的师傅,在此刻浑没了当年的英姿,有的只是树老根枯的凄凉。“你不要回来了,师傅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会给你一个了断的。别恨师傅。。别恨师傅。。别恨师傅。。。”师傅的话越说越低,终止老泪纵横。






散了,全散了,名震江湖的落花剑堂,就这样走到头了。死的死,走的走,未死的却陷情网。天下还有杀手吗?还有一剑既出从不空回的杀手吗?。江南本是风花雪月的地方,剑气,鲜血,也许本就不属于它,但江南能就此宁静吗?。






春去秋来,转眼已到秋季。在洞庭湖畔的家,秋桐已住了半年。桃花已逝,桂花飘零,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每年的月圆之夜,秋桐总会回到落花堂,二十多年间从无迟误,不为别的,因为只有在这月圆之夜,落花堂的人才会聚齐。






十年了,是怎样的十年呢。十年前春水是第一个没有赴约的,不是他不想来,而是因为他死了,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三年后,还有三年后的三年,夏日,冬啸都退出了聚会,他们在重复着春水同样的故事。又是一个三年,秋桐准时的赴约了,他没有死,因为他无情。






可这第四年呢?落花堂还有聚会吗?师傅也不在了,落花堂还能称之为落花堂吗?。在他离开落花堂的第三天,他就知道师傅死了。阿鲁克沁,师傅就死在他的王府。听说师傅的死与白杨有关,三十九剑,第三十九剑,力已竭。所以他的剑只饮到了血却没刺穿他的咽喉,一次失手,为了让公主避开最后一根扇骨,这是他唯一的一次失手。就是这一次失手就已足够让师傅丧命。






没有人会知道师傅为何要去杀阿鲁克沁,是听了他的故事吗?好象又不是。可秋桐知道师傅过去曾是个将军,在冬啸死的那晚,秋桐知道了师傅的故事。襄阳城头,师傅不知杀了多少蒙兵,可独木难支。大厦将倾,岂是人力所能挽回。五年,五年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孤城奋斗,除了壮烈,唯有英雄遗恨。






二百八十八次任务,好象都是针对蒙人的,要么就是汉奸,将大好河山送于鞑子的汉人败类。“我无力挽天,可作为一个汉人,孩子你记住,我们可以流尽我们的最后一滴血,以示我们汉人的尊严。”师傅语重心长。是的,他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无愧于汉人这个字眼。






可是我呢?秋桐问着自已。蒙古的公主,为了一个蒙古的公主,他失尽了锐气。我尽到一个汉人的责任了吗?为何在这月圆时节,就没有我们汉人的相聚呢?。






她还在吗?她还会回来吗?烟雨的江南,有这个蒙古公主的踪迹吗?“月圆之夜,你会想我的”,我真的想她吗?






他轻抚着剑,多长时间没有摸剑了,他第一次感觉这剑是凉的。那是锈迹吗?为何我的剑都已经长锈。他用力的抽剑,可剑已纹丝不动,我的剑死了吗?还是我已经死了?。






在一轮圆月的天下,桂花无声的飘落,香气芬芳,却有淡然的浅怨。秋桐已醉,这次是真正的醉去。任落花盖了他一身,任清露浸湿他的衣衫,他已无觉。。。。。。



十三







秋去春来,人间又是一度。当繁花再起,烟雨重秀,秋桐是否已醒?







秋桐醒了,在洞庭春汛的时节,他醒了。他抖落了秋花冬霜,任污泥沾染的长衫散披在他瘦骨伶仃的身上。酒是好东西吗?为何消得伊人瘦。秋桐不明白,可他的酒已尽。酒尽,人醒,本也是常理。







他踉跄的走,他必须得走,春汛的力无可遮挡,每年汛起,他的家就会在水中。洞庭湖的水,总会一年一度准时的清洗他的家园,可是能清洗他不成人形的身躯吗?。







桃花仍旧,人面已非。泛碧的湖光中,秋桐见到了自已蓬发乱衫。这是秋桐吗?他在问。见了惯了玉树临风,见惯了神彩映羞,几何曾人已无形。长啸,可不响亮;断水,掌已无力;剑呢,剑还在吗?。







青石板,驿道,轻风,细雨,凉亭未变。可倚凳而睡的人呢?为何如此憔悴。世上本无事,何必伤情愁。情字难解,纵是江南秀尽烟雨,可一个情伤,却刻入了亭外的青石板。青石板碎了吗?为何还有雨声,难道雨本就是为青石板而生。







秋桐不想解,所以他睡去,在昨日的凉亭。







马蹄声骤起,似雨般密集,风声还是哭声,人声还是兽嚎?。芦苇受惊,在风中直往驿道旁闪。近了,近了,如亭外的雨,倏然就会轻盈的飘入亭内,蹄声何尝不如是。







洞庭水泛,都解壮观。可人潮呢?人潮如水,可有洞庭一池春水的诗意。纷乱的脚步,零碎的马蹄。汉语,蒙语。分不清,那是因为它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都能听明白,那是一场屠杀。狂叫的是杀人的,音量与底气证明。惨叫的是被杀的,尖利与无助。这是江南吗?江南也会有腥风血雨?。







秋桐醒了,没有酒的日子,想不醒也是困难的。所以他站起来了,这不是去年的春,死的也不是去年的人。蒙人该不该死他不清楚,反正他不会出手。当然有一个人例外,那不是人,是天上的月。月不能死,落花还需他的清辉呢?所以他出手,他救的是月而不是蒙人。







他要救人,为了师傅,为了汉人的那一点尊严,也为了,为了他能踏实的睡个好觉。所以他站在了驿道的中央,人潮如浪,冲击着秋桐赢弱的身躯,他在人潮中摇摆,他已站不稳,尽管他还是在努力。







马蹄骤停,长刀骤停,任何人都会骤停的。一个弱不禁风的人站在路的中央,在屠场里,在脚下流满血与躺满尸体的驿道中,能站着的,无疑就是奇迹。他是奇迹吗?但马已停,刀也凝住,这一点就已足够。有时候奇迹是会发生的,那怕是一个平时缈小的从没让人多看一眼的人。







他本缈小,从他费劲的拨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就可以看出。他的手在颤抖,以至于长剑抽出不到二寸就又缩了回去。可笑吗,当然可笑,所以马上的人都开始笑,很放肆的那种。也许奇迹本就是虚幻,为虚幻唬住,能不是个笑话。







幽默有白色也有黑色,蒙古人分不清黑白,所以他们羞恼,为他跟他们玩的幽默。蓝天白云碧草,蒙人喜欢的是亮丽的色彩,鲜血当然亮丽,于是他们又开始涂抹色彩了,在柔情的江南古道。







惨叫声稀,风雨声在遮掩着罪恶。血,桃红,落花,秋桐的白衫,不,准确的说是分不清什么颜色的衣衫已被染红。是桃红吗?为何却是热的。漫空中桃瓣飞舞,生命的最后音符在强烈的鸣奏。我还在吗?我还在吗?轻风细雨中,谁听到秋桐的呐喊。







手,已冰凉。轻风细雨寂无声,一瓣桃红溅白喉。又是一年春来,白喉怎能没有桃红?。







虹影又起,三百零一次。激动,狂野,豪放,桃红溅起,壹年的等待,一年的积蓄,就如洞庭春汛,谁又能挡。斜风催狂雨,雨既狂,天下的人儿又怎能不避其锋芒。







十四







江南震动,天下震动,武昌城头悬起了班尔克亲王阿鲁克沁的头颅。五十岁的亲王,曾是大元王朝平定江南的首要功臣,也是蒙哥一系的得力干将,更是蒙哥一系在中原的唯一总督,他的死无疑对朝庭的震动是巨大的。作为蒙哥嫡系孙贴木儿,就在西域致书忽必烈皇帝,让他对此事作出解释。







五十万铁骑是贴木儿要价的资本,东起葱岭,西至阿拉伯的广阔地带内,贴木儿的铁骑已开始东移。皇帝本就是我的,贴木儿经常这样说。阿鲁克沁的死,不过是个借口,可有时候一个借口就够了,那就有了发兵的理由,也有了蒙族长老会的支持。







大都禁宫,灯火通明。魁伍的忽必烈皇帝的目光有些闪烁。开始了,该来的终究会来,可五十万铁骑放马中原,中原能守住吗?。阿鲁克沁,一枚钉入心脏的钉子总算拨去了,虽然是死于暗杀,可也除了心腹一患呀。想起去年寒月公主出嫁时呼伦贝尔七百勇士的死,忽必烈就气不打一处来。阿鲁克沁,也只有他能干得出来,如果他的后面不是贴木儿,如果他的后面不是分布整个大元王朝又手握重兵的蒙哥一系。给他十个胆,他敢轻易对我忽必烈皇帝的嫡系呼伦贝尔勇士动手吗?。







“皇帝陛下,河西急报,贴木儿汗的前头铁骑已越过葱岭,正向河西挺进。撒尔杰平章请陛下定夺”。信使跪在大帐,朗声说道。“退下吧”,忽必烈有点不耐烦,这样的消息这二天太多了。漠北,辽东都在蠢蠢欲动,若不能尽快的将阿鲁克沁之事平息,天下就要大乱了。谁知君王心,忽必烈一忍再忍,可事到如今,还只有忍呀。倾国之兵,自已又能指挥几成呢?。







“莫吉”,忽必烈叫。“你速去洪都,告诉林贤良务必在中秋以前将那个叫什么。。”忽必烈皱眉。“秋桐对吗?”,莫吉说。“是的,就叫他将那个秋桐务必抓住。嗯。。死的也行。中秋以前,否则一切都迟了”,在莫吉退出的当儿,忽必烈深深的叹了口气。







秋桐,不错的名字,忽必烈呢喃着。轻风细雨寂无声,一瓣落红溅白喉。他是唱着这歌进去的,三千甲兵,他视若无物,他是怎样的人呢?。武昌城里血光飞,仅仅是武昌吗?秋桐呀秋桐呀,这血光可以浸透中原,你知道吗?。为何你是汉人呢,为何你不解朕的心呢,朕能容阿鲁克沁,只是时候未到而已。我大元泱泱帝国,难道就容不下你汉人吗?就容不下你这小小的江南吗?。







你会去的,洪都,那里有寒月。你一定会去的。想起寒月在信里跟他说起的事,忽必烈笑了,他知道秋桐死定了。杀手就怕无影,既然影迹已显,你还能与天国斗吗?忽必烈很自信,能将天下玩弄于股掌的君王,自有他的得意之处。







秋桐,对不起了,真想见一见你呢,忽必烈心底一动,爱材之心顿起。可为了大元帝国的安宁,也只有借你的头了。放心去吧,我会为你报仇的。贴木儿,蒙哥系,我迟早会收拾他们的。大元需要繁荣,大蒙古要向汉人学习,也许明年,也许后年,我一定会让天下汉人享受与蒙古人一样的公平。







长江以南,鄱阳湖畔,恶浪乍起。整个洪都都炸响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洪都城里来了许多大内高手,听说皇帝这次真动怒了,说是为一个叫秋桐的杀手,他派来了大内排名前十的高手。并放言只要其中的任何一个碰到那个杀手,那个杀手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因为蒙古与西域的高手,本就要比汉人的武林同道要高出一筹。







就在洪都城里传说纷纭时,更惊人的消息又传来了。轻风细雨寂无声,一瓣落红溅白喉。很多人都听到了这歌声,有时在城头,有时在总督府,更曾有人看见那唱歌的人是在飞的,一袭白衫,如天外飞仙,不时的在洪都上空闪现。







什么也没有发生,尽管传说的话题越来越离谱,可洪都城里还是风平浪静,就如同城外的鄱阳湖在恶浪过后又归于平静。十天,十天了,百姓在扳着指头算,真的是一场梦吗?如同风雨来去都成空,难道就没有闪电?。百姓是期望闪电的,汉人的城市,却要蒙受外族的欺凌,还不如让闪电毁灭这座城市呢。







闪电总有酝酿的过程,也许这道闪电正在孕育。积蓄的越久,暴发的能量越大,洪都的百姓正在期待这最后的闪电。。。。。。







十五






第十五天,风雨愁煞人的夜,整个洪都城里都可以感觉出异样。马在鸣,人在叫,整个洪都城里乱了。闪电来了吧,洪都城里的百姓第一感觉就如是,因为他们那一夜看到了闪电。






轻风细雨寂无声,一瓣落红溅白喉。天空中有歌,歌声凄伤如诉,仿使夜鬼在哭。一夜,整整一夜,洪都城都在这种嘈杂与恐怖中度过。






天终于亮了,嘈杂声也渐渐平息,可洪都城里的百姓打开门就感觉出了异样。好象整个洪都的兵都出来了,有蒙兵,有林贤良的汉军,站满了街头巷尾。更有全身紫衣黑布蒙脸的武士,三三二二骑着马如风般掠过,还有黄衣呢,风无意的掀起了几个在街头漫步的百姓的衣衫,被眼尖的百姓在窗户口门缝里不经意的发现。






林贤良汉军总督的黑虎堂出动了,大元蒙古皇帝派来的大内侍卫出动了,这种阵势,看样子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那个杀手来了。而且这个杀手一定动手了,能让那个多人忙乎,除了他还能有谁?。






时隔不久,也就朝日普洒光芒的时分,整个洪都城都知道昨夜发生的事了。因为莫吉,这个大内第一高手,也是蒙古第一勇士的皇宫大内副总管的头颅,已被悬在了城门口。在重兵屯守的洪都,在近日高手云集的洪都,高手中的高手的头颅,就这样轻易的被挂在了城门口。






轻风细雨寂无声,一瓣落红溅白喉。在歌声响起的当儿,也是莫吉离开阳世的时分。那哪里是人呀,我只见到一道白光,就如闪电,嗯,就是闪电,转瞬即逝,可莫总管的头已不在。你知道吗?那时候院子里有好多人,可谁也没有看清他就不见了。这是一个卫士绘声绘色跟他的亲戚说的。






痛快,真的痛快,就在洪都百姓还在畅饮这份痛快时,又一条消息让他们的心揪了起来。城门口,重兵守护的城门口挂出了一张大字贴。“六月初六晨,鄱阳湖畔,西校场内,秋桐与天下异族九大高手决一雌雄”。字并不刚劲,可力度却不少。






天下异族九大高手,摆明了就是向大元皇帝示威,所有洪都城里的汉人都振奋了,这可是汉人几十年来最解气的事情呀。自蒙古军队南下二三十年间受够了作为劣等民族的气,今天终于可以自豪一把了。可是那个叫秋桐的杀手行吗?他面对的可是天下顶尖的九大高手呀,还有洪都城里的千军万马,林贤良的黑虎堂,他能全身而退吗?。






担心归担心,但这个热闹还是要看的,所以在三天后,也就是六月初六晨,整个西校场已人山人海。因为他们想看这千古罕见的决战,一个杀手挑战大元王朝,这本身就够让人激动。来了,全来了,蒙族的,汉族的,点将台上汇集了所有江西及洪都的平时难得一见的统治者。






决斗者呢?他们来了吗?为何见不到九大高手,还有那个叫秋桐的杀手。他们来了吗?他们在那里呢?鄱阳湖水开始泛蓝,自湖中而起的旭日越升越高。也许,也许再有一抹风来,旭日就会变成朝阳。朝阳初起的时分,可是清晨?。






十六






好象明白了些道理,所以秋桐讨厌落花。自驿道一战,他回复了自我。也许那一战是清醒,他知道了为何而战。






那一战他好激动,激动的他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原来剑除了杀人还可以救人呀。可激动过后呢,他还能激动吗?不能。他再也没有激动,因为他发现他的剑光再亮,也只能辉映一小片长空。可天下有多大呢,他的剑能掀开天下的长夜吗?。






落花,桂树飘零的落花,为何总是那样讨厌呢?为何挥之不去?。细细的,碎米状的,时不时还侵袭着他的衣衫。






我曾喜欢过的,我欣赏它的瞬间灿烂,秋桐在努力的安慰着自已。挥不去,剪还乱,除了让心厌恶,秋桐对这小小的落花,又能如何呢。






我讨厌落花,“花只有叶的衬托才显得美,离开了绿叶的花,是无根的放荡的。那种瞬间的舞蹈,不过是最后的灿烂,当明日朝阳初起的时候,落花不过是泥里的狼藉而已,它还有那种美感吗?”。






秋桐想着,甚至有点厌恶起自已来了。我在等谁呢?还在等这我曾欣赏的昨日落花吗?。落花成泥,还会有芬芳吗?就象天空的寒月,为何少了温柔多了些寒意。。。。。。






清晨,鄱阳湖畔,西校场内。剑出,落花缤纷,瞬间,只需要瞬间就够了,他就可以让那落花飘浮在面前九个人的喉头。人可以挡住刀剑,可谁又能拦住落花?他有这个自信,所以他也需要这个瞬间。






瞬间,什么叫瞬间。瞬间有时候也会漫长,漫长的就如世纪的长河,永无止境。






就在这瞬间,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呼声:“秋桐。。”。是她,是她,寒月,这天空有寒月吗?为何她在这瞬间,这瞬间出现。






剑滞,仅仅是剑滞,弹指间的功夫,整个局面都已改变,这就是高手间的过招,这就是瞬间。白喉没有溅起落红,可秋桐的血已溅起。九种武器,九种不同的兵器,在这瞬间已进入了秋桐的躯体。痛,也许只有痛才能让人惊醒,秋桐开始飞,白羽染红,在鄱阳湖上,幻化成一片片落红。






寒月有泪,在目光的余隙中,他见到了泪光。她的面罩已摘下,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她正踉跄欲倒。他是谁?他怎能将寒月搂在怀里?寒月为何有泪?寒月的泪为何这样晶莹?;他已没有办法明白,因为他身后有九只鹰,正张着利爪向他扑来。。。。。。






痛,身上的九处伤口在痛。可有心痛吗?。落花,他终于见到了自已身上的落花,原来落花是如此的痛,我怎能还去欣赏落花呢。从这一天,六月初六起,秋桐就开始讨厌落花,就象讨厌青石板的千年不变一般。






“八月十五了。。”,伫立的秋桐呢喃。又是一轮中秋月,是十五的中秋呢?还是十六的月圆?。她说过的,月圆时分,她会来的。她真的会来吗?她还记得这个家吗?飞出去的路她能用脚踏进来吗?。






摸着光秃秃的桃桠,秋桐心里多了一丝寒意。一年的春秋,并不能让剑削去的桃树复原,她的心能复原吗?她明白我当时剑出的含意吗?。






桃花可以年年仍旧,那怕只剩下枝桠。可是人心呢?被伤的人心能复原吗?。。。。。。



十七








八月十五,洞庭湖畔。








    秋桐已站了很久。山可以崩,水可以枯,但秋桐不可以不站。在这里,有时候梦可以变为真实,有时候梦就是梦。秋桐有梦,所以他站在了这里。是梦还是真实?这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这里,为了一个字——等。







    等待的时光很难熬,尤其是在不知道等待的后果的时候,等待就成了思绪混乱的代名词。秋桐现在的心很乱,就如其身后的洞庭湖水,有落花,有寒意,但更多的是那些风中的折皱。他化成了白衣,身上的白衣,受他的思绪控制吗?为何也在风中如水波般漾溢?







   月光越来越淡,落花也渐渐发出了呻吟。是夜的静,还是心的细?能听到花落声音的人一定都不简单,秋桐当然不简单,纵使迷失在梦中也是如此。职业杀手的敏感,让他听到了方圆五十丈内所能发出的任何一丝的声响。







   现在当然有声响,所以秋桐的肌肉在抽紧,犹其是手指,每一根神经都在绷紧。芦苇在风中怎能没有声响?那沙沙的声音,可以掩盖很多的罪恶。于是也就有很多事就发生在这芦苇丛。秋桐没有罪恶,起码在这芦苇丛中,他从来没有做下过。但这并不等于罪恶不会找上他,就象他现在。







   芦苇声好象重了。芦苇在风中应该是轻扬的,没有任何束缚的,所以它很轻盈。但现在不是这样,尽管只有几枝。对,不会超过三支。尽管只是微微折了一下头,但对于秋桐来说已经足够,要不然他的肌肉不会抽紧。能踏着芦花而来的人,绝对不会是庸手,何况来的人还不少。三支芦苇,三路人马,人数应该不在少数。







   该来的终于来了,秋桐轻轻的叹了一声。他的手自然而然的放在了剑柄上,手指微屈,这样可以保证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拨剑。有时候胜负往往就在剑出的早迟,那怕只是弹指间,也足以在生与死间走上一回。他没有理由将生的机会让给别人,尽管他现在有种想死的感觉。







   寒月,真的是寒冷的月吗?高高在上,挥洒着一抹清辉,时时缠绵在身畔,却无法感知她的温暖。这是她吗?这个家除了自已,也只有她知道呀。无处不在的月光,无处不在的阴影,正在这夜空中弥漫……







   风滞,花颤,该来的越来越近。秋桐甚至闻到了一种气息,那种带着寒意的如冰般沏骨的气息,也只有他这种人能感觉出来。杀人的人对杀气有种天生的敏感,那代表着危险。现在危险越来越近,秋桐的手指也在剑柄中渐渐收紧。







   他动了,全身都动了。也许有时候面对会比逃避强许多。他可以逃吗?他能逃吗?如果没有等待,也许他会逃。杀手直面敌人,那还叫杀手吗?可是他现在不是杀手,他只是个等待的人,虽然他明白了等待的结果,可他并不决定逃。只要能见她一面,只要能在她面前如落花般凄美,就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已足够。







    他的眉在收紧,他的心开始痛。随着杀气越来越近,他的脸色益显苍白。落花还是落花,黄黄的碎米粒,如雨丝般从他脸上划过。香,真的很香,原来落花还有香味呀。也许在树上谁也认不出它是哪一粒,但现在他明白,他眼前的哪一粒是最美最香的。寒月就是他面前的落花,正在亲吻着他的脸,柔柔湿湿,还带着女人特有的芬芳……








十八








    剑除除而出,悄无声息。只是那一缕寒光,连天上的寒月,也感到了冷。洞庭湖水发出了一声轻响,是鱼儿还是别的什么?秋桐已无暇去想。他见到了落花,剑上的落花。是它缚住了他的剑吗?它能让他的剑变得如花般柔顺吗?







   也许它能的。秋桐在笑,笑意写满了脸庞。如果这世上还有东西让我的剑变得柔顺,也只有它了。所以他愉快,因为他觉得为它就是不用剑,无疑也是件愉快的事。杀一个人容易,爱一个人却是不易。为爱弃剑,又何怨何悔?







   这一刻他决定了,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弃剑。流水无情,落花有意,为了这有意,他情愿如落花沉水,求得最后一抹美丽。他的剑开始颤动,点点寒光在洞庭湖中化为了碎银。我的剑芒掩盖了月光,这可以吗?我能让我的剑让她失色吗?







   剑又一次颤动。这次没有映着月光,这次也没有那么诗意,因为在剑的颤动中有惨叫,有鲜血。“我还不想死,最起码在没见到她以前“。这是心里想的。意念决定行动,所以他不自觉的出剑了。剑出血溅,这对秋桐来说是规矩。可是今夜不同,因为鲜血里多了些香气。和着落花的剑在鲜血中跳动,那是怎样的一份美!







   剑凝,秋桐知道他已没有机会收剑,十三条人命倾刻间化为臭肉。就在落花还未着地的瞬间。一路,一路踏着芦花而来的十三位高手,竟是他的一剑。







   他剑收不回来,他不用反应,因为他知道其它的二路已到。杀气充盈着秋桐的前后。他很奇怪,为何最弱的一路先到,为何其它二路半途停顿了一下。他的剑不能收,也许只要一瞬,不,弹指间,他将失去先机。好聪明的敌人!剑出三尺,力在肘弯,收剑手腕将失去灵动,他知道他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只要他的腕一滞,他的剑就存在破绽,而这破绽对于他来说,就意味着死亡。







   “啪啪”——好清脆的掌声!夜本寂静,所以他的掌声特别的刺耳。秋桐的脸色微变,因为他听到他说话了。“我叫林贤良,寒月公主的丈夫。谢谢你曾救过我的老婆。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你,我想一定会是一件愉快的事”。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娓娓道来,犹如故友重逢。







   是吗?秋桐想笑也想说,可是他现在不能。因为他明白他的说话不过是想他开口。人一开口,注意力就散。好一个毒辣的招!秋桐努力地镇定,可他已不能。寒月,他听到了寒月,他想起了那个搂着寒月的人。是他吗?是他吗?他怎能搂着寒月?他怎能靠我如此之近?心在愤怒,以至于抽得肌肉都颤动了一下。







   一下,一下就已足够。剑尖颤动,破绽已现。大内九大高手怎能见不到?黑虎堂三十六剑客怎能见不到?。也许是林贤良见不到,所以他未动。其它的人已动,四十五种兵器,四十五道寒光。四十五道血光溅起,全在秋桐身上。落花,好美的落花,舞在空中,四十五朵红的,三十九道白的,红的是血,白的是剑,白花散尽,三十九朵落红泛起。谁能数得清?谁能看得清?也许只在瞬间,一切都已平静。







   秋桐半跪在地上,剑拄着地。四十五道创口正涌着落花。他的眉已扬起,很俊朗,甚至是神采奕奕。三十九人已倒下,这就是秋桐心念一动的结果。如果他的心不动,他的身上怎会多上四十五道创口?忍耐,本就是杀手的强项,可是他今夜就败在他的强项上。







   寒月,他的头昂起,他见到了空中的月。那皎洁如银盘的圆月,不正是她的脸吗?为何她就这样的默默的看着?为何她竟无丝毫的动容?







   我后悔吗?秋桐已不需要作答,因为他明白他离不开那轮寒月。落花还在飘,只是在秋桐的身旁,所有的落花都是红的,红的比他的涌出的血还艳。








十九








   “好美……那是我吗?”秋桐低声地呢喃。夜无声,人无声,没有人会接腔的,因为谁也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是知道,谁又解落花个中的独有风韵呢?







   所以他们动了,没死的六个都已经动了。面对一个垂死的人,懦夫也会变成勇士的,何况还有重赏与名誉?官升三品与杀死天下第一杀手的荣誉,让他们忘记了死亡的恐惧,所以他们的下手更狠,更快。。。







   秋桐还有力气吗?秋桐还能使出落花剑吗?这当然不需要考虑,因为他还没死,没死就意味着能动,而能动就已足够。秋桐飞不起来他的脚已伤。秋桐甚至使不上力了,因为血流的太多太急。可这不影响他出剑。







   力度差了一点又如何?精度差了一点又如何?三十九点落花凝成六朵,所有的差错都能弥补。所以六声惨叫,就证明了这个事实。惨叫声很短,因为喉头断开,就在瞬间。飞起落下,只在瞬间,只是飞起的是活的,落下的是死的。谁能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快的剑?







   可是有一个人相信。他相信秋桐的剑永远快,所以他不能失去机会,于是他就出手。这个人叫林贤良。一个贤良的人,出手自然很温柔,但温柔不等于不快。如果闪电也叫快,那么他的剑绝不会比闪电慢,没有人能避开的,他有这个自信。也许刚才他还没把握,但现在他有,所以秋桐也没有避开。







   他的剑不是落花,他的剑是闪电,闪电只有一道,可威力并不见得小。秋桐开始后退,很快很轻。可是他能避得过闪电吗?他的落花剑呢?落花无情。此刻他的剑锋已过,哪里还能见到落花呢?







   秋桐已无路,也许世上本就无路,所以秋桐也不需要路。他在退,他在飞,谁说我不能飞?只要我不想死我就能飞。能飞起来是奇迹,飞得这么快更是奇迹。落红满江,此刻它们已在湖面。湖光中有月,月影寒,剑光更寒。我能避开这一剑吗?我还能等到她吗?







   风似乎大了些。湖面上的风也许是比陆地上大,秋桐开始发凉。那道闪电,那道闪电越来越近。他感觉到了它的寒气。剑好快!它差不多已抵上了他的胸膛。







   倏的,剑光一灭,不,是闪电一灭,一只鸟撞上了他的剑。它牺牲了,可是秋桐却活了,迟滞,弹指就足够。他的剑已扬起,映着寒月,映着波光,落花又起。二十八朵,他只能发出二十八朵,世界一片清白。贤良的人能分清这映月映水的落花吗?







  他开始笑:“轻风细雨寂无声,一瓣落红溅白喉……”他在等待着落红的溅起,闪电很快,但已落入了他的落花丛中,所以他在退,所以他能唱起他得意的歌谣。








二十







  “ 秋桐。。”。凄历的声音在家里响起,在躺满尸体的家里响起。她来了,她终于来了,她并没有失约!。月圆时分,她来了。红袖绿袄,依旧可人。可为何她的发是散的?她的脸上有泪。







   落花开始颤动,随着他的心而动。密密的花丛,出现了裂缝,以至于让闪电穿越了花丛。“他是我老公!他是我老公!。。”语声中的牵挂,怎能让落花不流泪?。凉,好凉,闪电已穿越了他的胸膛。离心只差三寸,本是不会差的,只是落花丛已成,就是秋桐心中想收,可也来不及了。







   谁叫闪电太快?谁叫闪电扑得太狠!剑可以过,可人却不能过了。所以贤良被撕裂,被将消未消的落花撕裂,有时候心太急就会犯错的,贤良就如是。







   所以他的剑差了三寸。人已死,剑怎能按人生前的愿望?。所以秋桐暂时还未死,所以他还能回到家中。他的眼已开始发花,可是他还是要回去,那里是他的家,那里有他的女人。寒月,他的等待,他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你来了”,秋桐仍旧镇定。“你没有失约。。”,声音越来越淡,他的力气正随着他的血在慢慢流逝,微笑漾起在他苍白的脸上。“我。。终于看到。。你了。。,你真的。。好。。美。。”,他的身子在发软,可握着剑的手依旧稳定。



“你也好美”,寒月公主盯着秋桐,目光并无一丝爱怜。“你身上的剑好美。那可是我老公的”。她的话就如一记重锤,敲在秋桐的心中。忽然觉得痛,心头的痛。心房三寸的剑仍旧在,此刻才让秋桐感到了痛。那。。是你老公的。秋桐一字一字的蹦出,微笑正在脸上变淡。






“还给我,想留个纪念’。没有大声,只有凄伤。“你杀了我的老公,为什么要杀他?”,寒月的脸就如同天上的月,清冷。落花凋零,在风中,在寒月的身上发梢。她抬头泪眼,对着圆月:“现在已是子时,八月十六月儿圆,现在的月可圆?”。是问?是诗?还是情?。






“八月十六月儿圆,该是月圆了,人难道不是团圆”秋桐幽幽。他知道她不会回答的。月圆又怎样?月是冷的。人聚又怎样?心是碎的。“可是见到你我已无悔。。”,秋桐似是无声,但人已立,玉树临风,在秋风中,在落花中,纵是血人,秋桐仍旧伟岸。见到你我已无悔,是呐喊,是嚎叫,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秋桐手中的剑已碎,寸寸点点,如一堆碎银,在其手中散落。






“为你弃剑,我又何悔。。”,语声中,秋桐已拨剑,心口上的剑。剑挽圆弧,在胸中划出了一个血洞。银光,血光,在月光下呈现出一道别样的炫丽。掷剑,比秋风还疾,从寒月的耳畔呼啸而过。






拨剑,掷剑,跃空,几乎是一气呵成。“还你。。”,这是秋桐最后的声音。听到了水声了吗?洞庭湖水轻响了一声。仿佛在告诉寒月,它已经接纳了秋桐。湖胸宽广,秋桐也许只是涟漪,偶尔会漾起,但那只是偶尔。






寒月无声,桂树无声,黄色的花和着水面泛起的红花,织成了秋境中最美的画卷。流水可以无情,落花怎能无意。水还在流,红的花,黄的花,正在渐渐消逝。。。。。。






二十一






剑在颤动,在枯桃树上颤动。秋天里的桃树有落红吗?枯枝怎能生花,秋天的桃树当然也无落红,这是天生万物的规律。可是天意就不可违吗?只要有人,也未必见得天意不可违。






此刻插着剑的桃树正在飘花。不,应该说是落红。星星点点,正伴着黄色的桂花,在夜空中舞动。剑上有心,秋桐的心。只要心在跳动,落红也会呈现美丽。“还你。。”。秋桐还的是什么?是剑?还是他的心?。






心还在跳动,鲜红鲜红的,抽搐一般的跳动。寒月注视着这心:“他的心是热的,他的心比落花还艳”,说给谁听,可是她却不能不说。她轻轻的拨出了那剑,轻轻的移出了剑上的心。她的手上有血,因为她捧住了那心,心还在跳动,所以她的人在颤。






热,好热,她感觉她眼中的泪也是热的,所以她解开了衣衫,所有的衣衫。完美无暇的胴体,在月光中呈现出柔和纯洁的线条。她的泪已收,苍白的脸被皎洁的月镀上了一层圣辉。






她将心放在自已的心口,这一刻她听到了自已的心跳,原来竟与秋桐的心是如此的和谐。一样的频率,一样的脉动。“你是属于我的”,寒月呢喃。“我也是属于你的,我说过月圆时分我会来的。因为月圆之夜,我的心中就只有你”。。。。。。






湖水已漫过了寒月的腰际,可寒月并不觉得冷,因为她的胸口有心,一颗温暖的心。她举起了剑,剑穿过了秋桐的心。冷,好冷,寒月忽然有了颤抖。银白的剑串起了二颗心,在剑尖割裂她肌肤的瞬间,她知道这就是她与他的故事结局。






她是微笑着的,在她沉入湖水的瞬间,她的微笑甚至感染了月亮,以至在湖面,月亮都是颤动的。是血还是花?寒月最后看到的是她与秋桐一起绽放出的落红。好美,真的好美,比桃花还艳,比桂花还香,原来生命的最后一瞬,竟会如此的美丽。怪不得秋桐如此的爱上落花。






流水无情,落花有意。寒月听到了秋桐的吟唱。“我就是落花,我就是落花”,寒月呢喃着。“纵使流水无情,可我却有意,就让我们化为落花吧,在无情的流水中,我愿与你化为一池春泥”。。。。。。






湖水渐渐的淹没了她的躯体,她的长发。水流仍旧,只是多了二朵硕大的沉底落花。你见过这美丽吗?二颗心涌出的落花,在碧绿的湖面,星星点点,转眼即逝。为什么美丽总是短暂?为什么江南总多情愁?






秋风无语,桂花轻盈,宁静的小屋沉浸在融融的月光中,显出分外的安详。明年桃花可仍旧,但小屋的主人呢?明年春汛还会有秋桐的身影吗?明年月圆,那一轮寒月,还会如约而来吗?。月色是如此的美,如果少些寒意,天下不是多一些有情人。






世事本是如此,太美总会遭到天嫉。秋桐与寒月也许就是一阵风,在这世上转过一回。烟雨江南,哪一抹烟里,哪一丝雨里,没有历史留下的故事呢?悲也好,喜也好,只要自已无悔,管它有没有人欣赏。。。。。。






尾声






大都,皇宫深处。






忽必烈喜笑颜开,这一段日子他无法不愉快。辽东已平,贝加尔湖已平,三处叛乱二处已平,唯余西部的帖木儿,可也受阻于河西,不得越雷池一步。西域苍凉,帖木儿的五十万铁骑何以为食?加上冬季来临,帖木儿唯有退兵一途。






“哈哈。。。”,忽必烈不自觉的发出了笑声。秋桐已死,只要将这消息往贴木尔那儿一送,不管他乐不乐意,他也算有了个台阶。只要他一退出葱岭,明年想再进兵,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喽。毕竟蒙哥一系在此次打击中已元气大伤,何况长老会对此次事情的看法也有了转变。贴木尔这种借题发挥的逼宫,长老会的部落首领们怎能不心寒。






胜券在握,心情自然愉快,所以忽必裂举起了马奶酒。他要醉,他也想好好的醉上一回。都半年了,半年间,他这位皇帝何曾醉过一回,何曾睡过一个好觉。天下,天空之下,都是他的疆土。为了这疆土,为了这多如蚂蚁的子民,为了自已的君临天下,他怎能睡,怎能醉。






激动,以至他的手在抖,酒洒落,沾湿了案上的粉红信笺。这信写于八月初十,八月十八到了忽必烈的手中。信看了几十遍,他一直没有收起,因为信是寒月写的,他亲口许下的亲事,却葬送了她。他拿得起却放不下,那是因为信中的话。信中的话无法让他不动容。






。。。当皇帝陛下读着此信的时候,寒月已与皇帝隔世。为了大元帝国,寒月作为一个蒙古人已奉献了所有。此去洞庭,寒月已抱必死之心。毕竟出卖自已的所爱,良心是无法容忍的,我已经没有活着的理由。。。。。。






。。。寒月必死,秋桐必死,林贤良必死,以寒月一已之死,换来大元的安宁,换来江南的稳定,寒月可谓无悔。生命本如落花,顷刻的芬芳也许就是永远。嫁与林贤良,陛下是想拢络江南的士绅。杀死秋桐,陛下又为了什么呢?为了贴木尔?还是为了大元帝国?寒月注定是个牺牲品,因为寒月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美丽的女人。。。。。。






呼伦贝尔,我的家。可是我回不去了,江南也不错,能死在江南,我已满足。因为这里有我的“丈夫”,也有我的所爱。虽然这个“丈夫”我不喜欢,可是因为他,我认识了秋桐,所以我不怪你。。。。。。






。。。你来过江南吗?这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山青水秀,人杰地灵,本来就是风花雪月,游情寄水的地方。可是你知道吗?现在的江南是红的,桃花般鲜红。那是血染的,是我们大蒙古的勇士们作下的好事。自我蒙古铁骑南下,六千万南人的血,染红了江南。南人的血能白流吗?虽然南人的生命如落花般之轻,可这落花也有悲壮的灿烂呀。






秋桐是南人,一个南人就能让我蒙古震动,那千千万万的南人呢?我蒙古勇士杀的人够多了,比江南的落花还多,可能杀尽吗?花能落尽,可根还在,来年不照样发芽开花吗?陛下读过汉书,可记得“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那句话吗?三户尚能灭强秦,何况江南又何至三户?大元就能强过秦国吗?






。。。大元帝国若不能体恤民情,仍以武力践踏烟雨江南,那么我蒙古勇士必将迷失在烟雨中,直到完全的退出江南。毕竟我蒙古人习惯于阳光中驰骋,无法在烟雨中找回自我的。。。。。。






作为蒙古人,我必须得为蒙古而死,为蒙古死,我无怨无悔,可这样的死值不值得?我的死能让江南平静吗?蒙古会因此认识到自已的不足吗?






。。。我在江南见到了一种花,那叫桃花。它开的很美很艳,可也短暂。当你望着空中漫舞的炫丽,你就会觉得这世界是最灿烂的,我蒙古像这桃花吗?我时常的这样想,现在的蒙古帝国是最灿烂的时刻,就象那桃花。但是陛下你知道吗?桃花在最灿烂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凋零。只要一阵风,一阵风来,它就开始凋零,江南人谓之为落红。落红满地,虽艳丽,却也容易化为春泥呀,我大元帝国会是那落红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忽必烈自言自语。落花,寒月,江南,三个词组反复的在忽必烈的脑中回萦。其实他已有感觉,因为他熟习汉人文化。大元帝国本就是落花,最灿烂的时刻,也就是凋零的开始,他怎能不知道呢?只是他不敢说而已。






现在大元是最强大的,可危机已经开始。权力之争,财富之争没完没了。王亲们争的是皇位,蒙古人掠夺的是财富。谁说天下是君主的,我大元就不是。各部落,各封国,又那个不是自行其是呢。想摘花却在毁树,我大元帝国又怎能长久。。。。。。






窗外新月如钩,清辉冷冷的钻进了窗棂。忽必烈已醉,有时候英明的人往往喜欢醉。只有醉去,才不会被痛苦淹没。忽必烈痛苦吗?也许他是的。因为他看到了落花,看到了大元帝国在不久的将来分崩离析。。。。。。



(全文完)






注:元朝自立朝至退出中原,仅存在八十三年。






其实自蒙古进入中原,就注定了灭亡的命运。阶级矛盾,民族矛盾在元朝无时不刻的存在。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如果想了解元朝的历史,你只通过一句话就可以明了了。那就是:“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文明被野蛮征服”;野蛮怎能统治文明,只要注意这一点,元的灭亡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此外,我想下面的一组数字,也可以让读者明白,强大的元王朝为何如此的短命。






西夏国人口一千多万,可被成吉思汗灭国时,其国几无完人。倾国之人俱无存,唯西夏一国是也。



金国合国八千多万人(含淮河以北中原地区),至被元灭国,人口仅余不足千万。



南宋王朝人口六千多万,蒙古南下灭国时,人口仅余一千六百多万。



此仅是中国现有疆域的几国死亡人数(未算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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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一瓣心玫  发表时间: 2003/11/03 17:36 

回复:好文

      文字如涓涓细流轻轻地奔腾,言语里娓娓道来生动的故事,读起来让人意犹末尽。欣赏中--------

       期待楼主多来这里坐坐,把你更多的美文放飞在长空家园里,与大家一起分享:)

     

[楼主]  [3楼]  作者:不识西家柳  发表时间: 2003/11/03 18:55 

回复:谢谢班主

我想一定会的

至情至性的朋友西柳一向喜欢

谢谢班主的夸奖

尝试之作

不敢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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