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去步行街上的那家美发店,坐在一览无余的大玻璃窗前,瞧着下面的人来人往,任由美发师在我的头上拨弄着,仿佛这一拨弄我的心情就会好起来。 有半年没去美发店了,说明这半年来我过得还不错。今天又去了美发店,进去坐在椅子上对走过来的服务生说:“让阿杜来吧。”这是我上次来这里临走时阿杜教我的。“下次你来就点名叫我吧,我们是竞争上岗计件薪水。”阿杜眼巴巴地看着我说。我满口答应了,尽管我不会花太多的时间来这里,但我不忍拒绝。阿杜的眼神太纯洁太无助了,看到它们就有一种微痛的感觉烙在了心里。 上次来这里时是个艳阳天。我懒洋洋地半睁着眼靠在椅子上,两个美发师一左一右站在我旁边不停地往我的头发上刷着药水。等我醒过神来再回头看时,身后只有一个大男孩正在整理着用品。“大姐你可以去洗头了。”男孩一开口我就笑了。这口音我太熟悉了,因为我刚刚在那里出差了半个月,是皖北的一个小县城。洗过头回来,阿杜又在我头上忙活着。我问他:怎么从皖北来到皖南?千里迢迢的还隔着一条江呢!阿杜说:家乡太穷,出来学一样手艺好赚钱养活自己。我又问:你现在能养活自己了吗?阿杜说:现在还不行。我还不是美发师,是没有固定薪水的。阿杜说这话时神情黯然了。我笑着安慰他: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天花板上的音箱里飘出一阵歌声。那肯定是现在的一个流行歌手唱的,在忧伤的曲子里含糊其词地唱着,让你永远只记住了他的忧伤而永远不知道他为什么忧伤。在这种忧伤里,阿杜一边细心地拉着我的头发一边娓娓道出了他在这个繁华而势力的城市里的生活。在这种忧伤里,我看见阿杜——这个本该在大学校园里享受着阳光、知识和爱情的小伙子,只因贫困而流落他乡,在郊区与人合租着一间简陋的小房子,舍不得每天坐公交车的两块钱,清晨一边啃着五角钱的烧饼一边快速步行六七里路来上班。守着一份衣食的希望,一直守到夜深人静,然后再在或月黑风高或月朗星稀的夜里步行着回到住处。躺在窄小的床上,揉揉酸痛的胳膊,捶捶酸胀的腿,进入梦乡。梦乡里有阿杜的故乡吗?梦乡里有阿杜的亲人吗?梦乡里有阿杜青梅竹马的小女孩吗? 阿杜说他最开心的时候是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守着那台破旧的收录机听歌手“阿杜”唱歌。“大姐你听过阿杜的歌吗?”我摇摇头。我告诉他我喜欢和熟悉的歌手是苏芮,是蔡琴,是宋祖英,是滕格尔。阿杜有些失望了。“大姐有机会也听听阿杜的歌吧,很好听的。”我看着镜子里的他问:是因为你太喜欢歌手“阿杜”所以你也叫阿杜吗?镜子里的阿杜脸有些红了,点头称是。 过了很长时间,在深夜的出租车上,我终于听到了歌手“阿杜”的歌声。有些伤感有些沧桑还有些激昂,很磁性的一种声音,确实很好听。我就很自然地想起了美发厅里的那个阿杜。此刻他也许正大步流星地往郊区的出租屋赶吧。 我想着有半年没美发了,我想着可能还会见着阿杜。于是今天我坐在这里对人说:“让阿杜来吧。”那人轻声说:“你是阿杜的朋友吗?阿杜两个月前就回家乡去了你不知道吗?”哦,阿杜走了,原本他就是这个城市的匆匆过客。 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依然有很多的外乡人在默默辛勤地劳动着,挣一份低廉的工酬养活着自己养活着家人。只是在这些外乡人中没有了一个叫阿杜的男孩。半年的时间。这个城市在半年之中会发生多少故事?阿杜在半年之中会发生多少故事?而我——在这半年之中,不也发生了一些故事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