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春湿驿道,细雨如泣,凉亭就是凉亭,虽能遮雨却不能避风。都说春寒料峭,虽说时近中春,然在烟雨中的江南,却还有些许寒意。秋桐此刻有点冷,那不是外来的春风所带来的寒意,而是身前的那个人,准确的说就是那个说话如莺鸣的女子。 此刻她离他很近,甚至秋桐可以从她身上闻到那种如兰花般清新而婉约的香气。他没有睁开眼,有些时候睁开眼会大煞风景的。那眼线处薄薄的缝,对他来说,就已足够。谁相信睡着觉的人会杀人,可是他相信,因为他尝试过,甚至于他现在就能。尽管他与她之间还隔着二把寒光闪闪的刀,但这不是问题。 让敌人放松是杀手的原则,人只有在放松的时候才是破绽百出的时候。壹剑封喉,当对手还来不及对自已的空门作出反应时,他的剑已经割断了敌人的咽喉。事半功倍,这是好杀手最经典的方法。杀手无形,因为你不知道他何时才会存在,这也是杀手让人恐惧的原因所在。 在眼缝的余光中,秋桐已经想过了十几次不同的出手方式。任何壹种,只要他想,就足以让面前所有的人倒下。但此刻他不想,他反而觉得冷,壹种发自心底的他从没有感觉过的冷。他不明白,但却有种别样的感觉,那就是他好象闻到了血气,那种他习惯闻到的血气。这柔情的天,这如花般芳馨的凉亭,难道会有血光之灾? 亭外的风大了些,不经意间将雨丝带进了凉亭,也在不经意间浸湿着秋桐的白衫。“江南真好呀,怪不得父亲老说只有得到了江南才算得到了中国,真没说错呀;”女子幽幽的说了句。她的目光并没有离开秋桐的脸。“是呀,你看这满目的绿草,正好给俺们英勇的蒙古将士放马呢,还有那些个猪样的南蛮子,正好肥草”,这是那个魁伍的千夫长说的,有意无意,还瞟了秋桐壹眼。 “你就知道放马,除了打仗你就不会说此别的吗?”女子微怒,明显听得出她对千夫长的卑夷。她转身轻轻的叹了声说:“江南物华天宝,真正的人间天堂呀。我们大草原虽说辽阔无边,云高马驰。可与江南的人杰地灵相比,我们不知要逊色多少呀。这种天堂,怎可用来放马圈羊呢”。 “那不放马圈羊,我们要江南干吗?”那个千夫长搓着手有点言语无措的说。“大汗的意图岂是你这些莽夫所知道的呢,大汗再也不是蒙古的大汗了,他是天下的大汗。要治天下,必须得学习汉人的礼仪与制度,只有这样,我们的大蒙古国才可以纵横四海,让八方皆归。我蒙古光靠你这冲锋陷阵行吗?你能杀尽天下所有敌人吗?”。 你能杀尽天下所有的敌人吗?;当秋桐听到这句,他的心微微跳了壹下。这是他师傅说过的话,也是他到现在也不明白的话。快意恩仇,仗剑而歌,为什么就杀不尽天下的敌人呢?。 “靠武力征服的天下是不长久的,因为你只能让敌人的肉体消失,这种肉体的消失,只会激起他们同类的精神。我蒙古有多少人,就凭我们区区几十万人,能控制我们前无古人的疆域吗?那肯定不能。所以忽必烈大汗说过,只有利用汉人有效的礼仪与制度,从肉体迫之,在精神上治之,让各族人为我大蒙古效力,难道不比杀光他们强吗?。 那女子娓娓道来,尤如说着壹件极普通的事。这与她娇如莺啼的语音好像完全是不同的概念,国家大事,尽在壹小女子口中如同儿戏般轻盈,怎不让这个落花的季节,这个烟雨的江南多了几分迷离。 六 “该走了,再不走就到不了长沙了。秃鲁花不尔平章说不定已经等急了”。那女子淡淡了吐了口气,平静的说。“好的,三队请通知前队起程。”千夫长人虽鲁莽,但办事却井井有条,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风起,声起,亭里亭外衣袂舞动,在悄无声息中已然成行。“公主,你也该进轿了,瞧你穿着这汉人的衣衫,漂亮虽然漂亮,可不禁风呀”,那是她的丫环说的,听得出那嘎嘣脆的声音,并不是江南口音。“小丫头,你懂啥呀,咱公主这回可是要嫁给汉人呀,还能穿咱这长袍不成呀。你瞧咱这公主穿汉人衣衫就是漂亮,我都还想穿呢”,这是另外大点的丫头说的。公主笑:“小丫头片子,你要是喜欢穿呀,等到了洪都我就把你嫁给汉人算了”。 “我才不要呢,汉人都是猪呀。我爹说的,这汉人的男人最绝情”,丫头看样子平时也跟公主贫嘴惯了,所以有点不依不饶。“是吗,把你嫁给他你肯不肯,如果你肯,我现在就把你嫁了,免得多嘴多舌的。。”公主笑得花枝乱颤,指点着秋桐说。“他呀。。”丫头说了半截,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对那个酣睡的男人有种说不出的好感,剑眉垂鼻,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有股说不出的傲气。“他呀。。”她重复了句,可下面的话无能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行了,行了,小丫头片子,动心了不是。汉人谁说都是猪呀,本公主是嫁给猪吗?”公主先嬉后正,直吓得那丫头伏地求饶如捣葱。正在闹的当儿,千夫长已进亭内,“公主,该起驾了,外面车马就绪”。“好了,那就走吧,阿尔汗,你也别叩头了,把我轿里的那床丝被拿来给他盖上吧”,公主不由自主的又转头望了秋桐壹眼,目光有点依依不舍。 秋桐的全身肌肉在抽紧,因为从来就没有人如此的贴近于他。公主。那个公主现在与他的距离可谓不盈尺,甚尔其的发梢也偶有拂在他的脸上。要不要出手,要不要。。,秋桐在问着自已。这种距离如再不出手,他将最也没有出手的机会。他感觉他的肌肉在颤动,他的思绪也陷入了矛盾的混乱。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就在这当儿,他感觉他的脸颊被二团柔软的东西轻触了二下,温软而潮湿,还带有几许淡淡的芬芳。 秋桐不由自主的睁开了眼,就在这瞬间,秋桐才明白了惊艳二字的含意。惊艳,只能用惊艳二字来解释。她的脸刚刚扬起,正好与他的双目相交,她目如秋水,纯净而不带淫秽,也许是因为害羞,雪白的小脸倏的红霞满天。更添几分娇俏。就这样四目相对,在这丝雨如歌的凉亭,好象世界上只剩下了四只眼睛。 “叮”,壹声清脆的声音自秋桐的身畔响起。长剑自动的跳起,在瞬间壹缕眩目的光芒如月华顿逝,复归于静。也就是这声剑啸,将四目顿时隔断。“你的剑会叫。。”,公主淡淡,好象刚才的事本就没有发生。但她身边的人却如临大敌,转眼间就在公主身前圈起了壹道刀墙。 秋桐起身,像平常般玉树临风,可他的脸色已显凝重,剑出鞘必有血光之灾。因为他的剑是饮血之剑,如非血气太浓,又怎会发此鸣咽。难道我的预感真的来了,想起刚才闻到的血腥之气,秋桐顿生怯意,这种感觉他从没有过。但今天他知道来的决非是庸手。 果不其然,春风细雨剑光血箭,转眼间已将亭外的世界变成了死亡的海洋,凄厉的惨叫,马的悲嘶,还有那如黑云压顶般的利箭呼啸声。弹指间,只能说是弹指间,亭外已死寂。因为亭内的人都看到了亭外已无任何的活物。 马蹄声又忽想起,自驿道的两端急骤而来。快,快,比风还快。就在凉亭里蒙兵转身护向公主身后的瞬间,三百多骠骑已团团围住了亭子。壹色黑衣黑袍,连座下的骠骑也黑如墨染。急马骤停,竟无马鸣,在距亭子壹步之遥,齐刷刷而驻。如此工夫,就是天下最精锐之师,也自叹弗如,那个千夫长现在就如是。 风还在刮,雨还在下,可亭里亭外,竟无丝毫的声响。唯有不远处隐隐传来的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仿佛在告诉这里的人,这条驿道上还有活人。。。。。。
公主沉默着,仿使亭外的变故与她无关,也许她本就没有转身,因为她还是面对着秋桐。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可以给她安全,没有理由,就冲他那如松般挺拨傲岸的身躯与那脸上不动声色的沉静。 她最喜欢他的眼,看似迷茫但隐隐中却可见到那迷茫背后如刀光般锐利的光芒。此刻他未动,好象他天生就是站在那里,站了几十上百年似的。这块土地是属于他的,只要有他的存在,凉亭也许就是堡垒,没有任何人可以攻破的堡垒。想到这里,公主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因为她的心是复杂的。 马蹄声近了,不徐不疾,但好马从来就是这样,不经意间闲庭信步,却可日行千里。无疑远处来的马是好马,就在公主转身的当儿,那马已到了亭前。马确是好马,人当然也是好人。这好很难分清,但对于马上的人来说,这好就很容易分得出来,因为他看上去无任从那个角度他都是个好人。 紫色长衫,白色头巾,如玉般莹白的手挥洒着的是一把绘着山水画的檀香折扇,就凭这副打扮,也可以让人徙生好感。何况他粉面修身,与座下火红的大宛良驹相映,更添几分倜傥的风采。更为难得是,他脸上好象天生就有一种笑意,淡淡悠悠,亲切而温馨。 “我叫白杨”,他轻轻的说;“认识公主很高兴,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吗?”他的笑意更浓,好象刚才的事他一无所知。公主浅笑:“要帮忙的事当然有,就比如。。”公主指了指了地上的尸体;“他们都是从呼伦贝尔大草原跟着我来的,我不想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这点忙你能帮吗?”,不卑不亢,浑然无物。 “那是应该的,只要是公主分付的,小人定当如约完成”,白杨毕恭毕敬,刚才的那等威风顷刻不见。“只是我家主人想见公主一面,不知公主可肯赏光哟”,白杨接着说。 “是吗”,公主的嘴角不经意的闪过了一丝揶揄。“你去告诉你家的主人阿鲁克沁,本公主无意见他,关于今日之事,忽必烈大汗自有公断的,呼伦贝尔的勇士们也会记得今日所蒙受的耻辱的。天空的鹰不能容忍乌云的遮盖,呼伦贝尔的勇士也会踏平天山的班尔喀部落的。阿鲁克沁,呼伦贝尔会记得这个名字”。 “我家主人阿鲁克沁亲王有请公主移步武昌,无非是想一睹公主风采,何况亲王早就有书于大汗,欲与呼伦贝尔公主永结秦晋之好。公主一路而来,亲王曾三番五次修书相邀,可公主总不赏薄面。无奈之下,我等才出此下策。刚才有惊忧公主之处,尚请海涵”。白杨依旧笑脸盈盈,对公主的狠话恍如未觉。 “公主和亲怎能轻易受人之邀,你让你家主人死了这份心吧”,千夫人忍无可忍,终于破口大骂,毕竟几百弟兄的死已足够让他伤心。“多嘴。。”公主这嘴字还未落地,千夫长已扑地而倒,在白杨的挥手间。“多嘴的下人留着也是心烦,公主我替你教训他了。怎样,我们是否该动身了。。”白杨凝目着手中的折扇。“可惜少了根扇骨。。”好长好长的幽叹。 “我说过了我不会去的”,公主狠声。“勇士们,是你们冲锋的时候了”,公主倏然变色厉呼,在呼声中公主身前仅有的十余个蒙古兵奋勇当先,不顾一切的冲出了凉亭。 “何苦呢,就不想留个伴吗?”白杨轻声的叹息,叹息声中马队丛中矢如雨下,转眼间那十几个人就变成了刺猬。惨叫伴着箭的呼啸,如狂风骤雨倏然而止。 死寂,死寂,凉亭内外一片死寂。。。。。。 八 亭外风雨依旧,亭内却是物是人非,纵使镇静如公主,也难免失色。此刻她的脸色是苍白的,箭矢已经让生命消逝,可活着的人呢?他们又会是何种颜色。阿尔汗软软的躺在了公主的怀里,一支箭从她的胸前穿入,无论力度还是精度,都恰到好处,从心房穿入却并没透背。那在风中颤颤发抖的羽翼,仿使在嘲笑着生命的脆弱。 公主轻轻的抚上了阿尔汗到死都不明所以的眼睛,任她胸口淌出的血浸湿自已的衣衫。死了,都死了,为何独独剩下我呢?公主在心里呢喃。都死光了吗?都死光了?他呢?。。忽然之间,公主又想起了那个玉树临风般的男子,他还活着吗?。她急不可耐的转首,却见那男人依旧伫立,连位置好象都没挪动过。“你还活着。。”公主不知道自已为何如此的兴奋,那声音里充满着希望与期盼。 “我当然活着,因为我还不想死”,这是秋桐第一次回公主的话,也是第一次回女人的话。尽管只有一句,可对公主来说,就已足够。因为这证明他还活着,有时候只要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强,言语与其相比,本就多余。 “好功夫,沾衣十八跌,如果我没猜错。。”,白杨的声音不算难听,但在此刻,难免会让人讨厌。何况他还是鼓着掌说的。果真如是。“你不用猜”,秋桐厌恶的止住了白杨的话头。“今天我不想出手,我只想带她走”。全场楞住,尤其是公主,直楞楞的眼神已经说明了她的惊诧。秋桐何尝不如是,在说出此话的当儿,他自已也不相信这是出自他的口。 反应最快的好象是白杨,“这。这。。恐怕。。”白杨喃喃,显得极度的为难。“轻风细雨寂无声,一瓣落红溅白喉。”秋桐轻轻的吟咏着,轻轻的移步,轻轻的托起了公主的手,甚至是轻轻的走出凉亭。公主没有拒绝,她觉得此刻只有跟着他才是安全的,她没有丝毫可以拒绝的理由。 “你。。你不会出手的。。没有订单的你是不会出手的。。”,白杨浑失了风度,嘶哑着嗓子说。“我可以例外的”秋桐淡然而坚定。“我雇你,杀了他。。”,公主有些明白秋桐的身份了,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有些事是不需要点明的。 “你雇我”,秋桐有些惊异。“他好象有点不值钱,我从不接这种人的单,他不够档次。。”。“你。。”公主还没回答,白杨已先出声。在这“你”的声中,箭雨又起。箭雨,只能说箭雨,因为它已将天空遮住。其间还有闪电,七道,七根扇骨幻化成的闪电。闪电是最快的,力度也是最强的,可以想见,白杨这次是下了血本。他要一招致命,因为他明白他面对的对手永远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完了,全完了,在白杨发出扇骨的当儿,他有一丝后悔,他明白在这如雨般的箭雨中最也不会有奇迹了。刚才能剩下公主,那是因为他心中有数。可现在呢,他最也不能让秋桐还能屹立了。为了他死,想不到竟要用呼伦贝尔公主作陪葬,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白光,虹光,谁又能分清是什么光呢?反正平地里闪起了一道惊虹。如七彩的花瓣,在一片乌云的天空上绽开。没有惨叫,没有惊呼,有的只是龙飞九天的灿烂。顷刻间雨过天晴,白杨还没来得及品味这绚丽,只觉喉头处一凉,世界就沉入了一片黑暗。 倒下,倒下,刷啦啦倒下了一片。没有任何的先兆,只有喉头的一点腥红。凡近秋桐五步的人,只余下了冷清的骑。九天有蝴蝶,在其它人揉眼的当儿,有二只蝴蝶从天而降,那就是秋桐与公主,他的剑早已入鞘。 在风雨中,唯有衣袂飘飞。“轻风细雨寂无声,壹瓣落红溅白喉。”如歌如泣,谁解其中意呢?。 公主依偎着秋桐,秋桐轻扶着公主,在青石板的路面,他们旁若无人的走着。 剑光还会再闪吗?这个日子还有血腥吗?谁知道呢。最起码公主现在不知道,她只觉得她现在好欢愉,就象她发梢落下的水珠,绽开着每一粒芬芳。。。。。。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