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一个地方住得久了,对身边的一切熟识了,也变地挑剔了。好像多年的夫妻,没有了激情,对对方的好处熟视无睹,缺陷却由于和自己不契合显得突兀起来。
我三岁到济南,一晃三十几年过去了。每当看到本地的报纸吹嘘什么“家家泉水,户户垂杨”什么的,心里总觉得滑稽,垂杨到是还在,泉水却成了蚊虫孳生的臭水坑了。
工作以后,去的地方多了,也可能总是走马观花的缘故,每到一处,总是自觉不自觉的和济南相比,应了一句老话:“媳妇儿总是看着人家的好。”青岛的秀美、威海的恬静、北京的恢弘、上海的繁华……,都给自己很好的印象,自己也对自己所住的城市越发的没有什么好感了。
济南的气候,一年好像只有冬天和夏天,春秋都出奇得短。春天夹杂着漫天的沙土吹的人睁不开眼,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夏天也就到了。秋天在立秋以后很长的时间里,天气还是下火似得热,到了阴历的十月下旬以后,几场秋雨下过,伴随着阵阵的寒流 ,有两三个星期的样子吧,往往树叶还没来得及掉,温度就骤减至零下了。从零下十几度到零上40度的温差,冬温夏清的天气是济南人很难体会的。夏天的热,济南作为我国有名的火炉城市也早已经家喻户晓。冬天的冷好像还是近几十年的事情,老舍先生在《济南的冬天里》所描绘的那种冬天温暖而恬静的意蕴,我也从来没有感受过。
有人说济南这种天气的形成,和它的地容地貌有关。燕子山、千佛山、马鞍山,像在济南的南面砌了一堵墙,冬天挡住了南方的暖湿气流,夏天也阻挡了南北气流的交汇通畅。于是有人基于此而发奇想:可以在南山开凿出一个豁口,似乎这样也就一劳永逸的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其实济南的气候到了这种样子,于此的关系并不大,远的暂且不说,听老人讲,七零年以前,济南的泉水是很少干涸的,在济南的老城区,一年四季,那街上的青石板都是湿润的,在石板的缝隙里,汩汩流淌着清澈的水流。有了泉水的滋润,在山光水气的映衬中,济南的风致是清朗洒脱的。济南人也都知道,泉城如果没有了泉水,就像人丢掉了魂魄,没了血气,只能变的苍白枯槁起来。 733处的泉眼分布在一个城市里,这在世界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在李清照的词句里,赵子昂的画里,在无数文人墨客的笔下,济南的俊朗洒脱,与秦淮烟雨那种缠绵旖旎有着迥然不同的风格,然而这一切也淹没在人的记忆里成了怀想。
济南解放到现在,先是“大炼钢铁”、“学大寨造梯田”伐光了南山的树木, 后是应付急巨膨胀的人口和高涨的市场经济抽干了地下水,再是无规划选择的企业、基建,污染了环境、毁坏了地下的水脉……。这些恶果,终于在今天显现出来,并要但愿不是永久的持续下去。在几十年里对自然的肆意的毁坏可能需要几百年的时间来修复,那些不能恢复的也在自然里留下永久的疤痕,向后人昭示我们这代人的劣迹。
济南的地势南高北低,半环形的山脉将济南老城区笼络其中,形成了济南的骨架。山麓下的泉群星罗棋布,贯穿出济南的血脉,再往北,黄河从从天而降为这江北的古城凭添了粗犷的气势。
这种环境按照古代风水学说的理论,济南的确是风水宝地的模样,但它的方位却和风水的要求正好相反,南山北水是造化刻意给济南人开了个玩笑,因此济南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中,从来也没有被历代君王选为帝都的荣幸,也没有出现过一位帝王。被山带河、山水空灵也只好去养育几多文人骚客、才子佳人,造就了济南人历来的好文好艺的传统。在民国初期,北方的各色艺人准备去南方发展,一般先到济南来尝试一下,如果济南火了,去南方也一定能火,如果不行,只好打道回府,继续深造,这在当时的行话叫“过江”。那时济南的文艺的昌盛,有“曲山艺海”的美名.对文化艺术的崇拜,也培育了大量的文人、艺人,从李清照、辛弃疾,到张养浩、李攀龙……,再到从汉代就风行的杂技、明清时期的曲艺民间艺术,然而这一切也都成了昨日的繁华,逝去的梦境。
风景不殊,自有山河之异。我相信天人是感应的,水土也造就一方人的性格。没有血色的济南怎样去哺育她的后代?谁为我们今天的任性去付出代价?
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济南正经历了40年来最凉爽的夏天,降雨也最多,各大泉群在经过漫长的干涸后,终于复涌了。这对济南来说,无疑是一个盛大的节日,报纸电台也都报道了这个消息。趵突泉、五龙潭几天接待的游客突破了数十万人,人们对泉水的期盼、渴望,随着泉水的苏醒而亢奋,不能自已。然而人们是否想过,在这特殊气候里的特殊现象,到底能保持多久? 面对奔涌的泉水我突然想起了元人赵松雪的一首诗:泺水发源天下无,平地涌出白玉壶。谷虚久恐元气泻,岁旱不愁东海枯。云雾润蒸华不住,波涛声震大明湖。时来泉上涤尘土,冰雪满怀清兴孤。东海没有枯竭,泉水却干涸了。但愿这稍纵既逝的泉水能涤荡了我们的思想上的污垢,让我们有足够清醒的头脑去面对自然,面对济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