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刚经”到“坛经” 水与土有着相融的可能才可和而为泥,异地文化的传来亦如此理,只有那些思想基因比较靠近本土文化上的流派才能成活。在相距遥远的异质文化相遇时,缺少的不是差异,而是比较接近的思想方式和表达方式,以在社会层面上产生认同感,进而相融相激而生发绽香。佛教之在中国大盛,因着时空的际会,更因为佛家的思想基因与中华本土上的思想流派接近,才成就了佛教的大乘般若学。 佛教经藏浩如烟海,“金刚经”要算是比特殊的一部了,它超越了一切宗教性,又包含了一切宗教性。它用平实的语言,采取对话的形式,以边破边立的方式,层层剥落,勾画出生命本源本性至道与其境界,即我们强名之曰“空”的境界。这个境界无非是与整个自然溶为一体,而自然规律的最大标志是无为与空相;无为不是无所事事,而是与自然界的活泼的生机融为一体。这与中国文化中形而上的思想传统一拍即合,与道儒两家之共源的易经所诠释的世界本源是同一的,中国注重现实的哲学以恒久的“易”昭告世人处于变易之中而追寻世界原空本无的相融相合,佛家则以彼岸的清明透彻现世的真如。 佛在别部经传中详细指引了尘俗中人如何修为,在此部金刚经则是解勾那生命本源本性,引导众生不起执着,把一切成见,一切认识加以否定,边立边破,步步深入,无具体意象却有着清晰的指向,令后世读者悠然心会。此种境界恰如后世所言:不着一字,一着便错。也许只有中国诗歌那种意在诗外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界可与其比肩。“无限野云风卷尽,一轮孤月照无心;竹影扫界尘不动,月轮穿海水无痕。”此种境界,岂不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说,一语便落入面目全非的困境。但是,“一波才动万波随,满船空载月明归。”号称因金刚经而悟的六祖之坛经正于此最重要最主旨处落了下乘,将金刚经中那后世强以“空”言的世界本源妙境降次为后世可操作的“见性成佛”“无住为法门”(“我此法门,无住为本。”)的实用性经藏,进而流祸后世,憾! 因了佛教徒众的谦卑,后世大师注解经书,少有敢称经者,唯一例外者可能就是六祖之坛经了。细读两经,却令人疑窦丛生,继而感叹佛入尘间亦蒙尘。 金刚经云“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所言法相,如来说,即非法相,是名法相。”六祖却言: “尔国土中所有众生,一一众生皆有差别,心数虽多,总各有妄心,识得妄心非心是名为心。”金刚经云:“若复有人知一切法无我,得成于忍。”坛经却言:“通达一切法,无能所心,是名为忍。”如此种种破落处,在坛经中处处可见,露出死记文字义理之相,着了是非,有取舍,有僧爱,有凡圣之别。至于坛经中所记六祖化前嘱弟子应答一事,更是大违金刚经之旨,露出尘世中人之俗相。 虽然佛说“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六祖是禅之光大者,也是佛教之得大道者,但是记述六祖言行的坛经虽承继于金刚经,内里却大异其趣。有人曾疑坛经是六祖的弟子伪托,这一推论有其根据,在坛经中便可见蛛丝马迹。但无,论坛经出自谁手,自金刚经至坛经这一变化却是体现了中国人喜欢把哲学实用化,生活化, 同时也是一个世俗化的过程。是中国人注重对人生和现实的关切,在经验的层面上,注重事物的功用的千年积弊。概念化,形式化的坛经与金钢经相去何远! “一一山河无阻隔,重重楼阁应时开。”哲学的功用不在增加多少知识,而在于提高心灵的境界。真正的目的是完善自己的人格,并不是死记些文字或义理。不执着于语言文字,理解与认识了语言文字背后所表现的,才能超越。对于现时的所谓佛家弟子口口声声“见佛是佛”,坛经未必没有起到“一人误见,众人携手跳火坑”之反作用,它至少是一个哲学世俗化功用化的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