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个月后我痊愈了,值的庆幸的是, 我脸上除了长有几颗小雀斑外没有留下一粒麻子。 我的父亲曾是一位军人,立过赫赫战功,那些如获至宝的军功章,至今还珍藏在我家那个脱落了绿漆的柳条箱底。儿时我们常取出欣赏,每次看过,心头总会荡漾起对父亲的崇拜之情。 母亲嫁给父亲便随军了,此后的二十年,母亲率领我们兄妹三人跟随父亲“南征北战”辗转迁徙于上海、兰洲、贵洲、无锡、芜湖、合肥等城市。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们最多的住过八年,少的只栖息过几个月。 我出生在江苏省无锡市,这里山清水秀,风景怡人。三岁那年,我们离开无锡市去了安徽省芜湖市白马山区,对无锡的生活印象我是记不得的,仅有的点滴了解也是去年那趟无锡之行————看望小琴时留下的。 我二周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浑身上下长满了疮,先是起水泡,后转成脓包,我痛苦难熬,整日啼哭不止,母亲说我生的是天花(老天爷,天花会留下麻子的)。当时正是炎炎夏季,酷暑难挡,为了使我的皮肤不至感染溃疡,慈爱的父母整夜轮流挥舞着大蒲扇替我降温(当时没有电扇、空调之类的电器),没有睡过一天囫囵觉————可怜天下父母心。 二个月后我痊愈了,值的庆幸的是,我脸上除了长有几颗小雀斑外没有留下一粒麻子。 白马山是我家居住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南京军区在此设立了家属大院,这里住的均是军区指战员的老婆孩子们。 此地较偏僻,离附近的小镇有五里路,四面环山,风景优美独特,是块风水宝地。这里的房屋一律是红砖青瓦,竖着数有十排,横着数有四排,呈阶梯式排列,约有100多户人家,近600口人。家属院南北两侧的公路旁,生长着粗壮的白杨树,高耸挺拔,茂盛葱茏。 我五岁那年,弟弟降临到了这个世界。记得那是一个夏末初秋的清晨,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母亲床边,她头上缠着一条毛巾,安祥地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吹拂她嘴角那缕额发不住地颤动。我第一次看见了弟弟,那个包袱里露出的粉嘟嘟的小脸。 那天早上的风很大,前后两个窗户各开了一扇,风吹的粉红色窗帘飘了起来。 红旭家住在我家前排,七岁那年我们一起上学了。印象最深的是她母亲绣的门帘,纯白的棉布用彩线绣了一幅公园湖风景。门帘的左边绣有一座八角凉亭,几根杨柳从凉亭的琉璃瓦上垂落到湖面,碧波荡漾的湖中有一只小船,船里坐着两位古代仕女,柳眉细眼,乌发盘头,一位托腮凝思,另一位轻划双桨,眉目传神、悠闲自得。刺绣的手工很精致,丝线的光泽度很好,色彩搭配也很巧妙。以后我每次去她家总会去欣赏那幅门帘———那是遗留在我心底的粉色记忆。 我十二岁那年,哥哥光荣参军了,母亲给哥哥买了必需的生活用品外,仅给了他五元钱,哥哥揣着这五元人民币,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那天我们全家人去厂部送他,汽车已经发动了,哥哥突然跑过来,抱起弟弟轮了个圆圈又狠狠地刮了我一个鼻子,对我们姐弟说:“听妈妈的话!”然后头也不回地爬上了汽车,再也没有看我们,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很多年以后,我回忆起当时那个场景才明白————哥哥一定也在哭。 这一年的秋季,我们娘仨坐上了爸爸部队开来的一辆军用卡车,母亲和弟弟坐在汽车驾驶室里,我独自坐在卡车的大棚里,汽车奔驰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在这两天的路程里,我很有兴致地欣赏路边呼啸而过的村庄,一排排急速倒流的白杨树,看够了就趴在汽车的后栏上看闪电般略过的油漆路,看花了眼就躺下来闭着眼睛想心事。车上有一只拴着绳子的小羊羔(不明白从来哪里弄来的,又将送到哪里去),“咩——咩”地一个劲的叫,它叫一声,我跟着学一声,半天下来就分不出是谁叫的了。 到了目的地的头两天,只要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除了脑袋晃晃悠悠仍然像在旅途中,就是耳傍缠绕着“咩——咩”的叫声————像是婴儿喊妈妈。 2002年3月3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