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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的一通电话打乱了我的一切生活节奏,爸爸生病了。电话里没有说明是什麽具体的癌症,但是要求我尽快赶回家。我连夜开始办好了护照和签证,买好了机票就赶回去了。到家的时候爸爸正要上手术台。妈妈和姐姐们都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厅里。爸爸是胰腺癌,晚期。是癌症里最痛苦的一种。医生没有切除肿瘤就把切口原封缝上了。说预期六个月。 此后的几个星期里我跟妈妈忙得到处跑。四处寻找癌症的中医疗法。一方面还要跟爸爸解释事情并不严重。踏遍了附近的医院讲座民间医生东北的癌症研究院还有发表的小册子。专程去听著名的癌症医学家介绍中华灵芝宝治疗癌症药到病除的例子。还有听同类病友赌咒罚誓地说用了此宝后生活质量如何得到提高。妈妈和我也就点头如捣蒜般地全心全意一百分情愿地相信此药的灵光之处。唯恐不小心手脚一抖就会把专家精心编织的纸牌宝塔碰倒,随之会打破爸爸生存的唯一希望。。。。。。 爸爸则对能回到自己的家感到非常满意。爸爸从来没有进过医院动过手术。他说他做过的最大的手术就是割扁桃腺,还是在乡下摊子上割的。他坚信自己没有什麽致命的毛病,同时对我能回来看他感到非常满意。又唠叨说为什麽孩子们没有来看他。他真的想再看看他们。 在短短的三个星期里面,我和妈妈安排好了爸爸在家养病的事情。药用中医,采取内服中华灵芝宝,加外敷药贴。同时请人在家照顾好他。妈妈并在家朝夕相伴。直到我离开的那一天,爸爸半躺在床上。我进去跟他说再见,然后转身向外走。。。。。。这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此境才是永恒。。。。。。 出门前回头一瞥的那一眼,爸爸投过来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我的慈爱和对生活的眷恋。我眼里突然涌现的泪水把他的眼神所传来的感觉放大了许多倍。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爸爸慈祥的,爱怜的,绝望的又有些悲哀的眼神里。从来不记得爸爸这样看过我。也从来不知道眼神在一刹间能包容并展现这样广博的内涵。爸爸的目光使我完全忘却了时间空间环境和我们共同所处的艰难境遇。那眼光里的诉求和渴望,无奈与哀怨,对我的爱和祝福誊然充斥于我的胸膛,连同我积聚一生对爸爸的敬爱和感激,还有对命运不公平的积怨冲出强行压抑的喉咙,连同满眶盈溢的泪水一道喷发了。。。。。。爸爸是知道的,我也知道的,此一别就是永别。。。。。。 我们这些有幸活下来的人们能够理解将去者的胸怀吗?我永远不能忘怀爸爸的那种眼神。每当想起爸爸想起那一时刻心里涌现的只有对爸爸的敬爱和佩服。不只是因为看到爸爸临别时大度宽容的神态,不只是因为爸爸这样坦然地对待自己的不幸,不只是因为爸爸在弥留时刻还念念不忘我和毫不掩饰的对我和孩子们的眷恋。实在是因为在那一刻我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也不只是因为我对命运无能为力,因为我在面对爸爸离去和离去前将忍受的非人的痛苦面前的懦弱无能,因为我明明心痛如铰却没有哭出一声来。爸爸在弥留时刻的大智大勇足以使我终身汗颜。。。。。。 在面对死亡时爸爸的坦然真让我吃惊。他很平静地跟我谈到了他的一生。讲他是如何自愿去的大西北。那还是第一次开发大西北时的事吧。他讲到他是怎么努力工作得以参与57年的群英会。讲到文革时他对自己一生的第一次深刻的反思。讲到他一生的成就,他的辉煌,他的遗憾,他的自豪。。。。。。更让我汗颜的是他讲到自己希望能坦然对待死亡的态度,并要求我们慎重考虑给他安乐死的机会。安乐死是我平生第一次在爸爸面前允许自己的懦弱体现无遗。苟活者如我,是不可能也不敢承担这样的责任的啊。直到最后爸爸需要每两个小时打一针杜冷丁的时候,他都没有再提到过安乐死的事情。我是后来收到爸爸写的最后一封信里才知道爸爸的心。 爸爸的信潦草得我都认不出了,他的字却曾经是那样的秀丽工整。爸爸说他是在炼狱里受煎熬。我能想象出他的痛苦。他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安慰我说他要战胜病魔。说他明白不可以自己选择或者强加给我们安乐死的结局。说他要战胜病魔,即便不行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不论多么痛苦,他也要用自己忍受的痛苦来给自己的孩子们祈福。。。。。。离去者的胸怀是那样的宽阔,我们这样的苟活者在这样的时刻却显得多么的渺小和不堪。我们值得爸爸认受那样的痛苦吗?死亡真的是这么神圣的事情我们必须要离去者忍受非人的痛苦吗?我只是感到自己的渺小,自己的懦弱,自己的不堪。爸爸在天之灵还能原谅我吗。。。。。。他一定是在向我微笑,他的眼神一定还是充满了慈爱,眷恋,对我们的爱,对生活的宽恕。。。。。。我多麽希望他的宽恕里有一分是对我的懦弱无能的体谅啊。。。。。。爸爸在天之灵永存 且以此文记我心之痛及对爸爸的无限敬爱和怀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