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着的重生……

               听梦悠然

                写在前面

本以为亲身经历的事情写起来应该是得心应手，没想到拿起笔时，才惊觉是如此的艰难，尤其是回想那些生死之争的日子，其心痛与疲惫不堪迫使我几次停下笔，最终还是以追求文词的绝美而苍白地掩盖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然而心情却没有随故事的结束而归于平静，时时被一种莫名的失落冲击着，处于患得患失的境地，为自己连复述一件事情经过的勇气都没有而气恼着。事实上，不过是我骨子里一直在刻意地回避这段回忆，奢望时间能冲淡这一切罢了。

    来论坛只是一个偶然，也一直只是悠悠的欣赏，悠悠的陶醉，没有参与，默默地感受这里的温馨与快乐，直到得到朋友们的帮助，才真正融入其中，也才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懦弱，感悟到我的这一次出生的艰难与可贵，方知生命的鲜艳与勃勃生机。于是静下心来，把那一段真实补充进去，但仍不能详尽，也许是刻意的埋葬模糊了部分记忆，也许是仍无法释怀，但总算尽力作了一次尝试，企盼着自己此后能真正得站起来，走出来，面对所有的世事，还自己一片蓝天，给他人一个微笑！

听梦常忆过去事，悠然说与故人听。

2003/8/30小记

一

    从记事时起，就为自己和他人的不同而疑惑，更多的是扫兴。同龄的孩子可以无所顾忌的玩耍而不需要活动方式的约束，可我的兴致总是被“这个不行”、“那个不可以”的声浪淹没，然后又被一双双爱怜无奈的眼神彻底扼杀，因为我没有一颗能在运动中强壮的心脏，所以我只能捧着小人书渡过本应无拘无束的孩童时代，幸福而枯燥着。

由于身体状况的关系，我会有很多的时间让思绪纵横，准确地说应该是胡思乱想，因为直到现在我也弄不清那时的想让我受益了多少。那时就向往拥有一个花园，一个繁花盛开、百鸟啁啾、蝴蝶翩翩的小天地，有秋千，有翘翘板，有固定好了的橡皮筋，可以疯狂的跳绳，可以拼命的打沙包，可以不顾一切的在单杠上翻上翻下，而又远离亲人疼爱的小心翼翼的目光，心想即使有了差错，也会在这美景中微笑了。所以我不渴望长大，不奢求日子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想固守着这一点点幻想，唯恐一不小心弄丢了弄散了，所以我保留的想象画都是一个模样。

时间就是时间，容不得喘息，容不得犹豫，容不得你说一个“不”字就匆匆而去又匆匆而来，该来的就会来，一个一直恐惧的健康校正不得不面对了，尽管我的内心抗拒却无力抵御爸爸妈妈的希望——还我一个健康。可我担心上帝因为我曾拥有了足够的幻想而收回他的慈悲，担心花草看腻了我的过早出现的一脸沉重而用凋零面对我，担心小鸟厌倦了我一成不变的悄悄话而飞走，担心翘翘板、橡皮筋因为长时间的遭遇冷落而恼怒地离开我……太多太多的恐惧与不甘让我久久的犹豫着。

终于，我对妈妈说：“我要作一次旅行，当我回来的时候，就是我坦然接受一切的时候。”妈妈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毕竟我已长大，步入了可以独立思想独立选择的成人的行列。

于是，一次沉重的旅行拉开了序幕。第一次没有游山玩水的兴奋,第一次把沉甸甸的长大了的思想搭在柔嫩的心上，第一次在归属上彷徨，第一次如此的渴望脚下的浮云会轻托我的双翼让我也能飞翔。想着，思着；思着，想着，竟没察觉机上惊恐万状的神色与喧哗，直到一只手在我眼前不停的摆动，才发觉飞机异常的颠簸。

“飞机出故障了。”

“哦，也好。”

我看了看邻座，很显然我的平静与回答激怒了他，他看我的眼神除了惊恐，更多的是愤怒。的确，周围世界末日的氛围与我的无动于衷形成强烈的反差——对生命的渴望与漠视。我知道空气中弥漫着的我的自私丝毫不逊色于病魔，可天灾的毁灭总好过没有未来的抉择吧？我甚至开始祈祷……但当一切归于平静，一切祥和如初，所有不相干的人相拥而泣的时候，我也流下了眼泪，我知道这是有天壤之别的两种泪水。事实上我做了一回魔鬼，这是无论如何都抹煞不了的，事实上我这个魔鬼想毁灭的只是我自己，这也许是我唯一没恶得疯狂的一点点慰籍了。这就是转折，生命也许真的重的没有谁可以轻易掠走，我第一次相信了天意。

二

漫无目的的漂泊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空间，高速驰骋、任意想象，找一个理由，寻一个方向，于是就有了体验一次死亡的萌芽滋长，疯狂得迫不及待，来不及考虑极限，就算是挑战生命与健康对抗？如果还是天意，我就会为了这个天意去作一个无悔的尝试。

就这样，我选择了蹦极作最后的赌注，选择了悬崖峭壁的行程和大海的目的地。当我被一道道防护缠绕的时候，心里有一丝难过撞击着，真的要以这样的方式与父母告别吗？可又能怎么样呢？那只有五成把握的手术矫正我岂敢奢望？如果是相同的结局，这样更好，不是吗？

于是我张开双臂，任风在耳畔呼呼作响，任目不暇接的怪石撞击着眼眸，任蛋青色的心脏合着混沌的思想在喉咙处弹上弹下……就在浪花溅到脸上的一刹那，眼睛里汹涌的涛声如千军万马。摸了摸海水，轻柔得不忍用力，像妈妈抚摸我的头，像爸爸看我的目光；揉了揉眼睛，终于决堤，势不可挡。这时，才知道我是多么珍爱我的生命，它不仅仅属于我自己，我的假装坚强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我的假装不在乎终于无处可逃。

“一定要让心跳动着回到终点”成了此时唯一的渴望。

终于挨过了时间停顿许久的煎熬，当我蹲在地上捂着狂跳的心时，庆幸是天意让我还活着，我感激地拥抱着给我系上一道道生命之线的“天使”，而且竟然忽略了男性天使的一脸尴尬与不解，直到下一个挑战者不耐烦的催促。

“我要回家。”……

我以最快的速度买了返程的机票。我要告诉爸爸妈妈：我决定了，我要继续感受他们的爱，一生一世！我要继续爱他们，生生世世！我要为这“继续”大胆的做一次尝试——生与死的较量！

三

经过一系列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各种检查，周密细致的手术方案、手术时间确定了。看着一张张又喜又忧的熟悉的面孔，我由衷道：“不是壮烈就是绝处逢生，较之无休止的逃避，二者无疑都是最佳的选择”。此时任何一种坚强都会让一颗颗担忧的心得到缓冲，我满足了。

时令刚刚进入冬季，一个满怀憧憬的北国心愿，在一个不寻常的清晨踏上了征程。

那天的空气真好，我使劲地嗅着，贪婪得要把整个新鲜全部装进胸间，以便在闭着眼睛的时候能慢慢享用。

那天的天真蓝，几片云飘摇着，悠闲自如，我努力记着它安然宁静的模样，记着它在那蓝色的海洋中睡去的一脸惬意。

看着早点摊前来来往往的人，看着热气腾腾的早餐，那一直很讨厌的油条的浓香也肆无忌惮地入侵我的嗅觉，那从前一天晚上就遭到禁食的肠胃再也无法抵御诱惑，挣扎着，撞击着，怒吼着，直至那不争气的眼泪汹涌而下。是嫉妒绝色的美食还是难以忍受享受它的陶醉的神色？亦或生机勃勃的生命？天知道！

回到那苍白的小屋，看着冷漠的床上苍白的床单，苍白的桌上了无生气的暖水瓶，唯一有一点颜色的就是我这苍白的生命和无论如何还在跳动着的心脏，心酸楚楚的。

有谁会钟爱这种孤独与无助？有谁会喜欢这种圣洁，我知道这里很快就会沸腾起来，苍白将被五彩缤纷吞噬，爱的容颜会淹没我的神志，所以早早地起来，静静的感受一下静寂，适应一下战争前的紧张与不安，让懦弱再纵横一次。

我不想在最后关头赖在爸爸妈妈的怀里，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脱口而出的承诺毁于一旦，那气若游丝的坚强经不起爱的注目了，那薄如蝉翼的希望经不起一点点风拂了。我极力阻止爸爸妈妈在术前看我，希望尝试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陆陆续续的亲朋好友，千篇一律的祝福，络绎不绝的鲜花，进进出出的白衣天使，终于让我结束了等待，让我披上了战装。药物的作用使我出人意料的镇静，给我罩上了大义凛然的光环，蒙上了视死如归的面纱。看着这鲜花与温馨也无法修饰的一屋子的苍白，看着一双双期盼与水雾朦胧的眼神，听着一声声破胸而出的呼唤，我出征了。踏着洒落一地的冰凉，带着笔挺僵硬的笑容，轻轻的挥了挥手，真想带走一片云彩——做伴！

拒绝了接我的活动床，只想再走一次，再假扮一回坚强。

意识在麻醉师的微笑中渐渐消失，想想都发憷的体外循环敲响了战钟。猜得到各式各样的器具在手中传递着的冷漠，想象得出一台台仪器在严厉的目光下的紧张，感觉得出医务人员滚烫的血液和颗颗汗滴，只是不能真切地听到时间慵懒的嘀嗒声。由于术前造影资料的准确与详细，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室缺、肺动脉狭窄的修补相对而言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大动脉转换的修复很是艰难：通道建立，动脉转换，就象是对建立在心脏上的楼宇的大修，拆墙、打洞、分割空间，纠正错误的布线，建立新的配套工程。因为血压的极不稳定和心率的异常，手术被迫多次中断，谁想象得出那拳头大的地方要剪多少次，刀割多少次，要流多少血，要夹多少个止血钳？那些战士的心要震颤多少次，手术室外的心要抽搐多少回？只有我在梦里遨游着，浑然不知空气中凝重的压抑。

时间在我的沉睡与门外的焦急不安中踯躅，在拯救生命的各种兵器中缓缓行进……六个小时，不知是缓慢还是飞速，就这样过去了，记载着与死神的第一个回合中我的胜出。

经历了无意识，经历了梦魇，我终于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呼吸机、监测仪等宣告着——我回来了！同时也宣告着另一场战争的开始。果然，术后该有的反应，无一例外的出现了。先是必经的疼痛，接着是长时间的依赖呼吸机而导致的感染，继而是输入与排出的差异预示着肾功能的不妙。于是说不清的各种药物的混合体源源不断的输入我的体内，与那些顽固的残余力量拚搏，挣扎在你死我活的边缘。我在一道道地闯着关，一次次地与死神擦肩而过，当我看到了隔着玻璃窗的花丛和一张张笑脸时，是在监护室待的第八天。奇迹真的又一次出现了，又一次真切地感受了幸运的深情注目，不由得潸然泪下，尽管是那么虚弱。

同一天我被转入病房，那些功不可没的线呀管子呀正式地与我告别了，同时也正式地进入了恢复阶段。为避免意外，医嘱：不能过多的摄入水量，密切注视摄入与排出的比例。人真是奇怪，越在哪方面受限制越对其充满渴望。那时我就特想吃西瓜，心想只要注意比例不出问题就应该没事，结果还是因为水分汲取过量而导致肺部积液，拍片检查的结果是肺部仅剩肺尖了，于是不得不忍受抽取积液的疼痛。看着十毫升的针管一次次地往返于肉体与容器之间，最强烈的愿望是：等好了以后，我要猛吃西瓜……

终于可以从病房转回家调养了，真是感慨万千：又可以闻到花香了，又可以在爸爸妈妈的爱中徜徉了，又可以听鸟鸣了，又可以看彩虹了，又可以望着蓝天做梦了！看着战绩卓越的指挥官、将士——倾注了无尽心血的天使们，与其说是上帝的宽容留下了我，不如说是他们的智慧与顽强让上帝感动的松了手，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带着我无限地谢意与感动，记载着一个生命的又一次诞生。

我的梦涉过险滩，蓝了大海，秀了飞天，畅游黎明前的黑暗！

我的泪划过苍白，绿了芳草，醉了欢笑，敲响了童年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