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娟的未来

    秀娟结婚了！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秀娟已经结婚一年了。而我正准备给她寄去今年的学费。

    认识秀娟是去乡下支教的那年。秀娟是班里最大的孩子，12岁才上四年级，又瘦又高，座位排在最后。秀娟是劳动委员，在班里劳动时最能吃苦。乡下的学校经常要组织孩子们勤工俭学，上山拾柴、给乡政府清洗瓷墙，换来的收入再用来添置学校的设施。我在学校的时候刚好赶上一次搬运劳动————从学校把拉来的砖头运到山上去砌水池。全校大大小小的孩子每人一个自备的背篓，低年级的孩子一次搬三四块，高年级的孩子则可以背十余块，往返一次需要半小时。笨拙的我连一个低年级的孩子也比不上，大家都心疼我，只叫我守在砖堆前帮忙装砖。秀娟是所有女孩中背的最多的，每次都让我给她多加几块，直到背篓填满了才扶着花台的边吃力地站起来，蹒跚着爬上山坡，沉重的背篓和瘦弱的双脚构成了一个不和谐的背影，让我的心一阵阵的刺痛。

    记得那天收工后我躲在小楼里精心擦着护手霜的时候，窗下的秀娟正在水池边草草擦洗，没有肥皂，也没有毛巾，秀娟就着清水使劲搓洗着汗淋林的脸和皲裂的手，然后带着满脸满手的水珠疲倦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后来秀娟的老师告诉我：秀娟是最勤奋的孩子，很懂事，是老师最放心的小助手。可是秀娟家里很穷，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扔下他们姐弟四个，全由老实懦弱的父亲养活。秀娟是家里的老大，每个周末回家要走两小时的山路，然后就要洗全家的衣物，帮爸爸做农活。秀娟每个学期的书费都是全校最后一个交齐的，她只要一有钱就交给老师替她保管，五毛、一元……就这样存一个学期，直到期末才能凑齐。这笔书费————不过二三十元，却是秀娟家里最大的开销了。秀娟的学习成绩不算是最好的，她也不是聪明的女孩。我经常看见课间的她一人趴在桌前读书、演算，身边同伴的吵闹也丝毫不能影响她。除了回答我课堂的提问，秀娟平日见到我都只轻轻低头唤我一声“老师好”，然后就迅速地跑开，很远了才敢回头看我，脸上绽开纯净的笑容。我总是悄悄地坐在教室的另一端注视着她，只敢把怜惜藏在心里，生怕自己莽撞的热情会伤了羞涩胆怯的她。

    直到临走的前几天，我终于找到机会和秀娟有了一次短暂的谈话。

    “谢谢老师资助我上学，我一定会努力的。”

    “秀娟那么勤奋，一定要坚持读下去。只要你坚持，老师就一直资助你上中学、上大学。”

    “老师您放心，我一定继续读下去。”

    “有困难就写信告诉老师，千万别放弃了读书的机会。”

    “回家要多帮爸爸干活，替爸爸分忧。秀娟是个懂事的孩子，老师相信你。只要你努力，也许将来可以到省城来读书。”

    “我记住了，谢谢老师。”

    那天，我把自己穿去的几件体恤和一条裙子给了秀娟，还有我没用完的香皂和护手霜。她很开心，紧紧抱着怀里的衣服，眼里有羡慕，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

    离开学校的时候，孩子们正在上第一节课。我站在那块极不平整的操场上，等回县城的班车。一转身，我看见秀娟和班里所有的孩子都站在教室外，远远的和我对望着，却没有一点声音。

    秀娟穿了我给她的那条蓝格短裙，脸上格外的干净，枯涩的头发也梳理的十分整齐。我走到他们中间，半天也说不出话，我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哽在喉咙的酸痛就会汹涌而出。轻轻揽过秀娟，再和他们的班主任紧紧拥抱了一下，我听见汽车的喇叭摁响了。返身向班车走去，我的身后是孩子们嘹亮的歌声————昨晚的告别晚会上他们曾为我唱过的《故乡》。坐在车里，我泪如泉涌，模糊的双眼里是秀娟朝我拼命挥动的双手——瘦小皲裂的那双手，向我挥动着对未来的希冀。

    秀娟的书费加上文具费用一年只需要一百元，对我来说只占了极其微小的比例。每次都想多寄一点给她，却始终没有这样做————因为听说过太多助学款被挪用的故事。屈指算来，我只给秀娟寄过二百元，是资助她完成小学学业的。可是秀娟只用到了一百元，她只读完了五年级。我不知道另外的一百元去了哪里，我也无力追究，心底只有无限的懊悔。听下面的老师说，秀娟的爸爸得了重病，为了治病欠了不少债，只好把秀娟嫁出去，换来一点微薄的收入养活其他的家人。可是秀娟出嫁的时候，刚过十三岁。北京的朋友打电话来，我把这事告诉了他，他说无法相信这是事实。然后是沉重的叹气，和我一起想象着小小的秀娟坐在简陋的木屋前，一天天老去……

    翻拣了所有的抽屉，我终于找到秀娟写给我的唯一一封信：“亲爱的老师，你好吗？我一直记得你和我说过的话，让我一定要上中学。我会努力的。这学期我的语文考了78分，数学得了81分，虽然在班里是第二名，可我还是觉得自己考的不够好。请您放心，下学期我会更加用功读书的，我要当第一名，以后来省城读书。老师，我没有妈妈，可我有你，我觉得自己很高兴。老师，您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此刻，泪水淹没了我，我看见秀娟瘦小皲裂的双手藏到了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