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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香烟 我喜欢深秋的森林。喜欢夕阳映着满地黄灿灿的落叶,那么华美而温暖。 而我第一次见到子宏却是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春夜。 我是为相亲而去,相亲的对象不是子宏而是他的一个朋友。只是当我第一眼看见他,心便如不小心撞动的风铃,叮铃不已。 他的朋友对我还算满意,常约我出去,因为每次都还有子宏和别的人,我次次赴约,还带上好友君儿。 他们总是聊政治和商业这两类我最不感兴趣的话题,我则静静的的坐在一旁听。 这样我静默的约会过了几次后,我发现子宏试图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如文学艺术上,只是别的人似乎不感兴趣,最后只有我和他谈这些,其他人还是在谈政治商业。 子宏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言语有礼而冷漠。不过知识涉猎颇广,天文地理风花雪月都略知一二且见解独到。总是着灰色或黑色的衬衫,戴副银边眼镜。让人怎么也想不到他是一个地道的商人。 “王哥辉煌的时候啊,那可了不得。”他的朋友说,“只是他……太正,心太软。商场中总是尔虞我诈的……” 他现在不过是一家小公司的副总。 一下子明白了他眉宇间那抹淡淡的忧郁和言谈中不经意流露的讥讽和自嘲。我的心突然酸酸的、还有着微微的疼…… 不禁深深看他一眼。 心底有颗种子,随着春天的来临渐渐成长着…… 可是,他已有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儿子。 闲来翻看杂志,一篇文章上说:对于不能没有香烟的人,最好只吸香烟的前半只,因为后半只过滤了前半只的毒素。这样,既享受了香烟带来的快乐又避免太多的伤害…… 我想,子宏就是我的香烟吧。 于是减少了赴约的次数,就算去了也不再和子宏天南地北的聊,或和君儿讲悄悄话,或勉强和别人也说说政治。 子宏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后恢复常态。 下班后躲在小屋里翻看《全宋词鉴赏》,读到两阙情侣赠答的《卜算子》:“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别你登长道,转更添烦恼。楼外朱楼独倚栏,满目围芳草。”“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我突然泪盈于睫,或许前生结的缘只够我认识子宏吧。 如果不是那晚发生的事,我真的以为自己做到了只吸香烟的前半只。 那晚,我在公司加班到十点多钟,回家的路上行人已十分稀少,我快步走着,只盼快点进家门。 当我掏出钥匙打开门,准备开灯,突然有种危险的感觉,还没来得及细想,一把刀顶在我的腰上。 “不许动,也不许叫,不然捅死你!”一个男人的声音恶狠狠的说。 天啦!真的有坏人进来了!我一下子被恐惧包围了,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在心中不断的叫:子宏,救我!子宏,救我!! 仿佛是上天听见我的求救,我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歹徒被吓了一跳,有点手足无措。 我倒镇静下来,说:“是我同事的电话,说好我到家给他报个平安的,如果我不接他准知道出事了。” “你接,就告诉他你平安到家了。” 我暗暗祈祷不要真如我所说是同事问平安的电话。 打开手机一看,居然是子宏的电话! “喂,宋经理,我到家了,一点事也没有,你放心。”我赶紧说道。 子宏沉默一下说:“我知道了。……不过我的钥匙不小心让你带走了,进不了家,我现在正在去你那,过两分钟就到。” 我暗暗感激他的聪明,故意说:“什么?你大声点,我听不见。”同时把手机向着歹徒。 子宏大声的重复了一遍。 “他妈的晦气!”歹徒一把抢过我的手机夺门而逃。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子宏气喘嘘嘘的出现在我眼前,眼中写满焦虑、担心和心痛。 望着他,我的泪大滴的掉下…… 他一把抱住我,紧紧的似乎要揉进身体里,喃喃道:“还好你没事,别怕,我在这,我在这,别怕……” 我知道,我再也做不到只吸半只香烟了…… 后来我问子宏怎么会打电话给我——他在这之前从未打过。他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里慌慌的,突然觉得你有什么事。” 我们间的关系从那晚开始一下了升到不为世人接受的高度。 子宏抽烟,烟瘾极大,我劝他戒,他口里应着却依旧我行我素,我劝急了,他便说:“烟和爱一样,戒不了的。” 因为这一句话,我再不提要他戒烟。 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坐在对面看他抽烟,吸一口,吐出几缕后又贪婪深深的吸入,再缓缓吐出,我常常恶作剧的趁他还未吐出时扑上去吻他。一吻结束,他会说:“别这样,乖女孩别沾上烟。” 不上班是时候我总是赖在床上,任他一次又一次的哄我起床,答应我一个个无理的要求:帮我洗脸,好;我要在床上吃早点,好;要一口一口喂我,好;只吃蛋黄不吃蛋白,好;煎蛋要五分熟的,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好…… 也许因为爱,也许因为内疚,子宏如宠孩子般的宠爱着我。 可他从来不说我爱你,当我问:爱我吗?爱我吗?他如一个羞涩的孩子般点点头,不肯说一个字。 也不肯写情书,唯一一个接近情书的字条还是在我偷偷藏起他的香烟后威胁利诱下写的:“亲爱的宝贝,无论你怎么折腾我,我都一如既往的任你‘糟蹋’。本来想给你写一封最能表达我深情厚爱的信,但由于你可以理解的原因(即没烟抽),没能写好,请原谅!” 我开心的、小心翼翼的折好这张字条放在钱夹中。 子宏用一种怜惜的眼光看着我:“你是个太容易满足的傻女孩……” 事实证明我不是。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我一天比一天想拥有全部的子宏,要他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想和他长相厮守,可这不可能。每当他接听家里的电话,每当他不经意的说起他的家、他的妻子孩子,我的心都会如火燎般,想尖叫、痛哭,却只能咬着牙忍着。 因为心里的痛,我常常找碴跟他闹,看他一步步退让,当他终于忍不了与我争吵,我就用更尖锐刻薄的话伤他,说他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既背叛了妻子又负了我。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我带着报复的快感心痛着,我终于也让他如我般痛苦了。 吵架的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冲出一句:“你是知道我从来也给不了你一辈子的承诺的!” 我一下子“哇”的大声哭起来,忍了许久的心痛、悲哀和无力感随着泪水发泄,任他手慌脚乱的怎么哄也哄不了。 吵架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一次比一次更尖酸刻薄,因为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爱他,心也越来越痛,只有看着他也同样的痛才让我感觉到他的爱如我一般的深。 我们——或者说我象刺猬一样的伤害着彼此,每次吵完后我们紧紧的拥抱着,他筋疲力尽地说:“我们以后不吵了,行吗?” 我总是点点头答应,可每次都做不到。 奇怪的是我们的感情没有因为吵架后淡,反而更深了。或许我们正是通过吵架这种方式来了解认识对方以及对方的爱。 从此我多了个绰号:刁蛮任性尖酸刻薄的小刺猬。 不吵架的时候,我们享受爱情所有的甜蜜。 利用休假的时间,我陪他到外地出差,在没一个熟人的异乡,我们尽情的做一对普通的情侣,手挽手走在大街上,在小摊你一口我一口的喂彼此,相拥着在山顶看日出…… 在一家画店里,我一眼便看中了一幅秋景的油画,完全是我想象的样子:夕阳映着黄灿灿的落叶,无边的森林……我拉着子宏看,问他如何,他说:“是很美,不过是凄美,无论是夕阳还是落叶,都是将要失去的。” 我的心一下子被莫名的悲哀罩住,以后在每个被恐惧惊醒的深夜,看着他熟睡的脸庞,回想那么多、几乎过份的快乐,我心里隐隐觉得我们似乎在预支这一辈子的幸福。 转眼进入隆冬,到了我的生日。那天下了一场厚厚的雪,这在南方是极少见的,我们兴奋的拍了一卷又一卷的胶卷,如两个孩子般打雪战,滚雪球。玩累了带着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回到住处,吃过晚饭我便吵着要看我的生日礼物,他扭不过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我打开一看,是一只晶莹的玉镯,我欣喜的让他帮我戴上,转着手腕左看右看,一面随口问:“你送过手镯给你的妻子吗?”他摇摇头。我接着又说:“你说要是她知道你送玉镯给我会怎么样啊? 他脸色一变,冷淡说:“不知道。” 我后悔刺到他的痛处了,可他冷漠的态度让我又变成刺猬。 我任性的说:“你要是不知道我可以打电话问问她,是你说还是她说?” 他沉默着。 我挑衅的拿起我的手机,一边凭记忆拔那个他曾告诉过我的号码,一边问:“你到底说不说?” 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电话响了一声便有人接起。 “喂?” 我惊慌的听着,不敢说一个字。 “喂,你好,找哪位?” 我听出来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偷偷松了口气准备说打错了。可看见子宏那样瞪着我,我恨恨的想:你以为我不敢啊?! 我听见自己说:“你好,你妈妈在家吗?我找你妈妈。” “好,你等一下。” 我突然害怕极了,我这是怎么了?? 赶紧挂掉电话。 自尊心不允许我认输,我故作强硬的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同时作势又按号。 子宏突然站起来,指着我冷冷道:“随便你,不过你要先想好说什么!” 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冷酷绝情的话。 我一言不发站起来褪下镯子,穿上大衣,看见桌上还未来得及解开的蛋糕,我拿起它走到子宏面前。 “这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个生日,真是多谢你了!!” 把蛋糕摔在他跟前,看着蛋糕上的两颗心一齐破碎,我无声的惨笑一下,走出房门。 而子宏,第一次没有拉住我。 这一次的争吵也和以往一样,我们还是和好了,当子宏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提那晚的事,仿佛它不曾发生过。 我们都注意着避免一些敏感的话题,就当我以为渐渐回到从前时,一个电话改变一切。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午后,我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手机响起,我如往常接起。 “你好,我是颜雪”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 我看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突然如同掉进冰窟窿中般——是子宏家里的电话!而子宏此刻正在办公室里工作着。 我闭上眼等待着将扑面而来的责骂,侮辱。 然而电话里还是静默无声,最后,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电话随即被挂断。 这一声轻轻的叹息久久的回响在我的耳边,如一支尖利的箭剌在心头,让我看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我一直只看到自己的痛,却忘了另一个无辜的女人更痛,我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以爱的名义伤害着另一个女人…… 爱的香烟,终于燃到了尽头。 当阳光最后一缕隐去,我在心里对她说:“对不起,请让我最后自私十天吧。” 十天后,是子宏的生日。 我第一次下厨做菜,看着子宏快乐的吃着,我心如刀割。 子宏的生日是快乐的,这也是我最后能给予他的快乐。当他熟睡,我静静的、深深的看着这个男人的脸,此后的日子,我只有凭借记忆想象他的模样。 借着第一缕清晨的曙光,我最后一次轻吻他的唇,把一封我花了十天时间撕了无数张信笺写成的信放在他枕边。 坐在火车上,我想着自己信中的最后一段: “子宏,请原谅我不得不以这种方式告别你。今生好好的爱你的妻子吧,如果有来生,我祈求上苍,让我们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以及以正确的方式相爱,——我必温柔待你!” 我点燃一支香烟,泪眼朦胧中看着袅袅的清烟舞蹈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