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沙场君莫笑！

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地与不同的人或事相遇相识、相逐相随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不断地与不同的人或事遥遥相望、交相错过的过程。这种遭遇与交错，有的是必然，更多的则是偶然。从遭遇来讲，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首应效应（先头效应），即由首次或第一印象所引起的一种心理倾向。这种先入为主的效应总是最强烈及持久的，它可能使我们在遇到一个相知相熟的朋友时产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感慨。然而有时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一些短暂和崭新的邂逅也能强烈地拨动我们的心弦，重重地激起我们的心灵共鸣，更发出"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叹。

不过，以我的感触来讲，有些人或事是不容也不会错过的，即使可能会有你来我往的擦肩而过，但总有那么一次冥冥中注定的一瞬，猝不及防的迎面相遇时会使人顿生天意难违、造化弄人的身世之感---比如我和齐秦的相遇，和他的歌的相逢。

在我身上首应效应总是那么地明显而深刻，特别是在听歌方面，最先欣赏到一个歌手的演绎后甚至会对原唱者的诠释都置之不理。听过张明敏的《一剪梅》会对费玉清视若无睹，听过张行的《迟到》会对刘文正无动于衷，听过费翔的《故乡的云》会觉得文章的原唱索然无味，甚至罗大佑的《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由于最早也是从张学友的专辑《AMOUR》里欣赏到的，所以一直认同张的处理手法，到现在只要一听到罗教父本人的声嘶力竭的倾情奉献时居然会嗤之以鼻。

但是例外就发生在齐秦身上，他和他的歌总让我觉得，有些东西是不容错过的，有些人有些东西是值得也注定要你花费一番周折去等待的。

与齐秦的歌相遇始于87年大二的上学期，但早于与他本人的原音的相遇。第一次欣赏到的是他的那首招牌曲《大约在冬季》，当时演唱的是张利，一个据说是曾经的天皇巨星张蔷的弟弟的歌手，16年后的今天，他的演唱风格早已淹没在记忆的尘埃里了，但这首歌带来的心灵震撼和冲击至今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不仅我，包括宿舍里不爱听歌的个别室友都对其表达出由衷的顶礼膜拜---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旋律怎么会有如此动人的深情？于是乎，在去饭堂的路上在课间的间歇，在熄灯前后密不透风的蚊帐里在晚风轻轻拂过的天台上到处都飘荡着我们不分场合执着地吟唱的《大约在冬季》。

直到有一天，一个室友的老乡来访时偶然地带来了他至爱的齐秦的翻录磁带并不无轻蔑地告诉我们这首歌的原唱者是一个叫做齐秦的台湾歌手并给我们现场播放了其它几首歌。直至他离去后几小时全体室友都还沉浸在那如同抚摩耳轮和沐浴冲凉的快感中，临睡前不得不一致懊丧地承认我们都被那个叫作张利的冒牌货涮了。

第二天就来到了学校门口的小音像店寻觅心中的偶像，记得那个时候国产的磁带是每盒5.5元，引进版（即引进版权后复制）的是每盒7.5元，而正版原声带则多要15元一盒（曾经买过的最贵的一盒是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当时要价是25元），那时手头拮据，只敢在低价区搜索，几经巡视突然发现了一盒标价5.5元的齐秦的《狼》，封皮上一个皮衣皮裤留着长发戴着墨镜的桀骜不驯的愤青正冷冷地注视着我，看清楚其中有那首《大约在冬季》后就爽快地掏出钱拿起磁带直奔宿舍献宝去了。

现在还记得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绝大部分的人都在闷热的天气里伴着蝉鸣昏昏入睡，大概那幢宿舍里只有我们8个人忐忑不安跃跃欲试地等待着和齐秦的正式相逢，等我洋洋自得地把磁带塞入录音机后，那些曾经翘首期待的歌声慢慢流淌在宿舍的每一个角落，旋律没有让我们失望，但听着听着分明从大家游移不定的眼神中读出了几许疑惑不解，把那盒带子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后，才从歌手纷乱的长发和完全被墨镜罩住的眼睛中看到了闪烁其辞，定睛在歌手的名字上几秒后，终于找到了破绽，原来上面清楚无误写着：齐泰！

上当受骗的屈辱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真正折磨人的是晚上床上几小时的辗转反侧，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痛下决心：一定要赴这场迟来的美丽约会！

当把手里攥出汗来的15元钱交给那个无良小贩换来一盒齐秦原声带后，一个人走到了山上的树林里开始了一遍又一遍似无休止的倾听，直到夜幕低垂时才意识到自己置身何处，才从无边的思绪中抽身而出。到今天都能清楚地记得那盒里的每一首歌：《狼》、《独行》、《狂流》、《自己的沙场》、《价值》、《冬雨》、《寻》、《昨天的太阳》、《花季》、《大约在冬季》……更清晰而完整地记得置身于那飘飘仙乐中的感受，在那协调和对抗，追逐和遇合，飞跃和消逝中的翻转浮沉，流连忘返……只有这版《狼》才让我开始体会到什么叫不期而遇一拍即合，那动人而不无伤感的旋律也因此刻进了灵魂的深处，并在后续的人生旅程中不时感受到它持续而有力的律动。

应该承认齐秦20年来的多部专辑涵盖了多种风格，象一颗折射着多样光芒的钻石，但从初听《狼》直至现在，我一直都固执地认为《狼》肯定是这颗钻石上最炫目的部份，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股浓郁的异域风情，同时代的长相具异国风味的费翔除了《LOVE STORY》和《THE LAST WALTZ》等外语歌基本上也还是呈现着浓郁的本土风格，只有齐秦的《狼》在那个时代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出类拔萃，完全是一张彻底个人化并异域化的专辑，渲染出的是一种表面张扬实质上则极为自省与低调的情绪，如果拿狼来作比喻，齐秦并不是月圆之时仰首嚎叫应者云集的头狼，而是沉稳内敛但一鸣惊人声振四野的独狼，《狼》里的齐秦有种刀锋般的冰冷和寂寞，仿佛与生俱来地拒人千里之外，但他的每一次长啸总能重重地扣击着人的心扉。

喜欢听歌的人对每个歌手都有自身钟爱的几首歌，齐秦的歌里我最喜欢当数《狂流》、《昨天的太阳》和《自己的沙场》。也许是心境的契合或者说是一厢情愿，三首歌在当时对自己都构成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冲击，连当初以为百听不厌的《大约在冬季》都不能望其项背。

昨天的太阳走了，我有一种被欺骗之后的疲惫，而今天的心情是梦，你是我梦里不能了解的世界，我的伤悲，我独自在冷冷黑暗中，用昨天的回忆想着你，而昨天和今天有什么不同，我已迷失，喔…迷失，我在黑夜里徘徊不定……歌曲表达的是时过境迁有缘无份之后的回忆，带着无尽的感伤，让人追忆着那些忘不了的人，那些抹不掉的色彩和无法重来的岁月。对这首歌的喜爱还因为初恋失败时对方的理由就是冷冷的一句：昨天的太阳走了。挣扎绝望和灼热痛苦下很长一段时间内哼着这首歌只能算是爱别离和求不得的哀鸣不已吧。

没有人能挽回时间的狂流，没有人能誓言相许永不分离，是我的错，是你错过？流在心中，象一道狂流。总感觉这首歌可作为齐秦多年思想积累的精华，每次聆听此歌总能从中回味到过去的色彩，矫情地讲，这首歌曾真真切切地让我感觉到了时空的变幻，也给过我跨上光阴的骏马去挽回时间的狂流的希冀。

不要对我说生命中无聊的事，不要对我说胜败是兵家常事，对于我经过的事你又了解多少？在每一个沙场上胜利总不属于我，我只有低头前进。不要对我说生命中辉煌的事，不要对我说失败是命运的事，那些在经验里我只相信一次。因为我和你一样要这样走过一生，我只有低头前进低头前进。如果挑出一首最喜爱的齐秦的歌可能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它，只因为这种沙场上独行的声音才真正地演绎出齐秦独一无二的个人风格，传达着既感伤又积极的矛盾情绪，始终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共鸣力量藏于其中：人生总有起起落落，但无论怎样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都挡不住我们行走天涯领略世间万种风情的脚步。那时的自己非常喜欢夜深人静时独自怜听它，以此来感叹生活的美好与痛楚，并以此来对抗白日的喧嚣与浮躁。

三首最喜欢的都来自于同一盒《狼》让自己都难以解释清楚，也许《狼》正是一面镜子，从镜子中看到的也许正是自己。风华正茂时的自己对人对己对社会毫无了解却充斥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少轻狂，把齐秦解读为愤世嫉俗的愤青只能说是一种带着灰色眼镜的自甘坠落的沉缅，带来的只是一种无以自拨的自恋和颓废快感以及自以为觑透宿命的洋洋自得。

包括《狼》、《狼II》、《纪念日》在内，齐秦的歌在求学的那段时期总能触动我的伤感情绪。大概还是因为那时涉世未深，还未过多地感受到生存的压力，人可以得过且过地放纵着自己灰暗的情绪。及至走入社会，泥牛入海般顷刻融入滚滚红尘，碌碌无为，昏昏噩噩地行走于现实与梦想的边缘，生活的洪流席卷而下，感伤与纯真，执着和坚守早成为现实嘲讽的对象，逢场作戏与投机钻营却成了生存的主要内容。那个阶段里，很多爱好沉淀到几近遗忘的角落，包括对齐秦的关注也在日复一日地递减着。

从《狼》到《狼II》再到《纪念日》，特别是《纪念日》似乎可以作为他音乐生涯的顶峰，在这段时期，他的声音是那么清脆而高昂，他以自己对音乐的执着证明自己有着更大的发挥空间。但其后却不无遗憾地发现如同我等在生活爱情和事业反复上演的悲喜剧中挣扎翻滚一样，他的声音也不再是心底里迸发出来的青春畅想曲，而是曲意承欢唱片市场造就的一种市场的声音了。可以肯定他在《爱情宣言》《柔情主义》《无情的雨无情的你》里表现出来的风格转型的成功，但以往他的歌声中对音乐的尊重、对尊严的坚守、对青春的血的祭奠却可疑地退却了，对雷同感情的无力呻吟和祈求怜悯占据了其后他的歌曲的大部分内容和灵魂，后来翻唱的旧情歌如《月亮代表我的心》《情人的眼泪》那类千篇一律似曾相识的口水歌越来越多，特别是后来的《我拿什么爱你》着实让人失望，不仅绝大多数歌曲都非他本人的原创，包括风格都已落到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中，青春虽然不容否定，但现实往往要较真，其后对其含蓄或尖锐的批评印证了齐秦很长一段时间的乏善可陈，而他也在我所关注的视野里逐渐淡出，十多年的长相厮守最终也落得无言的交相错过，虽然显得有些残酷，但似乎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然而记忆的回归却在今年齐秦的北京首体春分演唱会来临，齐秦就这样悄悄地重新站到了我的面前。《爱情宣言》《狼》、《蜉蝣》、《思念是一种病》《往事随风》、《你是天上最远的那颗星星》，《异乡游子》、《在遥远的天空底下》、《外面的世界》、《无情的雨无情的你》、《丝路》、《不让你的眼泪陪我过夜》《大约在冬季》…齐秦在纵情吟唱，现场的气氛诗意而伤感，仿佛时间的狂流在此时如同风车般悠悠地旋转，而那些曾经与我们如影随行但早已久违了的梦想与感动则在歌声流淌中丝丝渺渺地宁静回归。仔细端详着齐秦的模样竟让人有了近于心碎的感觉，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令人惊讶的痕迹，先前那个棱角分明的脸变得圆润起来，嗓音也带着沧桑的历练，有了时光的味道，但不变的却是他的歌声中流露出来的执着和纯真，流光飞舞间他的目光依然有那丝依旧的浪漫，更有如同火焰般不时从他的眼眸中闪动的坚强。突然有种感觉，他就象一块岩石，在岁月洪流的反复冲刷中棱角由坚硬变得柔和，但骨子里的坚韧却容纳着梦想的永恒，面对风尘岁月的侵袭竟然越发变幻出令人惊异的绚丽的色彩，永恒展现着他那永不妥协的铮铮傲骨和独狼性情并持续地吟唱着沙场上独行的声音，原来那段人们曾以为的消沉和退却是任谁也免不了的沙场醉卧，齐秦，每次醒来时的振翅都冲向更高更广的蓝天，他永远是我心目中不死的火烈鸟！

那个晚上夜凉如水，仰望星空，群星璀灿，交相辉映，心里也明白，娱乐星空和头顶上的夜空一样，星终将陨落，人总会老去，世间万物都将不留痕迹地逝去，曾经闪耀的流星最终也会划过天际，消失在茫茫的夜空。齐秦自身的经历也将和他的歌一样清晰地刻画出一条追梦人的无奈轨迹。但令人感动的是，他还是在自己的沙场上坚守独行，在艰难地捍卫着自己并勾起我们的回忆。虽然谁都不明了这种独行的时间还会延长多久，这种坚守还会有多大的价值，但坚守无需喝彩，独行更不寂寥。

于是又重新聆听起那首阔别已久的《自己的沙场》，惊诧地发现自己对它又有了新的理解：独行的声音稍显凄凉甚至酸楚，但苍凉沉稳，宠辱不惊的底色下却时时透出山雨欲来洪流暗涌的气息，畅述的是青春不再的迷惘和思考，抒发的则是激荡而婉转、浪漫而苦涩、沧桑而温暖的永恒情感。

昂扬激越的架子鼓点帮我支撑起耷拉多时的头颅，虽然很不愿意去面对近二十年的这段时光，但我想那些都曾为齐秦的歌迷，现在无论功成名就坐享荣华富贵的社会精英，还是为养家糊口四处奔波的贩夫走卒，自得或是颓废的面孔后掩藏的对荣耀的依恋的灵魂都是相同的，这些年来在沙场上的独行也是相同的，享受挑战的拚争或是醉卧沙场的倦怠更是相同的，醉卧沙场也是在积蓄力量，因为生命是过客，沙场是归宿，时间的狂流永不会停留，我们还得在这个沙场上行走，其实不一定真的要攀到哪一个顶峰，只希望艰难攀爬时的偶尔回头我们能高呼：啊！多么精彩的人生！

而在这独行的过程中，《自己的沙场》对我始终有着长久回味的魅力，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它早已成为自己行走沙场路上的一道挥之不去的风景，成为难以忘怀的生命中的一部分，此时此刻，任何由我想出或写出的词语都难免带有矫情的成份，最能表达心情的只有这样一句了：醉卧沙场君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