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宁馨是这样认真地骑着自行车,萧肃的秋风因她美丽柔亮的长发而更加富有诗意,半黄半绿的树木因她飘逸雅致的天蓝色长裙而更加憔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哼着这样一支歌:“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并不需要人来打搅……”反正这一切,都使她的心一点点地感动。她觉得好象不是在上班的路上,而是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漫游,或是快乐的梦游。这样的心情似乎是好的预兆,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正想着,随着“嘎”一声小汽车的急刹车声,她的长裙,她所钟爱的使她拥有好心情的飘得高高的长裙被车灯拽住;她的长发,整齐的象快乐的小鸟往后飞的长发变得凌乱;她整个人,她修长的身子也已从车上倒下,额头在车上撞了一下。顿时,眼前似乎有一些小星星在对她微笑,诱惑着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象睡着了一般。
如同一切车祸那样,当宁馨醒来时,很多人围在她身边,带着恐惧的,怜惜的表情,或者是毫无表情,围观着她。她的心不由一阵激动,又闭上眼睛,这时的她已经完全清醒,在想什么?模模糊糊地想些什么呢?今天我不用去上班了,每天面对那刻板的工作,冰冷的办公桌,每天处在紧张嘈杂的空气里,她好想逃避呀。终于有了机会,这一次她要逃离尘世一段时间,好好整理整理自己的心情,享受一下孤独的乐趣了。她笑了一下,觉得有点幸福,就又睁开眼睛,突然,她看到一位穿着条子衬衫,头发用锗哩水梳得光光的年轻男子,正用关注的目光俯视她。宁馨闭上了眼,仿佛很疲惫,其实是在逃避那种目光,她很不习惯有这么一位男子这么近地面对她。她想,他大概就是撞倒她的司机了,真年轻。
而这时的他却在惊叹:她仿佛是精灵的化身,倒在肮脏的马路上,额头上点缀了一朵血红的玫瑰花朵,闭着那有着两扇黑长睫毛的眼睛,显得那样纯洁,恬静,令人心仪,仿佛这里并不是发生了一桩令人心寒的车祸,而是有一位仙子刚刚降临,又或者是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在这个清晨,由上天安排她来到他身旁,等待他用一个吻来将她唤醒。
他出神地胡思乱想着,甩了甩头发,想甩掉这份痴想,然而他的脑中,又闪过“英雄救美”这个老套的词语,他自嘲地笑了笑,又一次俯下身去,把宁馨托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小车里,然后取出他口袋里的手帕,轻轻拭去她额头上划擦出的血迹,飞一般地开走了。这一切都是在人们的惊讶中迅速地结束了。
然而宁馨的确已经清醒,躺在后座上,她仍没动,仅仅是为了逃避上班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睁开眼,说没事了。是因为碰到了一个令她心动的男人吗?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睁开眼去看他的背影,很沉稳。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她已经年过三十了啊,她的家庭是幸福的,他的爱人、孩子都是她最可珍贵的,她怎么能仿佛在等待一个浪漫故事的发生?她怎么能对这个意外报有不可告人的希冀呢?宁馨下意识地拍了一下额头,生起自己的气来,并且马上行动,坐了起来。
“你躺下,医院一会儿就到。”
一个甜润、浑厚、深沉的声音是对车内反光镜里的她发出的,他们在镜中看到了对方的目光,令人不可思议的温柔和羞怯,不对劲的目光,她急忙收回了羞怯的一瞥,他也低落了他的凝视。她在想:哼,太滥的眼神。可是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他在想:真奇怪哦,我遇见了一个怎样美丽如小鹿般的女人!她看上去应该不止三十,怎么会有如此淳朴,容易害羞的面庞?
宁馨没有再躺下,而是理了理头发,看了看裙子,下摆破碎了。皱了皱眉,动了动身子,轻轻跺一下脚,一切正常,没什么大碍。她朝车窗外看了一眼,暗色的玻璃似乎成了一面镜子,她看到了自己从遥远的地方为了爱而嫁过来的整个轨迹,看到了她从前的意中人现在的爱人,看到了幸福又痛苦的初恋,看到了自己从前的脸,那是一张天真美丽、红光闪闪的脸。以前,她常对着镜子瞧,她的脸能使镜子里黯然无光的一切焕发出光彩。可最终她又看到了自己现在苍白的脸……最后这些变换的画面都消失了,又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我的自行车呢?我还要上班呢,我的丈夫知道了这一切吗?她好象突然清醒似的,说:“我没有摔伤,请送我回去吧。”
他回过头,惊奇地看着宁馨惊慌失措的样子,轻轻恳求道:“还是到医院检查一下吧。”
她固执地坚持着:“真的没什么,我一点都没有摔伤,开回去吧。”
“好的。”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
在宁馨上班的学校门口扛下自行车,他们互道再见,一切都这么简单地结束了,好象没有一点遗憾的感觉。但当他钻进车子时,回头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下班回到家里,宁馨的情绪已经非常稳定,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在丈夫面前提起这件事,她在丈夫回来之前把裙子破碎的下摆剪掉,成了一条短裙。后来穿的时候,这条裙子就不再给她一种飘逸的感觉,不再给她带来一种若有若无的缠绵,而是活泼的、清新的、洒脱的,她想这样也挺好。她的丈夫居然没有发现这个状况。
就这样,她又日复一日骑车上班,在同一条马路上,从初秋到了深秋,秋意越来越浓,浓到化不开时,车祸的影子越来越淡,当她几乎全忘的那一天早晨,突然在她上班的学校门口,等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对她说:“我是来赔你裙子的。”然后从一只袋里拿出一条和她那条一模一样的天蓝色真丝长裙,交到她手上,“那天你穿着,实在很美。”
宁馨惊讶极了,一时说不上话来,头脑里转着好几个问号,同时又为对方的这份有心而感动,她想不要,又想人家特地送来,正左右为难,他说:“不要不收下啊,不是我送你,而是赔你,我撞了你,还没有向你道歉呢。”
她想是啊,对啊,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呢?他又说了:“不请我去你的办公室坐坐吗?”望着他目光炯炯的含有深意似的笑,宁馨犹豫起来,一时又有点慌张,她怎么向同事介绍他呢?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再说那很久很久以前的车祸,她并没有详细叙述过,关于她的碎裙,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是自己摔的。
他看出了宁馨的心思,很默契地点了点头,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好吧,我知道你不想让我上去,以免引起误会,不过我们还是挺投缘的,不是吗?”他又用一种热热的眼神看宁馨,看得她心慌意乱,脸红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这个陌生的男人,走近她的身旁,用他宽大的手抓住她的一只,轻轻捏一捏,这亲昵之举是如此温情脉脉,而且毫无唐突之感!
“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我要找到你。”
“不。”宁馨抽出自己的手,迷乱而又无力地说。
“那么好吧,再见。”听地出有点失望,有点克制。
就在这一夜,宁馨失眠了,她在欢快而又不安的海洋上 ,直到早晨。在那海面上,烦恼的巨浪在略带欢乐的波涛下翻滚,有时候,她觉得看见了汹涌澎湃的海水那边有海岸,时常有一阵风,把她的心吹向岸,不断地把她赶回去。
她告诫着自己:“你从别人偶尔的喜爱眼神中得到了乐趣,可那只是一个深通世故的人,向无知的你作出的暧昧表示啊,你怎么能……啊,想入非非,多么虚荣。”
理智会抵抗痴迷,判断力会警告热情。当她看到熟睡的孩子那无邪的苹果脸,看到丈夫那疲惫的样子,她的心痛起来:自己在想些什么?这时候,那男子的身影一下子变得很遥远,她从床上爬起来,从包里找出那张名片,撕得粉碎,扔向那黑沉沉的夜空。
这时候,她的心情轻松起来,虽然带着一点点的惆怅。
之后,宁馨的生活一如既往地过着,依然拥有一往情深的丈夫,活泼可爱的孩子,然而的确很久很久,她的心里都存在着那么一个淡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