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考完,我叫住一个学生干部,询问几句,忘不了督促他多留意,尽量把这家伙找回来,恨不得他跟我一起住。可我心里还是个没底儿,只不过吩咐学生去找找,自己心安理得一些罢了。 到办公室的路上,不禁想起写给他父亲的第一封信。父亲回了电话的,可他的问题那里是一根线扯的清楚的。更要命的是他父亲的方言,我根本就是在听天书,连蒙带猜,听个三三四四,不得已只好抢白,希望父亲能到学校来。结果是一个学期的漫长等待,父亲没来,可孩子呢,非但脱离了教室,连考场也是不再问津了。我知道他在忙什么,毕竟曾经跟他深入地谈过一回。这家伙其貌不扬,一看就是个白面书生,不象是从农村里出来的。他言语短,始终保持着男低音回答着我的问题,不紧不慢的。他很有思想,已经超越他的年龄,因为他酷爱文学,阅书无数,也时有佳作发表。谈话中获悉,他正忙着修改一部18万字的长篇,主要写大学生活的,是应出版社的要求做修改的。一方面替他高兴,一方面却十分担忧。当我们还没有从应试教育名副其实地进入素质教育的时候,面对这样荒废学业,埋头写作的学生,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只能异想天开了,对他寄予希望:“小代啊,老师不反对你写作,并且深信只要你充满激情地写下去,是你的兴趣所在,你一定能写出个名堂!可如果你能同时把学位证、毕业证顺利捧回去,岂不两全齐美?” “吕老师,其实我也想啊,可我真的是没有信心学好会计这个专业。说实在话,我当初走进这个学校,就已经注定我今天的结果了,我压根儿是命运作弄,入错行了!”说了大半天,小代也不那么拘束了,接过话题就给了我回答,斩钉截铁。 这席话,我确实深信不疑。小代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能伏案深更半夜爬格子的,该有多么执着,多么坚强。他真该读个什么中文、新闻类的专业的,一个善于调动文字的未必和数字心有灵犀,一个搞文学的让他去做帐——写东西是信马由缰,做帐差一分一毫都不行,看来,真是活见鬼了。 那次谈话,希望是给了小代了,可送回来的仍旧是失望,而且是“比较级”的失望。不得已,一方面差人给他捎话,一定找我一趟;一方面用最原始的方式,再次和他父亲取得联系。再一次漫长的等待过后,本以为和上次一样,父亲是不会来的,可小代先一步在我办公室突然出现。对我来说,那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了。半年来,他没有变化,依然透着一种文人气质,衣衫单薄了点,我象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拍拍他的肩膀:“怎么穿那么少,不冷啊?” 闲扯几句,我就进入正题,拿他们班上个学期的成绩给他看,他的名字下面全部是空缺。我到隔壁的教学办又请向老师给他打印了一份他入校以来的所有成绩,他只取得了86.5个学分,大概是三分之一的任务,真不知道是如何学的。可这个成绩并不让他感到吃惊,他一幅无所谓的表情说明他主观上早已经放弃自己的学习了,坐在教室里他也只算是人在曹营的关羽。他还是那些老话,学不好、入错行;我也还是那些老话,不要放弃,重拾信心,我知道学生都反感说教,所以力求讲的实在,可最终还是免不了教育无效的结果。只能算是对牛弹琴了,可牛是懂了,但未必接受啊! 令人高兴的是,他说父亲要来,这个星期五。我象是落水的儿童在呼救无效之后,突然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赶紧死死拽住,我跟他说:“哦?!这样啊?那我在办公室等他,全天候!”这下终于是得尝所愿了。可遗憾的是,等了星期五一整天的时间,他父亲并没有如期而至。我赶紧把要过来的电话找到,跟小代联系,好歹给个消息吧。宿舍的同学说他在,谢天谢地,等我听到他的声音,更是如获至宝。他说因为下雨,行车不便,父亲打算明天来。那好,明天就明天——周末休息时间,没有旁人打扰,更好深入谈话,未尝不是好事。 第二天我老早就来到办公室,10:00,我跟小代联系了一下,督促他去接他父亲。大概10:30,父亲来了,随行的还有小代一个高中同学,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斯文小伙,在他们县法院工作。我到门口迎接,跟他们握手,邀其入座,四个人保持着适当距离围坐在一起。意欲给他们奉茶,被父亲谢绝。我干脆就来开题,把小代欠交学费、住宿费、旷课、旷考的事情来个竹筒倒豆,毫无保留地给父亲做了汇报。说的差不多了,就请父亲谈谈感想,如何处理?可父亲并没有作答,含着脑袋,两眼望着地板,外表平静,内里可能是翻江倒海。我只好打破冷场,又找些安慰的话说,最后还是暗示父亲表态。 终于,父亲抬起头,嘴巴微微一翘,给我一个笑脸,显然是很勉强的,他的情绪表现似乎是拜我的话所赐,大概刺痛了一颗父亲的心。可我并不后悔,我早就打算不隐瞒父亲什么,因为他被孩子隐瞒的太多了。即使小代对我有过请求,但这个并不是我们所能决定。要给父亲一个交代,责任在我的肩上,隐瞒实情,甚至善意欺骗,都不是老师所为,此时的我是代表学校和家长谈话。 父亲先说自己农村出身,是大老粗,没多少文化,不善言语,谦虚了一阵子。我应承着,说不必见外。接着,他就把家里的经济情况说明了一下,并请求学校能宽限两年,分期分批地交,即使最后孩子还是被退学,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也不会赖着不交的,希望我能向领导转达这个意思。对于是否退学,父亲的态度很明朗,显然是不希望走这一步的。但作为当事人,还要征求孩子的意见,所以,我建议他们中午回去好好商量一下,不要忙着断言什么,下午再给我答复。父亲同意了,于是握手告别,时间已经是中午12:30了。 其实,97年小代就参加高考了,没有考取,98年,考上了一个商业高等专科学校,可小代并不喜欢,报到的时候申请退学,家长被学校请来面议,执拗不过孩子,父亲做了让步,也期望着孩子下一次能考更好的学校。小代曾经告诉我,可在退学申请上签字的时候,父亲的手是颤抖的,一转身,父亲就情不自禁地老泪纵横,小代也不禁心酸起来。虽然没有当爹,可我很能理解父亲的心情。 下午,我一直等到5:00钟他们终于来了,那位高中同学已经回去了。我跟小代说,“父亲以前就在退学申请上签过字,你总不能再一次让你的父亲面临这样的问题吧,上次心灵的创伤刚刚愈合,这次又伤父亲的心,无疑是拿刀子捅啊?!咱中国有句古话,‘百善孝为先’,做孩子的不能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啊,父亲、母亲为了我们牺牲了多少啊,咱就不能做点‘牺牲’替父母想想,照顾一下他们的情绪?!反正现在时间也不多了,两个月,你坚持下来,回到教室,回到老师身边,没有人不接纳你的。好好复习,别从心理上先放弃自己,丧失信心,只要你问心无愧,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算给父亲一个机会,即使你最后还是补救不过来,父母也不会怪罪你的!” 父亲听了,很安慰。我想毕竟是孩子的事情,还是让本人阐述自己的意见,可小代并不想说什么,父亲心里有数,但我还是把小代的意思转达给父亲了,并把他的理由详细给父亲说了。这下可好,父亲误以为我在劝他向孩子妥协,同意退学。言语中流露出对学校的不满,其实归根结底是对我的不满,说我发现问题不及时云云。我委屈的不行,还是按捺自己的情绪,耐心做解释工作:“当然,教育孩子是多方的事情,孩子目前的状况,作为老师难辞其咎,可毕竟我们做出过努力,并且还在努力。教育是个双方的问题,我这边一相情愿,可孩子作为被教育者却拒绝接受,那我也没有十分有效的办法,毕竟他有自己的思想,腿长在自己身上,我总不可能每天跟着孩子,或者五花大绑绑到教室让他学习,即使可以这样,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们都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学好,顺利毕业,无意跟哪个孩子过不去。如果你不能接受教育,不能接受学校规章制度的约束,那我说句不负责任的话就是‘我不能成就你的好,但我成就你的坏很容易’,只要我不闻不问就行了,何况我带那么多学生,那么多年级,总不能眼睛盯在一处?!在对小代的教育问题上,不是小吕狂言什么的,我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我真的是问心无愧的。希望在这些方面,咱们家长能理解我们做老师的!”我接着还是让小代自己说给父亲听,以消除误会。 父亲笑着说,他也不是责怪的意思,转而让孩子说说。可孩子显然对父亲的“压制”有抵触情绪,转脸对着父亲,却并不看他,说起话来有些激动,嘴角颤动着,声音高了八度,反正就是不喜欢,不喜欢父亲对自己的过高期望,反正自己学不好,与其痛苦的耗下去,不如痛快地放弃。父亲吵了他两句,他又转过脸去,不与理会。我赶紧圆场:“其实孩子是个很直率的人,如果要是滑头一点,这边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后面你走了,他又原形毕露,结果是一样的!但诚实、直率至少是优点啊!如果欺瞒你的话,最后被父亲发现,可能心里更不好过!养那么大,从孩子嘴里连句真话都掏不出来,这样想起来那不更难受!”接着,我又是一通道理给小代,动之以情,直说的父亲在一边情绪黯然,似乎忍不住要哭的样子,小代似乎也有些动摇了,于是答应后面的时间好好珍惜,争取能通过补考,把不够的学分尽量补回来,不至于被学校退学。这样很好,不追究他心里如何想的,至少在面上我和父亲都觉得很高兴。考虑到小代的实际困难和他的合作态度,我于是决定:“小代啊,今天咱们达成一个君子协定,你父亲呢,作为见证人,因为你的基础比较差,为了你能顺利通过补考,我想还是安排几个党员、学生干部每天晚上在这里陪你上自习,给你辅导功课。我呢也陪着你,你学你的,我忙我的,这里有热水器,有空调,有电热板?只要你想学好,大家都会想办法帮你的!” 父亲显然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应该是出乎他的预料的,无疑是个巨大的惊喜,赶紧接过话茬,“对,这样的话,我们就很高兴了,更放心了,谢谢老师的好意!”我笑了笑,接着说:“当然,也不能给你太多限制,恐怕逆反心理还是免不了,周六周日就由你自己安排,你处理自己出版的事情啊!但其他时间,一是一,二是二,好好上课,认真自习,不会就问,不要说对得起你的父母,对得起老师了,起码你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最终要对自己负责!从后天开始,每天晚上到这里来上自习!咱们不见不散!” 小代表示了对找人帮忙的担忧,不希望麻烦别人,何况别人未必愿意,我说这个不用担心,组织交给的任务他们要无条件完成。其实,他说那些话倒令我担忧起来,到后来果然得到印证。虽然我及时跟党支部的同学开会布置了这项任务,可小代一直都没有出现。后来父亲打了电话了解情况,我只能如实禀报,实在没有办法,答应他再找找孩子。希望小代好自为之,当他不在我的视线之内的时候,我只能象平时一样企求上帝保佑了。希望他能知道,我那办公室的灯将永远为他亮着。 不知道他的小说是否最终出版了,我一直表示怀疑,他不是什么有钱人、领导、名人,赤手空拳的穷小子一个,没有经验,跟社会上的人打交道,整个一个“楞头青”,凭什么出版你的书?说是让你去修改,难道不是一种托词,不能太当真。记得我告诉他,刚开始写东西不能贪大,多记日记,先写些豆腐块儿,到处发表,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后面就可能有稿约了,以后再考虑长篇的。不管做老师还是做朋友,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能写的孩子,他们喜欢思考,有自己的东西。而我也在写东西,自己申请了一个网站,巴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贴上去,也希望小代能投稿,我想我以后还会跟他联系的。 ※※※※※※ 点击图片看更多精彩内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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