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独自一人在家，芹儿感觉特别慵懒与郁闷，于是，她打开了音响，调暗了灯光，然后把自己扔在宽大而又柔软的皮沙发里，象只小猫一样，蜷成了一团，任凭思绪随着韵律肆意驰骋。慢慢地，她的脸上挂满了孤独与失落。一股无法言语的忧伤漫遍了心底，她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女儿扔在沙发上的洋娃娃，眼里却有股温暖的东西在滚动着。音箱里流放出来的是女儿的歌曲《拾稻穗》，这首歌是她小时候的拿手曲子，二十年过去了，现在她让这首歌成了女儿的拿手曲子。想起女儿，她心里涌起了一股欣慰，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女儿在家，便有忙不完的事，也有道不完的惊喜与快乐。这不，女儿才出去一会，她就倍感无聊与烦闷了。

          忽然大厅里的玻璃门哐当了一下，把她着实吓了一跳。一阵呼呼作响，原来外面刮起了一阵大风，虽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但仍带着深深的寒意，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迎面也送来了一缕缕清香。那是她摆放在茶几上的菊花散发出来的幽香。她放眼过去，花瓶里那紫色、橙红色、黄色的小菊朵正肆意地笑着呢。看到这些小东西，她顿觉心境明朗了起来。她起身把玻璃门关好，然后拿了一条小绒被，继续蜷缩在沙发里。

        音响继续流放着音乐，象泉水嘀嘀哒哒地滴落在她的心田，忽而明快、忽而深情的旋律，让她的心也如泉水般的明净与甜润。这是女儿的碟带，都是一些脍炙人口的精典儿童歌曲。听着这些歌，常会把她带回到那逝去的童年的回忆中。忽然，一股稍带忧伤的旋律从音箱里淌了出来，她的心莫名的悸动了一下。接着，传来了非常甜润的童声，只是那稍带凄凉的情绪似乎和年龄不相符。于是，她细心地聆听了起来。

        野菊花/野菊花，生在金秋里/长在阳光下；一朵朵像星星/一簇簇象云霞；野菊花/野菊花，芳香浸透黑土地/色彩诱熟稻和瓜。野菊花/野菊花，开在原野上/缀满高山崖；你采一枝挂胸前/我采一朵头上插.......听到这，芹儿的鼻翼一阵翕动，泪水悄无声息地滚落了下来，往事也一幕幕闪现了出来。原以为早就埋葬的心事，又一阵阵地揪着她的心，使她再次感受那锥心的疼痛。

         野菊花，野菊花，也是那野菊花漫山坡的季节。她和他相拥坐在小山坡上。金秋季节，秋风萧瑟，树叶片片发黄了，无声地飘落在地上，为大地洒上了一层棕褐色，日益光秃的枝桠透着沉重、无奈与悲伤；小草也枯黄了，无力地垂下了原本就不是很硬挺的腰枝。只有那野菊花，翠绿的枝叶、金黄的菊朵，闪现着一片生机和光彩。他随手摘了一朵野菊，让她的头枕在他的大腿上，然后轻巧地把那朵野菊花插在了她的头上。他捧起她的脸，深情地呓语着：“芹，我爱你！”然后他闭上眼，开始温柔地吻她的额头、眼睛、鼻子.....她感到浑身的颤栗，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板，使劲地往他那宽厚的怀里钻.....

         凉爽的秋风在轻轻地吹拂着，野菊花在轻快地摇曳着，散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芹儿感觉一股燥热从心底溢出，手心里隐隐沁出了汗珠。她在他的怀里，在他的唇下，感到了窒息。于是，她挣脱出他的怀抱，直起身子，举目远方，娇憨地喘息着。

          他从后面揽住了她的细腰，把脸靠在她的肩膀上，用浓密的胡子轻轻地摩娑着她的耳际：“芹儿，你看，枯草丛的野菊，愈发显现得可爱了。”“可爱倒是可爱，不过登不了大雅之堂，就象我一样，不漂亮，不高雅，甚至还苦涩又娇蛮。”芹儿也紧握住他的手，仰起头俏皮地用力顶他的下巴。“我喜欢，我就喜欢野菊的朴素又芬芳，自然又坚强，更喜欢它那清凉解毒的功效。”他边说边坏坏地咬着她的小耳朵。“哼，才不呢，你喜欢的是牡丹、是兰花、是玫瑰，才不喜欢这不经眼的野菊的。”她故意刺激他。果然，他转过身子，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一脸郑重地说：“芹儿，我发誓，我真的爱你，有这野菊为证，也象它一样，经受得了严寒的考验。”看他那一脸的认真，芹儿笑了，她踮起脚，娇柔地把嘴贴上了他的唇　：“哥，我信你。”叽叽叽，一群小鸟掠过，嗡嗡嗡，一群蜜蜂在采摘野菊的花蜜。他们的心儿在野菊那诱人的清香中，醉了。

          临走，他还细心地采了一束野菊，说要把野菊插在床头的花瓶里。看着他那小心采摘野菊的神态，芹儿心里充满了幸福，只是突然间那种不祥的预感又浮上了心头，她感觉到这野菊离开这荒山野岭便会枯萎.........
                           

                     二

　　音乐嘎然而止，芹儿用遥控再次点开了《野菊花》，并按下了单曲重复的按钮。然后她继续让自己的思绪转回到那弥漫着野菊芳香的记忆中，她想起了她和他的相识....

       那天中午一点多，芹儿象往常那样早早地就往学校赶。刚为人师表，芹儿表现得特别积极，常常是最早到校最晚离校，这不，没多久，便在师生中赢得良好的声誉。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吧，芹儿对自己在这三尺讲台的前途充满了信心，一向是老师最得意的她，自然也想能够有所作为。

        低着头匆匆推着单车过大门口，撞上了迎面过来的单车。芹儿一失手，单车摔在了地上。抬头欲语，竟然愣住了，脸上迅即泛起了红晕，心也扑嗵嗵地剧烈跳动起来。她有点慌乱地要弯下身子去扶单车。只见他迅速丢开自己的单车，然后帮她把单车扶了起来。他对她点了点头，微微地笑了一下，转身走了。直至他的背影消失了，芹才缓过神来。那天下午，芹心神不宁，眼前总晃动着他的身影，以致好几次板书竟然老写错字。芹的心里有了一种渴盼，也有了一种深深的失落。

         芹就这样不可遏止地爱上了这个偶然相撞的他，那一脸的胡茬，那斯文爽朗的笑容，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里。可她不知道他是谁，芹在叹息中失魂了..... 

           接连几天，芹再没见过他。芹在感觉心口阵阵疼痛的同时，也在尝试着丢弃心中那个美梦，只是忧伤常常袭击她，令原本明净欢快的眼神，有了一种迷离的色彩。 

        那晚，芹在书房备课，客厅的门铃响了起来。一会儿，传来了哥的笑语声，原来是哥的同事来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哥最近的同事来得特别多，每次都要芹端茶递水的。芹隐隐中知道哥的意图，于是对他们的态度相当冷淡。这不，又传来了哥的叫声：“芹儿，出来给炜哥冲茶。”芹真想回应哥哥不干的，但怕给哥丢面子，于是她嘟啷了几句，才慢吞吞地踱出了书房。 

        她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径直冲茶倒水，然后才例行公事似的把水送到了哥的面前。“芹儿，这是哥新来的同事，你就叫炜哥吧。”芹递上茶水，漫不经心地瞄了他一眼。“谢谢，我叫陈炜。”他朝她微笑着，起身接过了她的热茶，但眼神中分明也溢满了惊喜。天啦，竟然是他。芹狂喜，真有种晕眩的感觉，不禁耳热心跳，脸上飞上了片片红晕。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客厅，身子贴着门缝，凝神倾听着他和哥的聊天。那浑厚充满磁性的声音，那开怀的大笑声，撞击着芹儿的心，使她半喜半忧，喜的是她终于认识他了，忧的是他会喜欢自己吗？芹在心里祈祷着，但愿上天会赐给她一个惊喜。那一夜，芹梦见自己躺在了他的怀里。 

      第二天晚上，哥出去了，他又来了，手里揣着几本小说。四目相对，似乎一切言语已是多余，他柔柔地对她说：“快换衣服，我带你去看《大红灯笼高高挂》的电影。” 

         她坐在了他的单车后面，一阵摇摆，她的身子晃了晃。他伸过手来，抓住她的手放到了他自己的腰上：“搂着我的腰，别摔了。” 

       幸福就这样悄然而至，看完电影出来，他们已经是一对恋人了。芹的脸上写满了幸福，笑语里充满了喜气，上课也愈发生动有趣，富有经验的同事见了她就问：“是哪的哥哥呀，说来听听？”芹很想向他们宣告的，可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恍若一切还在梦中，所以她总是摇头否认。 

         那晚，他们在公园相会，彻夜未归。天亮时分，天上划过了一颗流星，看着流星的陨落，芹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恐慌，她对着流星陨落的方向，在心里虔诚地祷告：“保佑我，保佑我们永远在一起。”只是那种害怕失去他的感觉越来越深，她不由得对他说：“我们会不会乐极生悲？”“不会，只要我们不突破最后一道防线就不会。”他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不准胡思乱想!”于是他们相约周末上山坡。 

          一切似乎依旧，但芹心里的那种恐慌却挥之不去，圧得她透不过气来，以致晚上恶梦连连。因此原本不信迷信的她，竟然也跟着别人往庵堂里迈。她小心翼翼地点燃了香烛，诚惶诚恐地跪在观音菩萨面前叩起了头，祈求观音娘娘赐与他们能够天长地久。然后她颤颤惊惊地拿起签丝筒，摇起了签，开始竟然摇半天都求不到签，心里惶恐不已，眼里也渗出了泪花，于是她放下签筒，虔诚地三叩头：“观音娘娘，我真的非常爱他，求你保佑我们在一起，一定保佑我们在一起，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在一起，我一定来答谢观音娘娘的大恩大德。”再拿签筒再祈求，终于求得一枝上上签，她松了一口气，再向着观音三叩首，方才起身离开。但同事告诉她上上签不好，所谓物极必反呀，她的心又坠下去了.....

                                三


         芹就在这种惶恐的日子中煎熬着，拥有他的巨大幸福和害怕 一点点地往下沉。躺在他的怀里，她还是感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助和悲哀。 

        终于，他告诉她，他的母亲不同意，说她的八字和他的相冲，再说她才十九岁，也太小了。这是什么理由呀，芹只感觉到天旋地转般的晕昡，心被锥心的疼痛扭曲成了一团，沉闷得闯不过气来。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一双泪眼失神地盯着他，她看到了他眼睛里隐隐地泪光，看到了挂在他脸上那深深的痛楚。于是，她的心里又腾起一丝希望，也许他会抗争的：“你说过我们要象野菊的，你是不会离开我的对吗？”她抑制不住轻声啜泣。他一把搂住她，用手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芹儿，不哭，我会努力的。”但她却听出了他话里的矛盾，心再次如针刺般的疼痛，刚刚腾起的一丝希望也在一点点的坠落。“哥，我只要你一句实话，你爱我吗？”芹两眼定定地看着他的眼。他躲开了她的眼神，不说话，却用胡茬轻轻地摩挲着她那柔嫩的脸蛋，他知道她最喜欢他用胡子扎她的脸。 

          芹靠在他的怀里，不再言语，任凭泪水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她预感到自己和他是无缘的了。望着周围那片片飘落的枯黄的树叶，听着小鸟那哀鸣似的的叫声，她感到了刺骨的寒冷，手脚一阵冰凉，身子不住地哆嗦。她用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紧紧贴住他的身子，闭上眼，主动捉住了他的唇，然后她又轻轻地咬了咬他的耳朵：“哥，不管你如何决定，我不怪你，但我是真的很爱很爱你。”她对自己说，无论如何，她要做一个有志气的、令他只有感动和牵挂的人。哪怕是再苦，她也得挺着。 

        那晚，芹躲在被窝里哭了整整一夜。天亮，她使劲地用冷水擦洗那红肿的眼睛。上课了，芹心浮气躁的。孩子们还在叽喳地闹腾着，芹有气无力地喝斥了几句，孩子们似乎没听见，继续喧闹。芹恼火至极，猛地用黑板擦狠狠地拍了一下讲桌。呯地一声，孩子们都给吓呆了，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平日最调皮的学生也屏声静气、坐得特别的端正。芹看着孩子们那正襟危坐的模样，那带点恐惧的神色，心里一阵阵绞痛，眼睛也一片湿润。她吸了吸鼻子，咬了咬牙关，努力抑制住欲滴的眼泪，轻柔地对孩子们说：“对不起，老师今天不舒服，你们自己先预习预习课文。”说完，她快步冲进了卫生间。 

        再回到教室，她的脸上湿漉漉的，神色也平静了许多。一个女孩走了上来，怯怯地说：“老师，我这有风油精，你擦擦就会舒服了。”她接过风油精，摸了摸女孩的头，苦涩地笑了：“谢谢你，老师没事。”抬眼看着孩子们那天真稚嫩的小脸蛋，那清澈透明充满灵气的眼睛，她心里闪过了一丝内疚。“你是老师，如果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你就是个窝囊废。”她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于是，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强打起了精神：“同学们，老师没事了，来，咱们把课本翻到第五课。”教室里那沉闷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孩子们的脸上又闪现出活泼可爱的神态来。铃声终于响起，芹有种虚脱的感觉。 

           晚上，他没有来，也没有消息。芹看着床头花瓶里依然盛开的野菊，不禁泪眼滂沱。她为野菊花换了新鲜的水，几天了，叶有点枯黄了，水也有点异味了。她摘下一朵，插在自己的辫子上，对着镜子，看着那张灰色的脸，那双笼罩着痛楚和忧伤的眼睛，她在心里自问：“这是自己吗........？”

                                      四

      接连几天，芹儿都没有等到他的消息。床头的野菊花也全部枯干了，散发出些话霉味。芹儿对着野菊，想起了小山坡的相依相偎，便泪眼迷离，她有点恼恨地把野菊丢进了垃圾筒，转身又把自己埋在被窝里。短短几天，她象换了一个人，皮肤粗糙，眼睛窝陷，还挂着粗粗的黑眼圈，里面仿佛注着一汪清泉，随时都可以涌出泪花，感觉特别憔悴，让人看了心痛不已。妈妈看到了她的变化，可是一向乖巧的她不想让妈妈为她难过，于是她什么也没有对 妈妈说，独自一人品尝着这种分离的巨大痛苦。

       外面可是一个金秋送爽的好天气，阳光显得格外纯净透亮。又能实实在在地拥有他，真真切切地体味着那种相亲相恋的感觉，芹的心里开始温暖起来。

       他和她还是相拥着坐在了原来坐过的地方。“想我吗？”他把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对不起，我妈躺在床上几天都不吃饭，我，我无法置之不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把脸紧紧地贴着芹的脸。芹一把挣脱了他的怀抱，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别这样，芹，我......”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下了头。“不要我了对吗？”芹背过了身，眼泪无声地滴落了下来。“我，我没想到我妈这样固执。”他嚅嚅着，双手扳过了她的肩。芹痴痴的落着泪，木然不语。“原谅我好吗？芹，一定原谅我。我妈一直很苦，看她这样，我真的没办法和她争。“他揽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呜咽着：“芹儿，对不起，我爱你的，芹儿。”

          一阵大风刮来，树上的黄叶飘荡到地上沙沙作响，干枯的草也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响。野菊花却在风里顽强地摇曳着，不时地昂起娇俏的小脸，露出一脸的自信和骄傲。芹儿站了起来，帮他整了整衣襟，再次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哥，再为我摘束野菊花吧，也愿你别忘了这野外的菊朵。”

       黄昏时分，野菊又开在了芹的床头....

        打那以后，芹的床头总有菊花盛开着，只是菊花的品种多了，花色也多了，愈发显得美丽与芬芳。但芹始终怀念着那小山坡的菊，她知道，那儿埋葬着她最纯真的一个梦。虽然梦早已消逝，但心里淡淡的忧伤却永远也抺不去了。每当独处的时候，芹就会对着菊花唏嘘不已。这不，时钟已指向十一点了，芹才从深深地回忆中惊醒过来。哦，明天还得上班呢，她起身给花瓶里的菊花喷了喷水，然后拿起话筒，拨响了丈夫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