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象狗一样活下去！

朋友们都知道知了不喜欢坐中巴，他们都以为是因为知了身高体胖不能站的缘故，因此有时等车时包括顶头上司张勇在内都会巴结地说：“知了上吧，我们都不坐保证你有位就是了。”但知了还是不为所动，情愿坐大巴或是打的。

深圳的中巴和许多城市一样按规定是不许超载的，以多年前在北京的经历来讲，印象中北京的中巴只要坐满了人，当然是指车中放的小马扎坐满了人就会开的，至少是不许人站着。深圳呢，不管上来多少人，司机都会大喊大叫地让人再往里挤点，直到实在挤不下方作罢。

遇到交警执守路口或眼瞅着交警查车时，司机会象发布空袭警报一般喊几声：“猫低猫低！”，个别有表演天赋的司机大佬还会如《奇袭》中的侦察兵一般挥手下压提示乘客有敌情，此时中巴中所有站着的乘客都会象久经沙场的老兵一样立即蹲下。等过了危险路段，司机宣告警报解除时大家又都站起来继续刚才的谈笑风生。

知了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时是和当时的顶头上司现在的周处一块乘车的，当时看到几个乘客立马蹲下来还以为是谁丢了东西大家忙成一团帮他找呢。（也难怪知了，直到现在也听不懂广东话），猫低这个词虽然很形象，象猫一样低下身来。但从大佬那张鸟嘴里听到的还是不知所云，知了还是和老周若无其事地谈天说地。

大佬很生气：“交警就在前面，赶快猫低！”

老周镇定地问：“我交了钱是来这上面蹲着的吗？”

大佬气急败坏：“你可以不上来，我没求你上来。”

老周：“你当时可以告诉我如果不蹲就不让上，但既然你收了我的钱，让我上来了，没位坐我不计较，但让我蹲下来是不可能的。”

大佬：“那你们俩现在下去！”

老周：“那你把钱给我退回来我立马就下。”

也许是因为看到两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司机没再说什么，但从他随后嘴里叽里呱啦地一大串听不懂的词里，估计是把我们俩骂了个百千遍。

从此后，知了是不乘中巴了，既怕遇到比知了块儿还大的司机讨不到便宜，更怕遇到那种体面和尊严片刻间荡然无存的尴尬局面―――知了能保证自己有位再上，避免蹲着，但看到别人象猫一样低着，知了居然有种吃了一大片肥肉般恶心的感觉。

但即使是知了此后极为佩服的老周，有一次也同知了讲过他遇到的一次尊严被撕得破碎无遗的经历。

周处是西北人，保姆是从老家带过来的。99年小保姆要回老家过年，老周把自己刚来深圳时买的21寸彩电送给小姑娘带回老家。小保姆欢天喜地打好回家的包裹后突然问到：“叔叔，我怎么带它上火车呀？”

老周也犯了难：是呀，还得从广州转车，光是那堆包裹就很难亲近，更何况还有那么一老重的彩电。

思来想去，老周只好请一天假，亲自驾车送小姑娘到广州转车。第二天回来，老周见到知了的第一句话是：“唉，一点尊严都没有了，不活的想法都有了。”

原来当天赶到广州站，老周根本就没机会把小姑娘送上火车，人山人海中小姑娘当时就吓傻了眼，只会一手拖着包裹一手紧紧地拽着抱着彩电的周叔叔的衣角，到了临时候车区，老周因为没有火车票被挡在了外面，没等跟执岗的保安解释半句，就见保安用警棍威严地直指老周：“限你五秒之内立即从这儿走开！”

无奈老周只好千叮咛万嘱咐地把电视交到小保姆手上，目送着小姑娘顷刻间卷入滚滚人流，没几下就看到小姑娘被挤到在地，挣扎中还死死地用身体护住那彩电不放，老周立马想挤进去把她扶起来，没等他挤进栏杆，领带已被保安一把揪住，推推搡搡间就坐到了地上，劈头盖脸迎来几句国骂，最后的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再挤信不信我抽你？”

老周这北方汉子一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人高马大，不怒自威。可讲述这件事时分明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的惨样，且象祥林嫂一样呆呆地喃喃自语：“太没尊严了太没尊严了。”

知了一贯奉公守法，洁身自好，所以生活中遭遇没面子的场面不多，除了小时上学被几个烂仔拦着要钱没给（哦，确切的说法是没钱可给）被抽了几个耳光以外，要说面对的唯一一次最没尊严的场面也恰好是在火车上遇到的了。

96年来深圳应聘，回去时正好是9月31日，花六十元订票费才弄到一张坐票。当时的情景现在想想只能用可怖来形容，火车未开动车厢就已经挤成沙丁鱼罐头，没座位的乘客们仿佛叠成相片似的动弹不得。停靠的第一个站就因为不能再上人而被愤怒的上不了车的旅客卧轨拦住，三个小时里，列车就象钉子一样一动不动地扎在铁轨上，全车厢的人都被一种绝望的情绪笼罩着。不能安睡、空气污浊、人声鼎沸都还在其次，最让人紧张的则是想去趟洗手间也比长征还要艰难。身边两对结伴同游的夫妻中的两个女子不停地用最尖刻的语句数落着买不到卧铺的无能的丈夫，而两个低头不语脸色已涨如猪肝的大老爷们的脸已阴沉到擦根火柴就能点着。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小妇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口气却越来越呜咽，几次想冲过人墙去洗手间未果，一个已经高声下令男人打开窗子让她跳下去走回家。记得当时其中的一个丈夫面对着我苦笑：“NND，活着是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那两对夫妻半路上就在井冈山站下了，后来最没尊严的场面我是道听途说来的。快到终点时，稀稀落落的车厢终于安静下来，旁边坐了几个一直挤在洗手间里的乘客，知了问他们在那里面别人如何方便，他们回答他解决他的我们不看就是了。

“那要是女乘客怎么办？”

“哈哈哈，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尽量挤出去让她呗。不过有一个憋不住的进来就蹲下了，然后嘴里还嘀咕着：不许看，谁看谁烂眼睛。”

当这些人谈笑风生地讲着这些趣事的时候，知了心中不禁一阵悲凉：原来尊严可以被这样践踏得一文不值无以复加。

其实，要说每年铁路因为超载而发生的车祸、乘客精神失常甚至致残致死时有所闻。相形尊严这样不值一钱的东西而言，铁路上发生的这些事则是更加可哀了。

羊年新春佳节将至，一年一度的春运又拉开了帷幕。成亿次的候鸟又要开始迁移。知了又和往常一样开始关注着深圳的铁路春运了。

深圳铁路的春运紧张状况可能是全国各地最严重的，因为深圳没有自己的铁路客技站，所以从深圳始发的长途列车不多，而全市非户籍人口多达600万，大多数的旅客选择铁路作为旅行工具，僧多粥少的压力可想而知。

知了能体谅政府及运输部门的难处，但始终想不通的则是：难道这就是我们必须为之付出尊严的代价的理由吗？

GDP排名第四的一个城市，火车站的售票大厅最多只能排10列队左右，每列50人就要排到门外去，而每回排队时从来不可能从任何渠道知道那些车次有票，还剩多少张票，你无法根据你面前的人流估计你有无希望买得到票，你还得多少时间买得到票，即使你身处这样一个据说高科技蓬勃发展的城市。你只能随波逐流地裹挟在人群里，一有风吹草动就惊惶失色地乱成一团。

最让人愤慨的是，在那儿排队时人群必须蹲着，据说这样便于管理。可这是什么理由？一群来购火车票的人为了警方便于管理就应该如犯罪嫌疑人一般体面全无地蹲着？

即便这样，接下来的场面还是让人啼笑皆非，场面还是失控了，乱作一团终于被控制下来后，现场留下的是几十双鞋子，甚至还有一双假肢！

那个丢了假肢的残疾人毕竟还算幸运，在媒体的帮助下，他得到了一张返乡的车票。其他的大部份人呢？我无从知道，只知道目前票已预售一空，想来大部份望眼欲穿想得一张车票回家的人希望还是落空了吧？

事后有不少人对这些事发表了评论，对于春运紧张的原因及解决对策作了不少分析。总结起来如下：

一、春运人潮汹涌的原因一是固有国情决定，人多运输工具少；二是中国人家庭观念深重，春节又是中国人最重要的传统节日，团团圆圆过新年则是春节所有习俗中最受重视的内涵，春节期间外乡定居的人回家过节多；三是数以亿计的农民工进城打工经商，而他们的流动性强，使运输部门承受的运输压力增大。四是春节几大人潮集中，如学生放假潮、居民旅游潮、民工返乡潮等，更增添了运输部门的压力。

二、针对此，大家提出的解决办法则有：
一是增加基础设施建设，提供更多的运输网线和运输工具；二是打破铁道部门的垄断，实现网运分离；三是加强客运分流，使更多的旅客选择其它运输工具如公路运输、民航和水运等。四是针对火车票销售的问题，实行波峰波谷调价、身份证登记、严打黄牛党等。

对于这些分析知了认同，也相信大家提出的解决办法会有一些成效，但成效能有多大则很不乐观。

首先，我国目前运输呈季节和地区不平衡的特性，两个黄金周及春运时人流汹涌，淡季时客流则较少。一味地增加网线建设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能收回投资不敢保证。

其次，铁路运输由于其相对快捷、安全、费用低廉等特点，必将是绝大多数旅客热捧的首选出行工具。而水运慢、空运价格高昂，路运则由于沿途关卡林立，车况参差不齐安全难有保证、半路极有可能被甩被转卖、车匪路霸横行等原因让人畏而远之。

对于季节性调价知了不敢恭维。车票价格的制定是根据成本费用制定好了的，当然价格可以根据市场供求进行调价，但另一方面看也必须考虑到社会大众的承受能力。贸然调价毫无道理，而且春节出门旅客的出行刚性很强，也就是价格对旅客出行工具的选择的调节作用不大，除了把一批旅客逼得上飞机外，大批返乡客特别是低收入阶层还是会选择铁路运输，大幅调高车票价格有损社会公平。

供不应求决定了车票必然是一种紧缺资源，在利益驱动下，黄牛党是不可能绝迹的。你可以加大打击力度，但是据我观察，黄牛党的炒票活动不但没有在打击下退却，甚至在火车站售票大厅门口就有其猖獗活动的身影。再说，你打击我可以转入地下，我可以雇佣人拉客，我可以贴广告卖，我还可以在网上在聊天室在长空论坛上卖。你实行限量销售我可以多雇几个人去买。总之你有政策我有对策就是。

另外，身份证登记制度感觉也不太可行，车票和机票不太好比，车票这么多，销售和上车时都要登记、验证势必会影响工作效率也加大服务成本。

知了以为以上的解决之道乃治标之法还属头疼医头脚痛医脚。治本则是要求政府部门对症下药。其实也很简单，最关键就在于依法治国这么清楚明白。

首先，春运人潮中的学生潮不难解决，调整一下放假时间就行了。

旅游潮呢，按劳动法规定保证实行强制带薪休假制度应该可以缓解。西方的节假日较多，而且法律严明，公民的法定节假日基本会得到保证。据我所知，西方国家的所有员工只要提出休假基本会被批准，而且员工对于节假日的加班要求完全有权利拒绝。另外西方国家的节日很明确，每年有哪些节何时休年前早就知道，公民对自己的休假可早作安排。而我国，节假日往往要听政府到时通知，不便于公民及早安排出行时间。
 
民工潮是个较复杂的问题。当然知了对民工这个词包括以前的盲流、打工仔、打工妹、外来工外来妹都特别反感，这里面明显有一种歧视含义，但也只好用外来工定义。外来工返乡潮何以在春运期间特别汹涌其实也很简单---现行的户籍制度、薪酬制度及劳动保护制度造成了外来务工人员不可能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他只能在春节这个举家团圆的时候挤上那条人潮汹涌的回乡路。

实行了40多年的户口管理条例严格划出农业和非农业户口，并控制农业人口迁往城市，以现行户籍制度为核心的城乡隔离体制造成外来人员中的大多数无法在城市扎根。

从理论上讲，自由劳动力市场的存在和我国目前的经济发展水平、劳动力供求状况（失业和半失业人口广泛存在），为资方将工资水平限定在一个相当低的水平上并大举降低劳保福利水平奠定了基础。在西方国家，一个劳动者的基本工资水平根据法律规定可以保证他能租得起住房，维持稍存体面的生活并保证将来的退休养老。而在我国，低工资水平只能保证最起码的生存，工厂的打工人员单独租房基本不现实，更别论安家，而资方提供的住房可能是宿舍、食堂、仓库、车间数位一体，这也是当初许多外资厂频频发生火灾造成重大人员伤亡的主因。从休假制度上讲，打工人员超时加班是家常便饭，提出休假就意味着自动放弃工作，只有春节才有可能享受一段短时间的休假。试想这样的情况下特别是农村进城务工人员，没有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他的家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不管他如何辛勤劳作他都没有可能把使自己成为他为之奉献体力和才华的城市中的一员，春节这个团团圆圆的日子，他除了在路上疲于奔命去见自己的父老乡亲，他还可能有别的选择？

有时，望着这个灯红酒绿、流光溢彩的城市，居然会感觉她的繁荣在某种程度上是立足于对千百万打工人员的超经济剥削。许许多多的青年来了，带着他们健康的身体，而许多人走时却拖着满怀的疲惫甚至是饱经风霜的身体。他们带着满腔热情而来，带着希望和虔诚的心而来，而迎接他们的多是冷漠的面孔、呵斥的言语甚至是粗暴的对待。有时不禁有些隐忧：当一个人进入一个新的环境时没有得到他应得的起码的尊重，那么他的反击可能会更出乎意料的猛烈，如果他今后有能力报复的话。

经济转轨时期，我们的国家和政府有许多困难，这很好理解，一个时代发生巨变必然有一部分人要承担改革带来的阵痛，许多人也正在毫无怨言地承担，但老子所讲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的时代早已过去，国家，政府有能力也应该为这些承担着阵痛的人做些什么，因为，当人的生存需求汹涌袭来的时候，尊严和体面会屈辱地缩在一边而且显得滑稽可笑，此时人性的扭曲、变形的后果是可怖的。我承认如果贯彻落实劳动法会使劳动力成本上升影响产品的竞争力，但我们也必须承认，西方国家如此之高的劳动成本也并未完全削弱其产品竞争力，毕竟，工资成本并不是生产成本的唯一，一个高效廉洁诚信守法的政府和社会同样会削减不必要的生产成本。

直到今日，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挪威公干时一个周末的晚上，我们的司机，一个叫约翰森的高高瘦瘦的大学教授般的挪威人，事先我们都得知他明天起就要休假了。但最后送我们到宾馆时拿起话筒和我们告别时他是这样说的：

尊敬的贵宾们，很高兴我们一起度过了难忘的三天，三天来你们的辛勤工作和彬彬有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谢谢你们对我工作的肯定。这儿我抱歉的通知你们，明天是周末，我要陪我的夫人和孩子们去打高尔夫，我今年44岁，有三个儿子，我爱我的妻子和儿子，我希望和他们一块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从明天起我的同事将为你们服务，我知道今天晚上你们要去见你们的大使，请转告他，我们常看到他在挪威的活动，他为中挪两国人民的友谊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好大使。祝你们周末愉快，也祝你们今后的行程一帆风顺。

听完这席话，所有人的掌声是我见过的最热烈也最诚挚的。也只有此时知了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国家的主人翁，什么叫民族的尊严，什么叫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快写完了，我知道也许我是在痴人说梦，我能明白的是，我明天还是会照样融入滚滚红尘，和那些我关注的人们一道奔行在这个城市里，象刍狗一样自生自灭地生存。但我和他们一样都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乱世佳人》结局时郝思嘉咬牙切齿地说的：“上帝为我作证！所有这些困苦都无法让我屈服，我将度过难关，我永远不会再遭受饥饿，我的家人也同样如此！即使要去骗、去偷、去杀人，我也永远不会再遭受饥饿，上帝为我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