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2年过去了。那一年里，我简单地生活，简单地工作，简单地写诗。 ◆ 下山 这刻我正在下山。我要回到 原来居住的地方 刚刚从山顶下来。现在我知道 那曾经朝思暮想的山顶 和山下并没有多少不同——只是 离孤独近些 天空还是那么遥远 这刻我正在下山 我的脚跟着目光走一阵 目光再跟脚走一阵 我走累了，就停下来看看 两旁的风景和来时的一样 然后，继续下山。我要回到 原来居住的地方 ◆ 河岸上的一尾鱼 那些自由得让河水倒流的日子 一去不复返了 那些为了一口小食，争得反目为仇的日子 也过去了 就是最放心不下的爱人，也做了别人新娘 现在好了。它静静躺在河岸上 炽热的阳光底下，一尾即将晒干的鱼 没有痛苦。没有眼泪 ◆ 春天这只小绵羊 冬天的羊圈门一开。春天这只小绵羊 就溜了出来 她一路走着。一路的草就绿了 善良。温顺。和煦。春天这只小绵羊 她只在山坡上埋头吃过一次草。一抬头 夏天的主人，就拿着鞭子 站在她的面前了...... ◆ 沙尘暴 沙尘暴迟早要来！我预感到了 许多人的心已经沙化 他们整天都在谈论有关风的话题 偶尔，他们也伤感地谈起绿色 说那是一种刻骨而遥远的颜色 我听着听着，鼻子就酸了 就觉得自己多像一株骆驼草 一株矮小的骆驼草，不能安慰他们 沙尘暴终于来了！ 我也飞上了天。不知不觉 ◆ 一只乌鸦口渴了……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讲台上 许老师抑扬顿挫地念着课文 孩子们也口渴了。不需要 到处找水喝。他们不约而同 拿起妈妈买的保温水壶 我立在教室的窗外，像一只乌鸦 立在干涸的童年 ◆ 沙漠里的两粒沙子 纯属偶然。荒凉无边的沙漠中 因为一场风暴，两粒沙子相遇了 纯属必然。这两粒挨得最紧的沙子 注定在另一场风暴中分离 后来呢？那两粒沙子...... ◆ 傍晚时分 光线开始暧昧起来。半明半暗 傍晚时分。我做好了黑夜来临的准备—— 油灯已擦亮，火柴就搁在旁边 白天的事情都过去了 黑夜还没有来临。这个不早不迟的时候 该做些什么？ 把油灯再擦几遍。试试火柴能不能划着 ......就这样，黑夜来临了 ◆ 古寺 古寺已经破落。木鱼 闲置在香案上。僧人们沿着经书 去向了何处？ 没有听过念经的声音。枯黄的树叶 照样超生成了蝴蝶 它们将一世的春梦，悬在 初冬的半空 静肃的古寺。僧人们去向了何处？ 让远道而来的我 去撞生锈的大钟 ◆ 土话 怀里没有揣着老家的泥土 我只带着一口老家的土话就上路了 在异地的城市。白天我默默打工 晚上早早入睡 到了梦中 我把娘好不容易教会我的土话 再说给娘听 娘说我离家这么多年了 一口土话还是那么地道 娘还说—— “娃呀！要是有一天，你被那个城市丢弃了 你就开开口，娃呀 你一开口 就回到自己老家哩！” ◆ 我送父亲去车站 父亲和我并排走着。脚步很慢 我把厂里高兴的事情都说了 父亲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只习惯用锄头对土地说话） 后来。我说我今年在厂里当上先进了 （其实，今年我写了好几份检查） 父亲开始笑了，他打量我的目光 像是打量着一地的好庄稼 父亲和我并排走着。脚步很慢 我多想回到我小的时候—— 可以不看前面的路 只跟在父亲的身后 车站的影子撞到了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疼得都湿了 我向着售票处的窗口，加快了脚步 我的父亲跟在我的身后 ◆ 拱桥 我出生就老了。脊背 弯成了一张弓 所有的行人，是我弓的箭 我对准的目标有两个—— 离家；回家 ◆ 麦当劳的墙 麦当劳的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墙 它只是一层玻璃 确确地说，它是一层橱窗的玻璃 （橱窗里，展品一陈不变 鸡翅。苹果派。汉堡包。孩子们的欢笑......） 麦当劳的墙。是真正意义上的墙 把一个乞丐孩子的目光 狠狠地挡在墙外 ◆ 今夜的雨 看完信。天空就下起了大雨 无数雨箭射向我 我的身体百孔千穿 这些空洞的地方，痛过极限之后 成为一双双眼睛 平淡无奇的目光里 消失了雨林之箭 ◆ 越剧：梁祝之化蝶一幕 锣鼓：断断续续；情节：缠绵悱恻 台上、台下的眼睛，感动得 早已近视 此刻。男人们都是梁山伯 女人们都是祝英台 被现实折断的蝴蝶翅膀 剧情可以修复 ◆ 秋天在一个词里成熟了 秋天里的父亲，喜欢蹲在稻田边 黄灿灿的稻子，以及夹杂其中黄灿灿的稗子 父亲说，他都一样喜欢 这个时候。在父亲眼里：田野上的风 也是黄灿灿的 秋天，不知不觉地在一个词里成熟了 我是从父亲黄灿灿的笑容中 看出来的 ◆ 陷阱 如果诗是一只小鹿 词就是陷阱 不要嘲笑我。昨天我追赶那只小鹿 可小鹿的影子还没见到 我就掉进陷阱了 我没有挣扎。在词的深处 想象着一只小鹿是怎样的美丽 ◆ 一个词，在房间里踱莱踱去 一个词，像谁的灵魂 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它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整个下午。我一直揣测着—— 它的表情，它的眼睛深处 到底藏着什么？ 一个词，像谁的灵魂？ 整个下午。我低头想着 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 凋零的玫瑰 花瓶中的一只玫瑰，凋零了 它的红色 芬芳着我们的爱情 斜倚在无水的花瓶中 我们的爱情还在疯长 一枝玫瑰凋零了 另一枝玫瑰正在开放 ◆ 碎片 碎片是完整的 一片玫瑰的花瓣，让你想象了 你整个的爱情故事 一首诗中的一个词 让你疼痛了一生 你俯下身，拾起碎片 拾起了生活的全部 ◆ 七月过了就是八月 三十岁过了就是四十岁。就像 七月过了就是八月 这个简单的道理，在七月的时候 我并不知道。就像现在八月 我不明白八月里的事一样 时间，或者其它 像一本侦探小说。迟钝的我 直到看完最后一页 才明白故事的真相 ◆ 梦 表皮的伤口已经愈合。疼痛的种子 还在血液的深处 春天说来就来。还没来及准备 种子就发芽了 它们快速生长。枝叶的末梢 抵达我的肺部。我不停地咳嗽 我不停地咳嗽。惊醒了 一场风花雪月的梦 ◆ 黑夜 关上灯。黑夜的野狼 从光线的背后扑过来，将我层层包围 它们身体融进黑色 眼睛闪着凶光 我的目光始终是脆弱的 时间在眼睛与眼睛的对视中 开始崩溃。心和心撞了一下 原始的火花，照得我们 通体透明 打开灯。黑暗的野狼，害羞地躲在 窗帘后面 ◆ 木鱼 娘还是老样子。一闲下来就敲她的木鱼 都快三十年了 我没有从木鱼声中听出什么来 娘说她也没有 我的心满世界的跑 娘的心就在木鱼里 昨天我问娘—— 木鱼里面的世界和木鱼外面的世界，究竟哪个更大？ 娘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 给小琼的诗 01 一个包裹到底有多重 我是在上班的时候 收到包裹的 猴头菇、木耳 一大袋抄熟的榛子 我没见过面的小琼 和我在网上只聊过几次天的小琼 你是什么时候 从街上买回来的？ 又是什么时候送到邮局的？ 你在汇款单上 第一次填写我地址的时候 怀着怎样的心情？ 16.5元的邮费 从伊春寄到南京的一个包裹 邮递员知道的 它的重量 班上的阿山到处问： 这个包裹到底有多重？ 吃着榛子的娟子 朝我挤挤眼说： 那要看是谁送的 16.5元的邮费 从伊春寄到南京的一个包裹 我只觉得它很轻 它的轻 让我想起了 千里之外的一片鹅毛 02 小琼，明天我就要走了 十月 就像擦肩而过的爱情 没有看清她的脸 一晃就过去了 很多事情—— 答应小琼的 或者答应自己的 看来是来不及做了 时间的快马 没有尾巴 谁拽不住它 小琼 明天我就要走了 有几句话想说 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是不好意思 你是知道的 我的脸皮够厚了 答应自己的事 不做也就算了 大不了在没人的时候 骂自己几声“活丑” 答应小琼的事呢 我真的狠不下心把它带走 我说过的 小琼 十月一过完 我送你的那组诗就写好了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 这个月的每一天 都数了好几遍了 昨天我把写好的那组诗 读了又读 最后，还是把它扔到风里头了 ——我想说的话 那组诗里一句也没有 小琼 我现在就写一首吧 写一首什么呢？ 我这刻—— 就像一只没有灵魂的乌鸦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一只乌鸦 在诗歌的火焰里 它口渴了” 唉！瞧瞧，这傻傻的几句 一点诗意都没有 算了 我也不逼自己了 笔和脑袋都生了锈 其实，很长时间我都写不出诗了 我想说的话 越来越不会表达了 十月 一天数好几遍的日子过完了 秋也越来越深 冬天的野狗 也快要来了 听电视上说 你住的伊春 昨天开始下雪了 我没有说的话 可能就下在那场雪里了 小琼 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知道 你看到这里的时候 又要流泪了 小琼，不哭！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 就是这首不象样子的诗 也终要结尾的 哦，对了 有句话忘记问你了 昨天我上街买了很多花 你说说 买花的时候 我怎么一下子就想起你了 ◆ 今晚我戴花呢！ 今晚我今晚，语音聊天室的云祖儿，第一次当上管理员。今晚，她的胸前，戴着一朵小小的红花。 1. 祖儿说 “今晚我戴花呢，我真的戴花呢！” 祖儿胸前的小红花 绿叶腼腆 2. 祖儿都三十多了 声音还没有长大 祖儿说 她接电话的时候 电话那头 第一句话总是—— “你爸、妈在家吗？” 3. 祖儿唱了一首《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 祖儿的声音 甜甜地爬上了月亮 4. 祖儿唱歌的时候 有许多小鸟 站在枝头 回忆它们的童年 5. “今晚的祖儿 像一个新娘，好看呢！” 语音聊天室里的人都这么说 祖儿低着头 翻来复去着那句话—— “今晚我戴花呢！” 6. 今晚，祖儿的手 要不是摆弄胸前的小红花 真不知该放到哪儿了 7. 祖儿还唱了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祖儿问我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祖儿还小 我不能告诉她： 那红色象征友谊、象征爱情…… 我只好说 因为——心是红的呀！ 8. 祖儿交了麦 去接电话了 祖儿 是不是又有人问你了 “你爸、妈在家吗？” 9. 祖儿 一个劲地叫我小哥哥 还说 你看，你看—— 月亮的脸悄悄地在改变 窗外黑黑的 看不见月亮的脸 我想 月亮的脸没有改变 就像祖儿现在的声音 10. 祖儿说 她快要过生日了 祖儿要长大了 枝头上有只小鸟 伤心地哭了 11. 一只伤心的小鸟 闭上眼睛 它想起很多年以前 也有人对它说过—— “今晚我戴花呢！” ◆ 姐姐，天快要黑了（组诗） 0 流水 是什么力驱使你 朝着你不知道的地方流动 一路的山光水色 你无暇顾及 只是倾听风来去的声音 也许来的时候 心就放在了源头 没有灵魂的你 自由而奔放 流水 一切外力都可以剪切你 你改变着 失去了自己原来的形状 1 卖花姑娘 花一般容貌的姑娘 来回穿行在冰冷的空间 手里的鲜花 看别人的冷眼 渐渐枯萎的是 她的心事 你唱起了歌 一支清清纯纯的歌儿 深深刺醒了我的晨梦 消失了花一般的容貌 消失了花一般的声音 街上 竖起一间摩登的花店 2 聊天室：一只白色的鸽子 聊天室里 一只白色的鸽子 飞进了我的视野 轻盈而舒展 它飞翔的姿势 象一把钥匙 打开我亲手编织的牢笼 我走了出来 这是什么季节？ 空气是这样的清新、自由…… 从聊天室出来 我的天空里 一只白色的鸽子 轻盈而舒展 永远是飞翔的姿势 3 我是一只候鸟 我是一只候鸟 从南方飞向北方 从北方飞向南方 四季不停地轮回 不经意间 已过去了多年 总是在南方的时候 想念北方 总是在北方的时候 想念南方 我的家不在南方 我的家不在北方 我的家只在 从南方到北方 从北方到南方 来来去去的路上 4 姐姐，天快要黑了 01 午后的阳光 温柔地靠近 桌上的茶杯 茶叶是鲜嫩的 而茶树已经枯死 窗外吵闹的永远是 一群孩子 而我们却渐渐老去 穿破严冬的躯壳 一粒种子在黄昏里抽出芽儿 姐姐 天快要黑了 02 姐姐的声音 在一地的月光里 响出银铃 开满栀子花的山上回来 姐姐 天已经黑了 03 姐姐 还有什么？ 不能一一忘却呢 我们感伤昨天的时候 今天又成为往事 姐姐 你仔细听听 春天的手 已叩响你家的门环 姐姐 你打开门 迎春花的花香 就袭向了你的发际 04 我知道 姐姐迟早有一天 会迈着殷勤的步子 头也不回地 跨过时间的门槛 我知道 迟早有一天 我只身一人 立在门槛中央 那一天 姐姐 我跟你说 天真的黑了 5 书法 搁一块南山石砚于桌上 随时研磨心情 笔在旁边 酒在旁边 在似醉非醉之后 抒情一番 往事迈着殷勤的步子 温柔地靠近笔尖 蘸一下浓墨 一个江南的女子 款款走在纸上 恃重的举止 夸张了唐人的法度 回头一眸 写意宋人的风韵 一个江南的女子 也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无奈 瘦弱的声影不经风雨 只好躲进一幅字里 6 轮回 去年的今天 外面漫舞着雪花 屋子里我们相对而坐 说着伯牙与子期的故事 屋子里没有火炉 我们觉得很暖和 而此刻 外面飞扬着雪花 屋子里有了火炉 我们除了说屋子里暖和之外 便默然无声 明年的今天 也许外面不在飘雪 屋子里没有了我们 明年的今天 也许外面依旧飞舞着雪花 屋子里来了去年的我们 他们围着火炉 说着我们曾经讲过的故事 □ 大海的蓝给谁看的？（组诗） ——给平月 1.在海边第六浴场 风。看都不看我一眼 就像擦肩而过的爱情，从远方吹来 又吹向远方 阳光遗落在沙滩上 泛着金色的光 正午的海边第六浴场 无人光顾 没有人的浴场，空空荡荡 只有遮阳的花伞在风里招摇 我不会走到伞下 在伞的阴影里，我看不到 大海的蓝 站在金色的沙滩上，眺望远方 在大海蓝的深处 想像着美人鱼的爱情 ——呵呵。有时侯，快乐来的这样容易 我很快就成了王子... ... 2.沙滩 在沙滩上走的很远了。来时的路 消失在两次潮水之间 可许多事情，分明还深深地印在沙滩上 潮水永远不能抵达 3.大海、蓝色与我无关 拒绝了所有的颜色的诱惑。海说 它心里只有蓝天的蓝 而我，连蓝色的梦幻也没有 单色的蓝，纯洁在我所有的故事之外 蓝不属于我 甚至和蓝有关的一切都不属于我——包括大海 我的心装不下大海，我的心很小 我的心真的很小。装不下一个人 连自己的影子也装不下。我的心最多只能装下 一碗海哭的声音 我孤零零地游离在蓝色、大海这样的词汇之外 却不能避免—— 一浪高过一浪的诗歌，像大海的盐一样 洗净伤口之后 将我疼痛在一片灰色之中 4.沉睡的贝壳 在沙滩上静静睡去。让听觉、视觉好好休息 浪花。礁石。涛声。鸥鸣 …… 这些热爱过的词 让海风把它们吹远 还有什么比静静睡去还要幸福？ ——如果思想停止；蓝色的梦停止 谁又能阻止？——阳光深处的裂痕 在化石中慢慢愈 5.网海：一种没有蓝色的海 天天网在一起。却无法见面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的距离遥远得 超过一生 七月初七。在世俗的天河上 我们最多给自己画一座 虚拟的桥。可我们 还是站在桥的两头。所有想说的话 全都落进海里 谁还指望这些话有一天会浮出海面？！ 所有的鱼，为了殉情，都在海岸上干枯 回去吧！不要立在这凛凛的海风之中 我们的肉体和灵魂已被海鸟食尽 要好好保存——这剩余的骨头 那不属于我们的太阳，照着 宽宽的海面 你是否在桑提亚哥的指点下，看见了 天堂的光明？ □ 静物（组诗） ◆ 杯子 原先，桌上有两个杯子的 一次不是意外的意外 女主人一挥手摔碎了一只 现在，桌上这只杯子 ——从外表上看 一只完好的杯子 它的身边：另一只杯子的位置 空在那儿 ◆ 梳子 生活中的魔术师 把凌乱的头发 变的整齐；把满头的青丝 变成白发 这个魔术师 戏法只会顺着变 ◆ 门 一个下午，门一动不动 许多人从门口经过 ——行色匆匆 偶尔，有几个停下来 点头，打手势，抑或暧昧的微笑 门的身体 有结冰的预兆 冬季还没有来临呢 ◆ 花瓶 没有水。先是一只玫瑰凋零了 然后花瓶凋零了 这些并重要 那花瓶里的水—— 在远方，在过去，在将来 在轮回里： 在两个人内心的河流 卷着浪花 无水的花瓶 一样滋润着玫瑰的影子 一样流动着逝去的爱情 ◆ 木鱼 我说 木鱼是一种木制镂空的 鱼形的乐器。它的用处—— 僧尼念经；化缘时敲打的响器 娘说 木鱼是莲的种子。它的用处—— 发芽 ◆ 椅子 ——树的生命延续 ——木匠的生命延续 椅子 许多人坐过，然后离开 他（她）们中间，有没有一个人 怀念过一棵树，或者 怀念过一个木匠 ◆ 一把生锈的水果刀 青青的苹果挂在枝头 水果刀闲着；苹果红了 水果刀，绣迹斑斑 想想那些锋芒毕露的日子 锈色的生活啊 为什么会有一种被刀切割的疼痛？ ◆ 镜子 一本无字的经书 你读它 上面就会有许多象形文字 你离开 那些象形文字跟着你离开 一本无字经书 许多人，花了一生的时间 没有读懂 ◆ 唢呐 唢呐整天挂在墙上。没有人 把它取下 铜质的光芒 跟着梅子，跟着迎亲的队伍 走远了 灰色的唢呐，整天挂在墙上 它的耳朵，遗失在 梅子出嫁的路上 ◆ 挂钟 终于走累了。一座老式的挂钟 它停了下来 一座空寂的城 城里：时针、分针、秒针 这些可爱的小精灵 厌倦了分分合合 它们停了下来 ——时间还在继续 它正张开一张网。网中的你我 还将继续分分合合 □ 一只杯子 现在。一只杯子就在桌上 从外表上看，它是一只完好的杯子 从前，它的身边还有一个杯子 一次不是意外的意外。它身边的杯子，被男主人狠狠地摔碎 它被女主人紧紧地握在手中 幸存下来。女主人还是把它放在原处 它的身边：另一只杯子的位置，一直空着 它听不到小夜曲了；听不到水流的声音了 冰冷的身体找不到火花 ；生活越来越单调—— 有时一个下午，它的目光 就这么和女主人的目光对视着。到了夜晚 它的耳朵，时不时闯进女主人的几声叹息 现在。桌上的这只杯子，一只完好的杯子 开始怀念那只碎了的杯子 怀念桌上有两只杯子的时光—— 那时，男主人、女主人都说过：瞧，它们是多好的一对！ 那时，两只杯子天天在一起 它们谁都不知道：思念是什么 现在。桌上的这只杯子，它不知道 那只碎了的杯子是不是也想起了它。是不是也想念—— 桌上有两只杯子的时光...... 现在。桌上这只杯子，从外表上看，一只完好的杯子 为了一个碎了的杯子，存在着 它几乎成了那只碎了的杯子的幻影 现在。我开始怀疑：这只看起来完好的杯子 它的存在，是不是形同虚设？ □ 对秋天的故乡进行一次虚构 ——虚构终究是虚构。一不小心 秋天的故乡就被我虚构得七零八落 秋天的故乡啊！这刻就和娘呆在一起 天空一定很高很蓝；成群的大雁往北飞了 粮食早该一粒粒归仓；草垛也堆得老高老高了 天气转凉了。风也一天冷似一天 放牛的娃子，一定穿上了暖和的毛衣 他们一定悠闲地骑在牛背上 唱着我不会唱的歌。他们一个也不认识我了 小我三岁的阿健，现在肯定讨上媳妇了，或许都有了孩子 那个从小就没有爹娘的妮子呢，是不是远嫁了 她的男人对一定她很好 …… 秋天的故乡是真实的、完整的 娘要是知道：我把秋天的故乡虚构成这个样子 一定得数落我了。娘，知道么—— 身在异地的城市，对故乡的秋天，进行一次虚构 是件不得已的事情啊 ——就像一只口渴的乌鸦，找不到水喝时 只好深情地望一望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