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涅槃（一）

　 壹

X医院位于北方最大的A市，是一座拥有最先进设备的大型综合医院，医院里汇集了全国最优秀的大夫，每天来自五湖四海就诊的病人成千上万。

门诊大楼里挤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病人，有陪同病人来的家属，就连门诊楼外面的院子里也三三两两地坐着人。有的人身边堆放着行李和铺盖卷。因为住不起宾馆，只好在医院门口风餐露宿。为了能尽早挂上专家门诊，有的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日了。只要是来过此医院的人都会感叹，这哪里是医院，简直就是火车站！

在妇科病房里，苏小菲全身赤裸地躺在手术推车上，身上盖了一床厚厚的棉被。虽然是冬季，但一点也感觉不到冷。天蓝色的被罩洗的发了白，散发着淡淡来苏水的味道。

这是一间三人床的病房，苏小菲的病床位于中间。左边床上躺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昨天做的子宫切除手术，她痛苦的表情让苏小菲感觉自己不是去手术，而是赴刑场。右边床上的女人刚刚住进来，此时，她正进进出出地忙着办理住院手续。

护士挥了挥手说：“走吧。”

苏小菲的母亲沈冰和好友米小雪赶紧推起车往外走。手术推车的铁轱辘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轰隆隆的响声。苏小菲紧张地握住被子的一角，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妇科病房在医院的最东边，而所要去的手术室却在最西边，这一路走下来大约两里路，苏小菲感觉走了一个世纪。

苏小菲得的是子宫单发肌瘤病，已经长过了8cm，需要做手术。考虑到苏小菲才三十岁，没有结婚，将来还要生育，医生建议做子宫肌瘤剥除术。并告诉她，手术很简单，切除肌瘤，保留子宫。

当时，苏小菲拿到诊断结果，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从小到大，打针吃药的事情都很少，怎么突然就长出肌瘤？还是长在令人难以启齿的部位，这如何向领导请假，向同事解释啊！

苏小菲难过地走出医院，站在马路边发呆，半天才想起把这件事情告诉高中同学，也是闺中密友米小雪。苏小菲掏出手机拨通米小雪的电话，还没说话，便哽咽起来。

米小雪吓了一跳，吃惊道：“小菲，谁欺负你了？”

苏小菲含着泪把病情说了一遍。米小雪沉吟片刻，安慰道：“这病不难治，割去就行了，但关键是做手术，手术做的好，就没事了，不然会影响将来生育。”苏小菲不安道：“做手术的时候要不要找专家？”米小雪肯定道：“要的，我马上就给张凯打电话，叫他找同学帮忙。”苏小菲问：“是张凯那个当医生的同学？”米小雪说：“是的。”

张凯是米小雪的男朋友，曾经是公务员，因受不了政府机关的清贫和约束，毅然辞职开公司，自己当老板，自己说了算。经过十年的辛苦打拼，效益颇丰，现已拥有上亿元资产。张凯和米小雪的爱情经过八年的马拉松长跑，终于修得正果，前几天领了结婚证，半年后举行婚礼。

苏小菲曾经听米小雪说过，张凯有个当医生的同学。至于姓氏名啥，多大年龄，米小雪没有说，苏小菲也没有问。

到了手术室门口，米小雪握了握苏小菲的手，安慰道：“给你做手术的是位主任医师，医术精湛，你就放心吧！”

苏小菲客气道：“谢谢你了。”米小雪笑道：“跟我还客气？”

苏小菲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一位身穿绿色手术服，头戴一次性卫生帽的男大夫迎了出来。他接过手术推车，独自把苏小菲推了进去。此时，围过来两位女大夫，她们掀掉苏小菲身上的被子，用蓝色的一次性床单将苏小菲裹了个严严实实。

男大夫给苏小菲戴上一次性帽子，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档案夹边看边问：

“叫什么名字？”

“苏小菲。”

“年龄？”

“30”

“身高？”

“1米67”

“体重？”

“105斤”

这时，又进来一位女大夫，手里拿着注射器，对苏小菲说：“现在给你打麻醉药，会有一点疼。”不等说完，抓起米小雪的胳膊把麻药推了进去。

“准备好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苏小菲躺在床上，看不到这个男人的脸，但听到他儒雅的声音。

“准备好了，主任。”一位女大夫说。

苏小菲开始责怪自己粗心，怎么就忘了问一下小雪，张凯的同学帮忙找的这位大夫姓什么，是男还是女？又一想，小雪刚才不是说了，给自己做手术的是个主任，那么，该主任一定是彼主任了！

出于礼貌，应该和主任打个招呼，说句感谢之类的话。苏小菲怯怯道：“主任，您好。”

“您是叫我吗？”话音刚落，主任已经站在苏小菲的面前。

他中等个子，一米七五左右，穿了一件短袖白大褂，棕黄色臂膀结实而赋有光泽。苏小菲断定他年龄不超过四十岁。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见面部表情，但那深邃的目光让苏小菲的心微微一颤。

 苏小菲客气道：“给您添麻烦了。” 主任伸手掖了掖苏小菲的被单，道：“不客气。”

苏小菲问：“手术需要多长时间？” 主任说：“一个小时左右。”

 “不用紧张，你打了麻药，等醒过来的时候手术就做完了。” 主任安慰道。

苏小菲没有紧张，但害羞却是真的。虽然自己不是黄花大闺女，但就这样把女人的私密处毫无遮拦地暴露在陌生男人面前，感觉很不好意思。

苏小菲关心术后对生育的影响，虽然已经咨询过大夫，大夫也都明确告诉过她，手术对生育的影响不大，但她还是想知道这位妇科专家是怎么说的。然而，麻醉药起了作用，仅张了张嘴就不省人事了。

等苏小菲睁开眼睛的时候，手术果然做完了。女大夫告诉她手术很成功，现在就送她回病房。此时，苏小菲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只记得昏迷前想咨询主任生育方面的问题，便下意识地喊到：“主任，主任！”女大夫说：“主任正在做手术，你有事可以跟我说。”

苏小菲的大脑清醒了许多，她摇了摇头，说：“没事了。”

几天后，苏小菲便出院了。又过了两个多月，苏小菲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可以户外活动了。

苏小菲在一家报社任编辑，因生病请假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快到了，苏小菲准备上班前去X医院做一次手术检查。

阳春三月，一大早，苏小菲去X医院做复查。A市的春天带有几分寂落，公路两边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伸展着颓败的枝丫，等待枯木逢春的那一刻。

苏小菲走出家门，挥手打了一辆的士直奔X医院。到医院已经是八点半，因为苏小菲提前挂了预约门诊，便可以直接去五楼的妇科门诊室。

门诊室的走廊里坐满了前来看病的女人，俊的、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年老的、年轻的；不同层次，不同年龄，不同口音的人皆有。

一会儿，一位女大夫进了门诊室，苏小菲心想，还好，这次不是男大夫，不用害羞了。苏小菲把挂号单及病历本交给门口值班的实习大夫，实习大夫把她的挂号单编上号码，她找了个座位坐下，排队等待着。

终于轮到苏小菲进去了，苏小菲将病历本及手术档案放在女大夫的面前，并简要述说了自己的病情及手术情况。女大夫四十多岁，皮肤白皙，体态丰盈。她很专注地听完苏小菲的叙述，指了一下身后的布帘说：“躺上去，给你检查一下。”

苏小菲走到布帘后面，看到一张手术床，苏小菲对这张床并不陌生，她走到床边，熟练脱掉鞋和袜子，把右腿从裤筒里抽出来，然后爬到手术床上，将两条腿搭在床的两边扶手上。这是一个很让人尴尬的姿势，好在苏小菲的运气好，从手术到复查遇到的都是女大夫。不对哦，手术是那个主任给做的，他可是个大帅哥。苏小菲心想，反正当时昏迷了，不记得手术情景，也就不知道害羞了。

女大夫戴上一次性手套，撕开塑料袋里的一次性塑料挟子，准备放进苏小菲的身体里。苏小菲不自觉地攥起拳头，绷紧身体，连呼吸也变的急促了。

“放松！”女大夫命令道。

苏小菲从鼻孔里吸了一口气。

“你这么紧张，我怎么给你检查？”女大夫有些不耐烦。

苏小菲又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把身体尽量放松。女大夫把塑料挟子放进苏小菲阴道的一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疼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谁给你做的手术？”大夫边检查边问。

“我也不太清楚，哦，是个主任，男的。”由于紧张，语气微微有些发颤。

 “是他做的，肯定是他做的。”女大夫自言自语道，好像并不想让苏小菲听见。

“做的不好吗？”苏小菲紧张道。

“呵呵，做的很好。”女大夫竟然笑了起来，夸赞道：“只有我们主任才能把手术做的跟绣花一样。你瞧这针脚缝的多均匀……”那口气仿佛苏小菲能看见似的。

过了一会，女大夫说：“好了，下来吧。记得半年以后再来复查。”苏小菲从床上下来，站在地上穿衣服。一位中年妇女迫不及待地推门进来，女大夫颇了一下眉头，接过她手里的病历。

贰

苏小菲走出医院的大门，掏出手机看时间，十一点四十分钟。此时，手机响了，屏幕上米小雪的名字在闪烁，苏小菲接通电话，米小雪道：“小菲，你在哪里？”

“我在X医院。”

“在那儿干什么？”

“术后复查。”

“查完了吗？”

“刚查完。”

“什么结果？”

“不知道，一个星期后才出来。”

“你先过来帮我选婚纱，然后我们去吃饭。”

“去哪找你？”

“梦巴黎婚纱店。”

“好，一会就到。”

此时正值下班高峰，大街上的汽车排成蜗牛，一点点向前爬行。梦巴黎婚纱店距离X医院不远，坐公交车也就是4个站点，但一堵车就很难说了，没准一个小时也到不了。

苏小菲刚走了几步，手机又响了，苏小菲接通电话，米小雪的声音：“小菲，你开车了吗？”

“没有，我早上打的来的。”

“你在医院门口等着，我叫帅哥去接你。”

苏小菲以为米小雪叫她老公张凯来接，说：“好呀。”但又担心堵车，道：“算了，现在正是下班高峰，车太多，我还是坐地铁去吧。”米小雪说：“也好。”

半个小时以后，苏小菲走进梦巴黎婚纱店。这家店很大，分上下二层。苏小菲一进来，立刻被满目的婚纱吸引。白的似雪，红的像火。犹如两种不同性格的少女，一个纯洁适静，一个热情奔放。

苏小菲一抬头，看见江海涛站在楼梯口冲她微笑。江海涛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皙，长了一对细长的眼睛，眯眼一笑便成一条缝，让人琢磨不透。

苏小菲已经好久没见到江海涛了，笑道：“米小雪说的帅哥是你呀。”江海涛说：“是呀，好久不见，想我了没有？”

苏小菲不喜欢这么直白的表达方式，没说想，也没说不想，却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江大秘书今天怎么有空呀？”

江海涛是市政府红人，李亚东市长的生活秘书。秘书分两种，公务秘书和生活秘书。公务秘书主要是为领导撰写材料，这种秘书文字功底深厚也比较辛苦，遇到领导急等用材料，只能加班加点开夜车，通宵达旦写材料的事是家常便饭，但提拔得也快，干好了二三年的时间便能走上领导岗位。

生活秘书虽说不用写材料，但干起来一点也不比公务秘书轻松。必须能说会道，头脑灵活，手脚勤快。叫秘书是好听，其实就是领导的勤务员和管家。就拿江海涛来说，不仅负责李市长的吃喝拉撒睡，还负责李市长全家人的吃喝拉撒睡。小到替市长家里买米买菜，大到市长赌博养小三，都由江海涛亲自管理，一手操办。这职业看似一个苦行差，但多少人想干都干不上，里边的实惠和好处是不言而喻的，更不用说提拔和重用了。如果当初不是江海涛的表舅，前任秘书长的极力保荐，江海涛是无论如何也干不上的。

平时江海涛在市长全家人面前像条哈巴狗，但只要离开市长全家人的视线，江海涛就会变的很牛逼。走到哪里，哪里都会高接远送，就连副市长也会对他客气有佳，另眼相看。  

江海涛笑道：“请美人吃饭，再没有空也得有空。”

江海涛叫苏小菲美人已经多年了，从认识她就这样叫，苏小菲也习惯了。但苏小菲也的确是个美人坯子，瓜子脸，杏仁眼，白皙的皮肤，高挑的个子，又是搞文学的，举手投足间带有一股优雅、慵懒的书卷气，走到哪里都会让人眼前一亮。

米小雪和江海涛是发小，但大米小雪两岁。米小雪和江海涛的母亲在同一家银行工作，又住在同一个大院里，两家关系不错。江海涛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米小雪高考名落孙山，母亲在银行给她找了一份临时工作。四年后，江海涛大学毕业回到A市，认识了米小雪的高中同学，就读于A市某大学的苏小菲。江海涛被苏小菲高雅文静的气质所吸引，并迅速地爱上了她。

江海涛认识苏小菲后就开始追求，一追追了七年。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苏小菲看不上江海涛也在情理之中，因为那时的江海涛刚工作不久，前程未卜；然而，现在的江海涛可喻前途无量，风光无限，但苏小菲依然没有看上。

张凯自从成为米小雪的男朋友后，很快认识了江海涛，并且成为好朋友。这么多年了一直交往不错。江海涛说完不眨眼地盯着苏小菲看，像要把苏小菲整个人装进脑子里。苏小菲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躲避着眼神道：“我又不是市长，有那么重要？”江海涛一本正经道：“在我眼里，你比市长重要。”

江海涛的油嘴滑舌让苏小菲很不舒服，这也正是苏小菲不喜欢他的地方，感觉江海涛过于势力，有点靠不住。

苏小菲转移话题，问：“米小雪在哪儿？”江海涛伸手指了指上面。

苏小菲上了楼，看见米小雪穿着一袭白色拖地婚纱，正对着落地镜独自欣赏。看见苏小菲，喊道：“小菲过来，你看我穿这套好不好看？”

苏小菲走过去，笑道：“我又没有结过婚，对婚纱没有研究，你看着好就好啦。”米小雪笑道：“死样，你帮我参谋一下嘛。”苏小菲仔细看了看，道：“这件蛮好，款式也新潮，很收腰，显得你很苗条。”

米小雪的身材比较丰满，但长的很匀称，1. 7米的个子，配上大眼睛高鼻梁，怎么看怎么漂亮。米小雪笑道：“我不能再胖了，不然结婚的时候这件婚纱就穿不上了。”

站在一旁的江海涛插嘴道：“胖了好啊，一斤猪肉十多元，减掉怪可惜的。”

米小雪详装生气道：“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转身对苏小菲道：“小菲，你替我打他。”苏小菲笑着瞥了江海涛一眼，并没有动手。江海涛笑道：“舍不得打我吧？”苏小菲嗔道：“懒得理你。”

江海涛眯着眼睛，冲着米小雪，笑道：“赶紧的，都几点了，你想饿死我们呀。”米小雪对旁边的服务员说：“好了，就这件吧。”

江海涛的车停在楼下，司机在车上随时待命。他们结完账，下楼。上了车，直奔“仙居亭”酒楼。到了酒楼，径直进了早就预定好的203房间。

此时，服务小姐跟了过来，说：“请问，几位客人？”米小雪说：“四位。”江海涛拉开主陪的椅子说：“叫张凯坐副陪，你们坐在我两边。”边说边拉开主宾的椅子说：“美人，坐这儿来。”

三个人落坐。服务小姐冲坐在主宾位置上的江海涛说：“请问，您定多少的标准？”

不等江海涛说话，米小雪迅速道：“上最好的。”服务小姐应声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又被江海涛叫了回来，他嘱咐服务小姐菜里不能放辣椒。

苏小菲脸一下子红了，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她知道江海涛很喜欢吃辣，但为了照顾她刚做了手术才不吃的，苏小菲的心里多少有一点感动。

一刻钟后，张凯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到了：“我来晚了，不好意思......”

张凯高大魁梧，浓眉大眼，长了一张憨厚的脸。他进来后，先和江海涛握了握手，笑道：“你们怎么还没有开始？”江海涛眯眼笑道：“张总不来，我们不敢开始。”张凯哈哈笑道：“罪过，罪过。江大秘书请客，竟然迟到，我罚酒一杯。”

张凯拿起酒杯，发现是空的，问米小雪：“老婆，点酒了吗？”米小雪说：“没有。”张凯转身对服务小姐说：“来一瓶五粮液。”江海涛制止道：“有戒酒令，中午不能喝酒。”张凯哈哈笑道：“戒别人也戒不了你江大秘书。”又冲服务小姐说：“快去拿！”江海涛摆手道：“晚上陪李市长去上海，下午还有事情，喝酒会误事。”

张凯说：“就喝一杯。”江海涛坚决道：“一口也不喝。”张凯说：“那等你回来我们喝个痛快？”江海涛说：“好。”张凯说：“我开车也不能喝酒，沾美女的光，喝木瓜热饮吧。”

不等江海涛说话，苏小菲拍手道：“好，好啊。”

还有什么比美人说好还要好的？江海涛呵呵地笑了。

菜陆续上来了，许是大家饿了，都胃口大开，自顾低头吃饭。但每上来一道菜，江海涛都会很殷勤地给苏小菲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