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千层底黑布鞋 我曾经有过一段相亲的经历,担当爱情使者的是一双千层底黑布鞋。 时光倒转回我当民办老师的1974年。深秋的一个早晨,早饭后父亲叫我和他一起去集市卖干青草。我有点纳闷,以前这样的事都是父亲和我哥操办的,何况大哥昨晚就把干青草打成捆装在架子车上,今儿怎拽上我去呢?本来我想趁着星期天去新华书店买几本“数理化自学丛书”,这样看来只有卖完青草再去书店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一边检查架子车胶皮轱辘的气是否充足,一边瞅着我身上的半旧褂子温情地说:“赶紧换件新衣服吧。” 这又是一个意外。平时父亲看见我素洁干净的衣着,总是说我脱离贫下中农的本色,脚上无泥手上没茧像个书呆子,现在咋又格外关注我的外貌形象了呢!当时来不及多想,倒是觉得赶集上街不能太寒碜了。于是,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软底翻毛牛皮鞋,再换上一深蓝色“国防服”上衣,面貌焕然一新,急急忙忙和父亲拉起草车朝集市赶去。 六百多斤的青草车不算很重,父亲基本上是跟在草车旁边疾步快走的,爷俩很快就到了三里路外的农贸市场。 这时候的集市还比较冷清,陆续上市的麦草、稻草、青草和豆秸只有十几个摊位。我和父亲正在打量把草车停放在什么位置,就听见邻居刘占祥大哥殷切热情地招呼我们到他那儿去——他已经给我们护着一块地方,就好像他预先知道我们要来卖青草一样。 我把青草车拉过去紧挨着他的稻草摊位停放稳当,擦擦头上的汗水观察周围的情况。父亲已经和刘大哥以及另外两个我不认识的大叔大婶说话,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话语之中透露出真诚和热情。我不关心他们所说的秋收后各家能够分到多少粮食,家里是否喂养了肥猪等车轱辘话题,想去另外的摊位打探一下今天青草什么价格,突然发现刘大哥旁边还有一个清瘦高个扎着两条短辫的姑娘,羞涩腼腆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她的身上留下经年累月在田野里干活的痕迹,赤红脸膛,细而弯长的眉毛下闪烁着明亮的眼睛,大红格褂子,青色裤子,脚上一双当时流行的带攀千层底方口黑布鞋。她躲闪的眼光不断地偷窥我,当我面对她的时候,她的头立马深深地低下去。 我以为姑娘害羞怕见生人,随意一瞥之后,就把眼光集中在买青草的顾主身上,企盼赶紧把一车青草卖掉号赶紧办自己的事。没过多久,散发着芬芳味的碧绿青草就卖出去了,我收好钱,自己一人拉着空车转道去新华书店。刘占祥大哥的稻草还没有出手,父亲也没有随着我离开,而是继续和那几个人拉呱。见此情景,我甚至都怀疑父亲好像不是来赶集卖青草,好像专门来闲逛拉呱似的。 一周以后,父母在晚饭后郑重其事地问我,你那天在集市上看见二郎庙村的姑娘印象怎样,中意吧?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们那天让我换新衣服去卖青草,是让我相对象来着。想想当时的情形,无怪乎父亲和他们那样的热情寒暄,原来刘大哥身边的大叔大婶就是那姑娘的父母;怪不得那大叔大婶一再细细打量我,还饶有兴致地向父亲打探我在村里干什么事,关注之情溢于言表,原来他们是在考察“未来的女婿”;怪不得那赤红椭圆脸的高个姑娘不买不卖,一再暗中打量我,她是在相看自己的意中人,选择将来的伴侣。原来如此! 母亲很有耐心地介绍那女孩的年龄,属相,家庭成员以及在生产队和家里如何能干活等诸方面的情况,接着面有喜悦地拿出一双千层底青色布鞋,说这件事是刘大哥扯风拉纤做媒人,专门捎来那女孩给我做的布鞋,如果收下,就等于同意这门婚事了,如果送还原物,就表示这门亲事黄了。虽然父母暗中操持了这场地下相亲,他们知道我的志向和脾气,很大度地让我自己做主。 我没看那双鸿雁传书寄情达意的黑布鞋,对那天被相亲的事也不以为然。我对“她”的印象是朦胧的,对她的性格为人——温顺善良,还是急躁好胜——一概不知。她初中毕业就辍学,和我是否有共同语言?不会讨厌我这样嗜书如命的人吧?再说,她不知道我的志向并不是在农村修理地球,而是一心向往上大学,如果知道我的志愿理想,还能淡定若素等我功成名就回乡来和她结婚吗?很多的念头一闪而过,我理不出答案,也不想知道结果。我沉思了一会儿,对两位老人说,这事我来处理吧。 第二天中午,社员收工回家做饭的时候,我拿着那双鞋到刘大哥家去。 这时候,我才有机会细细端详这双寄托着姑娘情意的订亲信物:这双黑布千层底布鞋结实耐看,精巧美观,比我以前穿过的所有布鞋都要漂亮。我暗自忖度心灵手巧姑娘的心意,不知她是怎样知道我鞋子的尺码的,难为她竟然做得这般合脚。我们家乡的风俗,姑娘给意中人做鞋不能做小了,那样会寓意着给男人小鞋穿。透过这双黑布鞋,我好像看见那密密的针脚上面有姑娘美好的憧憬在上面。我在心底对不知道名字的姑娘连说对不起——因为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刘大哥不在家,大嫂有点惊讶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她尴尬地笑着说:“兄弟,你拿着布鞋过来,我就知道你的心思了:算我和你大哥白跑腿了,可惜那条红鲤鱼是吃不上了……”。 我渴望爱情,当时的年龄正是情窦初开幻想爱情的时候。相亲无果而终不是哪里出现了错误,而是我俩没有缘分。父母和媒人的撮合并没有错,只是他们不知道我所要的爱情是什么样的,想做好事却白忙活了一阵子。那姑娘也没有错,她有追求美好爱情的自由,有爱和不爱的权利;不管结果如何,追求自己的爱情是无可非议的。我也没有错,我有自己的理想追求和爱情憧憬。如果要说有错的话,就在于那次蒙在鼓里的被动相亲没有一见钟情的效果,没有在惊鸿一瞥中碰撞出好感和爱情的火花。 爱的流星划空而过,没留下一点痕迹。缘分这东西,各有各的法眼,各人自有定数,命中注定那姑娘不是我的“她”,最终只能是“花自飘零水自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