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麓

2014/1/30 除夕夜

南山，也就是终南山，是秦岭山脉的一支。其北临关中平原，南面巴蜀盆地。华山翠华山骊山都是南山的一部。儿时凡是有关大山的臆想，有关深山的揣测，有关南山的向往，都系于南面的那一脉山峦。因为只要是抬头向南放眼望去，就没有办法忽视那绵绵一线清晨的山峦重重，午时的濛濛绿色，和黄昏雾霭中南山层峦中无限的深邃…

北面不远就是关中大地，我生兹养兹的故乡，西安这样的十三朝古都。还有骊山，捉蒋亭，华山，北峰，我的童年，一楼一院，朝之啼鸟午后鸣蝉还有傍晚的蛙鸣虫吟和孩童的喧闹熙攘…

对南山的向往，其实正是儿时盼望妈妈回家的那一丝期盼的归属地。

每当放学回家，向南方望去，雁塔南面那一脉郁郁苍苍，山峦的层次隐约不见，有很淡薄的雾霭，心里不禁对那里的生活的浪漫与不测而憧憬。天边的一线，则是亮暗分明－清清地划出了天与地的分别。仿佛在很庄严地跟我讲，天上的人在天上，地下的人在地下。永远是那样分明，永远是那样的不容混淆。妈妈那时就在那条天线的那一边。

母亲是曾经去过山的那一面…安康就在山的南骊。七零年代巡回医疗的所在地，也是医疗和物质条件最匮乏的陕南山区。一直到今天，仍然是中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记得妈妈曾经回来描述山民一家人共用一条孔洞多多还没有上下不连结的棉裤的故事...直到中学毕业，也还在憧憬去南山深处的安康山区去体验风土民情。遗憾最终还是没有去成。此后一生，都在为少年时的这一样疏忽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地理之于此生，还是以终南山为其根本。总以终南山为我的家乡命脉的根基，其进入黄河流域的各个分支水域，皆自南山上来。一路向北，借地势而泻于万倾之下，由此成为滋润关中大地一衣带水的源泉。人迹文明也依次向北逐渐书展开来，造就了三秦大地曾经十三朝一时的繁华。

也是无知：越向北方，印象里越是不毛的蛮荒之地…儿时对北方感觉，确是一片茫然的未知，当然就跟蛮荒无异。油然而起对北方的好奇心，导致我一生都是在向北方，向东方走。少小离家那一刻，也就是回头南面的惊鸿一瞥。再也没有细细考究过终南山对我此生身性根本的作用，和对我一生去向的影响。从此就不再回头过。直到今天…

今天进终南山是因为你！你知道的…

冬季的南山，草木萧萧，黄土瑟瑟，是一马放眼望去的土黄色。还有从脚下开始一路扬起飞到太阳眼皮底下都毫不显羞涩的尘嚣－与四十年前深藏心底南山的郁郁苍苍相去甚远。甚至一路走来，没有到山脚下之前都还不知道山在哪里。因此心情实在是颇为沉重…

到了终南山下，在排屋车辆和人影中，望上看去，尘嚣中终南山现在方略现峥嵘。才于其中突然看见山体，仿佛骤然开到一堵山墙面前一样，还没有来得及为眼前的尘嚣悲哀，终南山就悄无声息地矗立在眼前了…

…就好像是你的爱，也是突然就来到了我的心田。这个爱来得太突然吗…

年初还是一直都有诸多障碍。你那边没有时间，我这边也没有机缘。多年过来，你向我张望的时候，我在旁顾左右。我向你张望的时候，你又是心有所属。只有到了今年，只有四十年后的今年。就像眼前的那一道风景，在车到弯处，本来已经没有希望再找到风景的时候，在大家都实在很疲惫，绝望的时候－因为我们执着，因为我们还是心心相印，没有退路，没有想到过要找退路。就这样一路向上，不依不饶的向上。结果就看到了这一番风景。实为始料所不及。是我们纵然尽其一生，也没有办法求得的。这就是我们今天的风景。这也就是我们两人今天的爱，今天的爱情。可以永生，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样的爱情。

后来就出现了这一耸奇峰。是在众多平平的山峦之中－其它的峰峦都是在一片蒙蒙的冬末的褐黄色里。转过这个小小的路弯，于是就看见它了。是一耸完全没有遮盖的秃峰。山石陡峭，突兀。无羞无耻，旁顾无人的样子。就是它一个，顶天立地的样子，其实是既不顶天又不立地，因为实在是不够高大到倾天一柱的样子。可它就是那样的不依不饶，矗立于其它山峰的环抱之中，并与其它峰峦孑有不同。平淡又桀骜不训。这其实就是我。我从不与他人同，就是因为生来便不同。此后也没有见识到需要大同的致命的原因。因此就一直都不同了。没有原因，没有后果，就是为了不同而不同。你爱我这样吗？

旁顾路边的树枝草叶，则一律都是凋零的。离离荒草，淡淡黄土。就像此生所见的身外之种种。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过后就总是这样一般的凋零。因为人走过，友逝去，所剩者，就是我们孤独赤裸的灵魂。这时候，能够挖掘的，就是内心深处记忆里的那一片绿洲，那一方净土，和那一段永远也忘不了的初恋。我再次找到初恋的感觉，就是在这样一片凋零的枯枝荒草之中。草固然是黄的，它的根其实是在等待春天的来临。一到初春，冰雪消融的时候，它就苏醒了。初春的残雪，则是在爱情滋生发芽之后过去的那一番严冬的鉴证。

再见到的就是泼墨崖的那一腔赤裸肺腑的坦白。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胸怀，成就了我们此一回坦荡不讳的交流。这样成就的爱，才是无遮无掩，毫不保留的爱。也是无条件的爱，彻头彻尾的爱，爱你每一分，爱你每一颦一笑，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每一眇睫毛的爱。从此以后，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充满了爱。你知道的，我爱你不够！我爱你到有向你忏悔的冲动。今天我的心漂浮于爱的更有遥遥南下巴蜀之路的情怀…

终南山之行，在雾霭中仿佛突然被当头打了一闷棍一样，微痛之后更有醍醐灌顶的喜悦，因为这时才猛然醒悟，再次感受到了山的沉稳，山的深厚，山的不隐不现，山的无所谓和无所畏。想来千年之下，山永远是山。山下的人们，大成不过半生，大败不过两家，大富也不过三代。而终南山永远是山，它的重峦叠嶂，它的峰回路转，它的巍峨挺拔，恐怕自亙古以来就是这样。不曾以文风政幕世事沧桑而或有一丝改变。它的四季仍旧。春之华，夏之媚，秋之荣，冬之颓，不因人而异。不因时代变迁而衰荣。就是这样。

就像你和我，我们的一生，我们一生的爱。就是这样。像终南山一样－

心中彼此的爱慕，你我说与不说，它就在那里。

日过一回的天晴与不晴，你我心里的那方净土，它就在那里。

三十年天各一方的分离，你我见与不见，它就在那里。

哦，

秦岭之北的终南山骊啊，不论你我在与不在，它永远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