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拥刘反曹者,皆以刘备为汉室宗亲、信义布满天下,而曹操为汉贼,残暴奸诈,将曹刘立为阴阳二面之对立。而陈寅恪大师一下抓住要害,引入阶级观念,论证孙曹刘三家,孙氏政权与曹刘大为不同,而若论统治阶级成分,曹刘相同,论统治方法,曹刘也极相似。总之,曹刘无论阶级出身还是施政方略,都是一家子,自然就分不出善恶高下,拥刘派立刻哑火。
陈大师的论据是,司马家的晋,孙家的吴,统治阶级都出身士族,而曹刘皆出寒族,所以刘备政权论阶级基础,和曹操一般。然仔细分析,可知陈大师的论断颇多牵强之处。曹操及其统治的核心力量,均出谯沛寒族,似是定论。但刘备政权皆出寒族,就大大靠不住。陈寅恪的论证,偷换了一个概念,他以刘备出身贫寒论证刘备政权是寒族政权,显然以偏概全。刘备虽然家境贫寒,但刘备争夺天下,始终高举汉室宗亲的旗帜,以号令拥汉士人,其集团内部,除刘、关、张外,莫不是荆襄、西川两地士人。以刘备一人替代刘备集团,是极高明的混淆概念的好办法。
陈寅恪论证曹刘两家治国方略,都是刻剥残忍的法家政治,这一段论证十分下作,已失大历史学家风范。陈氏论刘备政权,略去《三国志》载诸葛亮"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不用,转引裴松之注中郭冲条陈五事云:
"亮刑法峻急,刻剥百姓,自君子小人咸怀怨叹,法正谏曰:‘昔高祖入关,约法三章,秦民知德,今君假借威力,跨据一州,初有其国,未垂惠抚;且客主之义,宜相降下,原缓刑弛禁,以慰其望。'亮答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无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济。刘璋暗弱,自焉已来有累世之恩,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弊,实由於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荣恩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於斯而著'。"
陈大师如此证史,手段极其下作,裴松之注中引用郭冲条陈五事,目的是论证此五条史料的虚妄不实之处。裴松之后边对此有详细分析:
"案法正在刘主前死,今称法正谏,则刘主在也。诸葛职为股肱,事归元首,刘主之世,亮又未领益州,庆赏刑政,不出於己。寻冲所述亮答,专自有其能,有违人臣自处之宜。以亮谦顺之体,殆必不然。又云亮刑法峻急,刻剥百姓,未闻善政以刻剥为称。"
陈寅恪对裴松之的辨析视而不见,反而在自己著作中说这条史料见于裴松之注,不但以伪史立论,且有误导读者,虚构史料的嫌疑。不曾仔细读过《三国志》的人,见了陈大师的这则论证,多半只会以为是裴松之说诸葛亮"刻剥百姓"了。
陈大师晚年遭红卫兵小将迫害,又宣扬其"独立之思想,自由之人格",大为后学赞赏,以为大师真乃追求自由民主之思想先驱。其实若将陈大师与mao对调,文革只会更加激烈,其人思想深处,霸道杀伐之气极其浓厚。陈大师建国后标榜风骨,宣称中山大学不学马列,此其学霸作风之体现。即令欧美诸国,恨马列入骨,也不曾禁大学读马列。"我虽不同意你的意见,但我誓死捍卫你发言的权力"。陈大师不喜马列,辄欲以所长之尊禁绝之。则mao不喜陈氏之学,以主席之威废之,陈氏当无怨言。
陈氏为曹操高唱赞歌,以曹操倡节俭为圣贤之风。甚至曹操因曹植妻衣绣服而将其处死,陈氏也以为是善政。若以此类推,曹植妻穿着绣服违反朴素节俭之风就该处死,陈大师满脑子遗老思想,违背建国初的"劳苦大众"作风,被革命小将一通恶整,也是善政?
极其有趣的是,陈寅恪认为曹操为了巩固政权,用严刑峻法整治不听话的士人是必要之举。若按此等言论,我们也认为,本朝为了巩固政权,整治当代的"孔北海"陈大师也是当然之举。小将们未能将陈大师族灭,已是善中之善?